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青岛与上海的轮船航路——以“信利号”航运活动为中心的考察

(关西大学 东西学术研究所，日本 大阪 5648680)

1898年3月，清政府和德国签订《胶澳租借条约》，胶州湾沿岸被德国租借99年。1899年10月，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将此地命名为“青岛”，命令展开新都市建设，预备把其建设成和欧洲、尤其和德国相近的新城市，并对其实行德式统治〔1〕。1904年，胶济铁路通车，青岛港的腹地进一步扩大，青岛港的海运也迎来新的时代。

德国政府在青岛的统治机构发行了“官报”《Amtsblatt fur dasDeutiche Kiautichou=Gebiet》(胶州本地的德语官报)，中文名为《青岛官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每周发行1次，每年约发行50余次。笔者所看到的《青岛官报》第10卷和第11卷①分别出刊于1909年和1910年，据此推测，第1卷的发行时间应该为1899年。《青岛官报》1909年1月到1910年12月两年间，几乎每一期都刊登从青岛港出入港的船舶信息，包括船名、出发港口和航行目的地等。这些船舶信息对于考察当时青岛港轮船航运的实态以及青岛港与其他地区的航路问题来说，是极其珍贵的资料。从《青岛官报》1909～1910年两年所刊载的船舶信息可以看出，从青岛港入港的船舶多来自德国、英国、日本，中国船舶很少②。在为数不多的中国籍船舶中，有一艘轮船格外引人注意，就是在青岛与上海之间频繁往返的Singlee号轮船，其中文名为“信利”，本文即具体考察该船的航运情况。

一、1909～1910年来航青岛的中国籍船舶Singlee号航行轨迹

《青岛官报》1909年1月8日的第10卷第1号上有名为“Schiffsverkehr(船舶交通)”的栏目，该栏目记载了1908年年末从青岛港出入的轮船情况，见表1。

表1 1908年12月末青岛港出入船舶

由表1可以看出，船籍为中国、日本、德国、英国、挪威的船舶从上海、神户、天津等地出港后，从青岛入港②。在青岛装卸货物后，再从青岛驶往其他目的地，包括中国大陆沿海各港以及长江沿线港口，如香港、上海、天津、汉口等，甚至日本的神户，范围非常广②。可见，驶入青岛港的船舶以外国船为主，中国船籍的船舶很少。但具体考察1909～1910年两年的《青岛官报》以及在上海发行的The North-China Herald可以看出，曾有一艘名叫Singlee号的轮船在青岛与上海之间频繁往返。通过整理和分析1909年1月至1910年2月《The North-China Herald》和1909年1月～1910年12月《青岛官报》两种外文报纸刊登的船舶信息，可以考察该船的航行轨迹，其信息见表2。

由表2可以看出，到1909年7月3日为止，The North-China Herald所刊登的Singlee号的集货代理为Thoresen &Co.，其后为Ch Com.S N Co.。Thoresen &Co.的中国名为“信亨洋行”，在香港称作“多利顺洋行”〔2〕。Ch Com.S N Co.是China Commercial S,N.Co.,Ltd的简称，即“中国商业轮船公司”〔2〕。

对于中国商业轮船公司，1910年(宣统二年)3月15日出版的《交通官报》第11期“宣统二年三月份之前编”中有题为《上海商务总会呈本部职商陈志寅等集货、创设轮船股分公司祈批示禀(宣统二年二月十三日)》的报道：

表2 1909～1910年“信利”号轮船航行情况

续表2 1909～1910年“信利”号轮船航行情况

续表2 1909～1910年“信利”号轮船航行情况

“资料出处”栏中，“NCH+数字”表示《The North-China Herald》的报纸号数，纯数字为《青岛官报》的报纸号数。下同，不再标注 。

敬禀者窃职，会接据中国商业轮船股分有限公司职商陈志寅、顾兆真呈，称窃商等经商上海，已历年有年，知商务之发达端赖交通之便利，而航业盛衰尤瞻国势。吾国海岸延长，江湖纷歧，四通八达，轮船是赖。上海为中国商业中心点，烟台尤为北方之要隘，宁波为闽越内地货物出口枢纽，轮船往来各埠因循已久，然利源外溢，奚止千万，虽有招商局鼎峙，究不足杜斯漏卮，若不设法组织以挽已失之利权，而扩将来之航业，则何以仰体朝廷，提倡商业之至意。兹经志寅等发起，先垫银念五万两，谨遵农工商部奏定有限公司律，就在上海设立商业股分有限公司。购买坚快大轮四艘，试行南北洋各埠，照章装货搭客，并烟台、宁波设立分公司，拟集股本银五十万两，大致均有端绪，俟股本充足再行呈报。……兹该职商等发起，集资五十万两，协办中国商业轮船公司，购置大轮四艘，驶行南北洋各埠③。

宣统二年(1910年)，陈志寅、顾兆真投资5万两资金，申请在上海设立中国商业轮船股份有限公司，计划使用四艘轮船在中国沿海港口经营航运业，同时在山东烟台和浙江宁波设立分公司，并募集50万两资金。

在这段报道的末尾还附有《附创办中国商业轮船股份有限公司简章》，其第五章中这样写道：

本公司由发起人先垫股本规圆念五万两，购定轮船四艘，一名龙裕，载重二千二百吨；一名信裕，载重二千吨；一名立裕，载重八百吨；一名德裕，载重一千零五十吨，俟集股充足，再行扩充④。

可以看出，中国商业股份有限公司拥有的轮船有四艘，分别是龙裕号(2200吨)、信裕号(2000吨)、立裕号(800吨)、德裕号(1050吨)。简章第十章的开头部分这样写道：

本公司现已购定大轮四艘，一名龙裕，一名信裕，均行烟台、海参崴；一名立裕，现行烟台、安东、登州；一名德裕，现行宁波、温州、兴化、泉州、厦门等埠。船身坚固，机器灵捷，所有船内什物及应用器具一律完备，客舱货舱位置咸宜，常年髹漆修理，倶照各公司普通章程办理。⑤

四艘轮船计划航行的区域有所不同，航行烟台和海参崴的是信裕号，在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海域的烟台、安东、登州航行的是立裕号，德裕号主要在上海以南的浙江和福建沿海航行，如宁波、温州、兴化、泉州、厦门等。中国商业轮船股份有限公司的总董为山东登州府蓬莱县人陈志寅，公司在上海设立，经营东亚海域尤其是中国沿海的南北洋区域以及海参崴航路，资本金为50万两，拥有龙裕(2200吨)、信裕(2000吨)、立裕(800吨)、德裕(1050吨)四艘轮船〔3〕。

属于中国商业轮船股份有限公司的中国籍Singlee号轮船1909年5月1日曾在青岛入港，1910年2月5日再次从青岛入港。截至1910年2月8日，该船由青岛到上海港入港，10个月间进行了37次航行，每约8天就在上海和青岛间航行一次。

Singlee号轮船频繁航行于上海和青岛的目的是什么呢？《青岛官报》的入港记录中并没有记载其到青岛的目的，但上海North-China Herald船舶信息中的“搭载货物”栏似乎可以帮助我们解答这个问题。大多数情况下，货物为General，即一般货物，少数情况下为Coal，也就是煤炭。可见，Singlee号承担了从青岛往上海运输煤炭的任务。

Singlee号的中国名是什么呢？这可以通过在上海发行的《申报》来考察。1908年9月11日《申报》(第12792号)在第一版刊载了以下公告：

信利轮船，准期廿一日开往青岛。

搭客宽敞，买办、茶房应酬周到，水脚及装货等件格外克已，一切与本公司面议可也。

五马路十五号中国商业轮船公司启。⑥

这是中国商业轮船公司登报所做的广告，内容是征集光绪34年8月21日即1908年9月16日往青岛方向的乘客和货物，船名为“信利轮船”。

此外，1909年8月14日《申报》(第13120号)所附的船舶信息中，也有信利号的消息：

六月廿八日进口轮船礼拜五

信利 又 由胶州 商业公司⑦

由这则船舶消息可以看出，由胶州驶来的信利轮船于1909年8月13日从上海入港。前文所列的Singlee号航迹表中，Singlee号正是1909年8月13日由上海入港。

1909年9月25日《申报》(13162号)的船舶信息中有以下记载：

八月十一日进口轮船礼拜五

信利轮船由胶州商业公司⑧

1909年9月24日，信利轮船由胶州到上海入港，公司是“商业公司”，即中国商业轮船公司。在Singlee号航迹表中，Singlee号正是1909年9月24日从胶州来到上海。

1909年10月1日《申报》(13168号)有一则船舶信息是：

八月十七日进口轮船礼拜四

信利 又 由青岛 商业公司⑨

这则信息提到船入上海港的时间是1909年9月30日，也和Singlee号航迹表的记录一致。同样的，《申报》13205号⑩中的记载也和航迹表记录一致。

由以上这些记录可以准确地推断，Singlee号的中国名就是“信利”。

二、从青岛港运出的煤炭

如前文表2所示，Singlee号(信利号)曾在1909年5月20日运载Coal(煤炭)去上海，1909年7月24日、9月16日、11月3日又运载“Coal &G.”(Coal and General)也就是煤炭和一般货物由青岛驶往上海。接下来，笔者将考察Singlee号(信利号)由青岛往上海运输煤炭的情况。

1914年由东亚同文会调查编集部出版的《山东及胶州湾》也可以帮助我们考察山东的煤炭生产即山东铁道公司进行矿山开发的情况。山东铁道公司是德国占领胶州湾之后，于1899年6月1日成立的：

许可成立德中两国人共同的株式会社，负责布设和管理到青岛的干线铁道和张店、博山间的支线。于是，与德国的银行家和贸易业者共同谋划成立山东铁道会社，六月十四日完成登记，在柏林开设事务所。

如上，1899年6月山东铁道会社成立，开始建设连接青岛和济南的铁路。该路1899年从青岛开工，到1904年6月1日，已完成了到济南414km、到博山支线43km的修建。

与1904年相比，该公司的乘客数和输送货物数在1910年代初期出现了明显增长，见表3。从表3可知，山东铁道会社增加货物输送量的倾向明显。在东亚同文会调查编集部编纂的《山东及胶州湾》中还有如下记载：

表3 1904年及1911～1912年山东铁道会社运力

表3 1904年及1911～1912年山东铁道会社运力

年份乘客数输送货物1904年558,000余人179,000余吨1911年908,000余人705,000余吨1912年1,230,000余人827,000余吨

本铁道货物输送额出现年年递增的倾向，收益也因此增加。就其输送的货物来看，主要是从内地往外输出。往胶州湾占领区输送的有棉、豆、麦秆真田(按：是一种草帽缏)、蔬菜、果品、落花生、煤炭等，往内地输入的有石油、木材、火柴、蓝(按：染料名称)、棉布、砂糖等。

由此可以看出，胶济铁路从青岛往内地输入石油、木材、火柴等货物，与此相对，将山东内陆地区的棉、蔬菜、水果、落花生、煤炭等货物运到青岛，再通过海上航运输送到其他地区。

通过胶济铁路由山东内地输送到青岛的主要货物中，数量最多的是煤炭，具体输送量的统计见表4。

表4 1904～1911年胶济铁路输送煤炭吨数

表4 1904～1911年胶济铁路输送煤炭吨数

年份 吨数 年 吨数1904年68,9211908年258,7331905年158,1151909年355,7331906年207,8761910年429,0241907年217,1051911年418,536

1904年以后，利用胶济铁路运输的煤炭为68921吨，到1910年和1911年，每年达到4万余吨，大约是1904年的6倍。从中国海关的记载可以获知1905年到1910年从胶海关(按：一般来说，青岛港的出入商品归胶海关记录。而青岛海关是一个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关，建于1899年，始称胶海关，1950年更名为青岛海关)出口的煤炭吨数，见表5。

表5 1905～1910年从胶海关出口的煤炭吨数

表5 1905～1910年从胶海关出口的煤炭吨数

年份1905年1906年1907年1908年1909年1910年吨数16,85822,6269,27433,82192,23162,594

那么，这些煤炭是在哪里生产的呢？

1898年《胶澳租借条约》签订后，德国通过租借胶州湾，获取了铁道沿线30清里(约23公里)以内地区煤炭等矿物资源的开采权。在修建胶济铁路的同时，山东矿务公司于1899年10月10日在柏林完成设立登记。其后经过探查，1901年在山东潍县的坊子发现了储量丰富的煤田，并开始开采。自1902年10月30日开始，利用炭车车厢将这里开采的煤炭运到青岛。

潍县的坊子煤矿在潍县县城东南方向，距离县城约40清里，位于离青岛站170公里的长乐园站以南，因此，山东铁道会社为了运送煤炭，专门布设了长乐园到坊子间的铁路支线。坊子煤矿的煤炭产出量1902～1903年为9187吨，1904～1905年超过10万吨，1908～1909年达到20万吨，1912～1913年更是达到374，605吨。

除了坊子煤矿，还有淄川煤矿，距离胶济铁路张店博山支线的淄川站15清里，也被称为黉山煤矿。山东铁道会社于1902年开始修建张店经淄川到博山的煤炭输送铁路，1904年竣工。淄川煤矿的煤炭质量特别高，因此在青岛寄港停泊的国内外船舶纷纷购入淄川煤炭。

可见，1910年左右，坊子煤矿和淄川煤矿产出了大量煤炭。1910年开采总量达到432443吨，其中坊子煤矿产194，897吨，约占45%。其中，由青岛运往上海的有4850吨。1926～1930年由青岛港输出的煤炭统计如表6。

表6 1926～1930年青岛港输出煤炭吨数(按输出目的地统计)

表6 1926～1930年青岛港输出煤炭吨数(按输出目的地统计)

目的地 1926年 1927年 1928年 1929年 1930年上海91,08388,243316,198365,68369,702大连3927101,3801,578177芝罘1,9502,7504,020467芜湖3,6501,150福州1104,4309,370860天津1,2641,171龙口1,310400310安东492广东2,8204,6705,540威海卫11010,535450镇江6,8008,84515,15627,044汉口1,0006,0004,80055,3401,750南京5,25010,4409,130牛庄240土耳其1,200朝鲜6781203794,617495法国2,615660日本30,90661,54257,64290,24947,565德国1,290220新加坡7香港6005,4001,150合计132,833166,490418,652575,448158,682

1926～1930年间，从青岛港输出的煤炭运往中国沿海各地，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目的地是上海。山东生产的煤炭几乎超过半数经青岛运往上海，比例分别为：1926年68.6%、1927年75.5%、1929年63.5%、1930年43.9%。其次是日本,1926～1930年，日本从海外输入的煤炭大约有2045千吨到3255千吨。

三、小结

19世纪末，德国通过《胶澳租界条约》占领胶州湾，将青岛作为重要港口进行建设。青岛港被动走向近代化的同时，山东半岛也迎来了新的海运时代。与此同时，德国修建的胶济铁路于1904年建成通车，成为在港口和腹地之间输送客货的干线铁路，既推动了青岛港的建设，也加快了青岛港与其他国内外港口的物流往来。

在青岛港与上海港之间的轮船航路上，活跃着一艘名叫“信利”号(Singlee号)的轮船。1909～1910年的《青岛官报》的“船舶信息”栏记录了这艘属于中国商业轮船公司的轮船曾在10个月内在两地间航行37次。《青岛官报》所记载的航行轨迹与上海发行的英文报纸The North-China Herald及《申报》的轮船记录可以相互印证。“信利”号轮船之所以如此频繁地航行，最重要的目的是将产自山东内陆坊子煤矿和淄川煤矿的煤炭运往缺乏煤炭资源的上海地区。

“信利”号频繁往返青岛港的时期也正是德国建好胶济铁路、大量“开发”沿线丰富煤矿资源的时期。从“信利”号的频繁航行可以看出，20世纪初期上海和青岛间的轮船航路是两地煤炭运输的干线航路，山东是上海重要的能源供应地。

注释：

①见关西大学东西学术研究所所藏鳟泽文库，编号E203(1909年)、E204(1910年)。

②松浦章《ドイツ占拠後の青島における汽船航運》，《東アジア文化交渉研究》第11号，2018年3月，第504-514页，493-520页，498-519页。

③处邮传部图书通译局官报处编辑《交通官报》第十一期，处邮传部图书通译局官报处发行。

④处邮传部图书通译局官报处编辑《交通官报》第十一期，14丁表。

⑤处邮传部图书通译局官报处编辑《交通官报》第十一期，14丁里～15丁表。

⑥《申报》第12792号，光绪三十四年八月十六日，1908年9月11日，第1页。

⑦《申报》第13120号，宣统元年己酉六月二十九日，1909年8月14日，第24页。

⑧《申报》第13162号，宣统元年己酉八月十二日，1909年9月25日，第24页。

⑨《申报》第13168号，宣统元年己酉八月十八日，1909年10月1日，第24页。

⑩《申报》第13205号，宣统元年己酉八月十八日，1909年10月1日，第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