当逃离成为习惯

多静

阿冰，一个25岁的男生。他面目清秀，中等的个子，看上去就是典型的南方人。出生于湖南的他，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选择了黑龙江的一所大学。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个地方好。

很快大学毕业，但是一切进行得并不顺利。他工作了3年，辗转3个城市，换了9份工作，当他见到我的时候，他正在寻找第10份工作。他说起前来咨询的理由，“之前换工作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马上要找第10份工作了，我感觉这个事情没那么簡单，怀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心理问题。”

我并不是阿冰求助的第一个心理咨询师。最近2个月，他已经先后找了4个擅长不同方向的咨询师——有职业规划方面的，有情绪管理方面的，也有人际关系方面。只是，每次咨询都无法让他满意，然后就继续更换咨询师。我点了点头，没有解释太多，询问他这次咨询的目标是什么。他想了一下，希望了解自己为什么总是频繁地换工作。

阿冰一边回忆，一边跟我描述每一段工作的经历。“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大四实习的时候确定的。我当时实习了2个月吧，很喜欢那份工作，而且领导对我也挺重视的，所以就留下了。正式毕业进入公司，领导对我的要求高了很多，而且总是批评我做的不对。这让我很不适应，感觉他们是在挑我毛病，所以我就离开了。

很快，我到了第二家公司，跟原来一个行业的。我印象当中有一个很深刻的场景，当时面试进入第三轮，见到我们那个部门的负责人，我感觉特别亲切，特别渴望能够留在那个公司工作。不过我入职后发现，我并没有进入到期待的岗位，而是被临时调整到了其他部门，我感觉被之前那个负责人欺骗了，没做几天就离开了。”

阿冰喝了口水，继续跟我讲述他的工作经历。当讲到第3份工作的时候，我忽然间发现了一个特点——好像他每次进入一个公司和离开一个公司，都是与部门领导有着直接的关系。所以，我推测阿冰频繁更换工作与领导或者权威的关系密切相关。

不过，我没有打断他，而是带着这个假设继续耐心地听他讲。因为，阿冰需要有人倾听和理解，而我也需要更多的证据来验证我的假设。

当阿冰讲完这9段工作经历，长舒一口气，然后让身体沉沉的陷进沙发里，一脸轻松地看着我，开心地说道：“老师，谢谢你这么耐心，你是第一个肯耐心听我讲完所有这些经历的咨询师。”我微笑着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试探性地回应他：“嗯，我会感觉到，你很需要有人能够倾听你，尊重你，理解你。”

“当然了。我特别需要。”阿冰坚定地点了点头，“只有这样我才感觉比较舒服，感觉自己是被尊重的，我才愿意继续讲话和做事。”

我试探性地抛出一个疑问：“如果这个人不能很好地尊重你、回应你，你一般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当然会很生气了，特别生气。我会……”阿冰讲到这里陷入了沉默，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没有着急去追问，而是默默地等着他去跟我分享。

过了一会，阿冰艰难地补充完刚才的那句话：“我会……我会……我会，逃离！”停顿了一会，阿冰继续说：“我好像有点明白我总是换工作的原因了——一旦得不到领导的理解和尊重，我就会很生气，然后就会选择离职。”

我点了点头，然后引导阿冰去回忆不被领导尊重的场景，以及当时的感受。不同于想法，感受往往是更加直接和不容易改变的，是通向记忆深处的密道，这是我在咨询中工作的一个重要载体。阿冰说，除了生气，还有会感觉到一种羞辱感，一种深深的恐惧——担心被控制。

我继续引导他：“顺着这种感受进行回忆，在你的早期经历中，有什么场景中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呢？”

阿冰很快就想到，自己上学的经历中，经常因为老师态度比较强硬或者对学生态度不够温和而逃课，逃不掉的课程就在那儿睡觉或者不认真听讲。

接着，阿冰很快回忆小时候和父母相处的经历。他从小被过分控制，比如几点回家，跟什么人做朋友，学什么专业等等，甚至会要求他每天吃多少东西，先吃饭还是先喝汤。

“有一次大概是6岁左右吧，在邻居家玩，当时正好邻居家小朋友刚买了一个新玩具，我们就在那里玩，玩得特别开心，忘记回家的时间了。当时邻居家阿姨让我一起跟他们吃饭，我听到这话不是开心而是害怕，因为我知道今天回家的时间已经晚了。我一边说不用了，一边准备回家。刚出门口就碰上我爸了。当时他特别特别凶，过来就是一巴掌，然后一边打我一边骂，骂的特别难听。”

阿冰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当时邻居叔叔阿姨都在劝，我还看到邻居小伙伴那诧异的眼神。我当时感觉特别羞耻，感觉特别尴尬，特别丢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他们家。”

当阿冰理解到这些，并且愿意继续接受我的咨询帮助，那么他就已经迈出了突破性的一步。当然，这也仅仅是第一步。

在后面的咨询中，我和阿冰除了探讨早期经历的体验和对他的影响，我们一起花了很多的时间来探讨如何不断学习、练习管理情绪与处理人际冲突的技巧。而他也终于慢慢能够体会做一个“普通人”的安稳与幸福。

在这种过分控制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往往对于别人的看法、尊重特别在意和敏感。支撑阿冰能够走到现在的最重要信念就是，找到一个不再有控制和伤害的地方。一旦敏感地觉察到被控制的苗头和可能，阿冰就会选择逃离，比如远离长大的城市，逃离课堂，离开感觉可能被控制的公司，以及他频繁更换咨询师。随着他的成长，这种逃离进一步泛化为解决问题的最主要方式，遇到困难和挫折就逃离。

逃离是所有人非常重要的一种应对方式，可以说，如果我们的祖先不懂得逃离危险的应对方式，可能早就灭绝了。而这种逃离是帮助年幼的阿冰应对无法解决的困境、保存自己最为重要的方法。但是，过度使用这种模式，就会让我们造成很大的困扰。

从心理层面来讲，如果总是逃离困境，会导致阿冰缺乏应对负面情绪和人际关系问题的能力，逐渐形成消极和负面的眼光看待事情和他人，一直缺乏安全感。更重要的是，长此以往，导致阿冰丧失了自信心，更加不敢面对困境，进而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另外，从现实层面来讲，即使单纯频繁换工作这一个表现，也给他应聘新工作带来了很大困难，因为绝大多数招聘单位并不喜欢聘用频繁跳槽的员工，阿冰可能在简历筛选阶段就被淘汰了。而且，这种状况也不利于阿冰建立和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无法获得稳定的社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