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药西来：海蒳及其源流

吴蔚琳

一、多语种文本记载的“海蒳”

脾性：一级性冷，二级性干。

美容：当海蒳与净水混合使用时，头发会变红。

性状：具有溶解、收敛、干燥等作用，无不良反应，还是驱虫药和血管扩张药。海蒳油具有保暖功效和泻药功能。

胀气：因其干燥作用，可用于热、痰、腹股沟胀。

溃疡：海蒳汤在烧伤时用作冲洗药。据说疗伤效果与龙血相似。

关节：我认为它适用于神经痛。可被制成软膏用于麻痹和肿胀。海蒳油可消除疲劳，放松神经，对治疗骨折很有用。

头部：在前额涂上海蒳和醋以防头痛，在口腔溃疡中同样有效。

胸：适用于制成肋骨胸膜炎和白喉软膏。

排泄：缓解子宫痛。[注]本文所引阿维森纳《医典》是印度贾米亚综合大学(Jamia Hamdard University)伊斯兰学系组织翻译的英译本，具体参见http://naimh.com/canon/CANON-Book-II-Hamdard.pdf. Hakim Ibn-Sina, Canon of Medicine Book II Materia Medica, New Delhi, 1998, pp.175-176.

二、海蒳传入中国考

在汉文文献中也有记载用于染指甲的植物，称指甲花、散沫花、凤仙花、染指甲草。年代最早的是晋代嵇含的《南方草木状》(成书于304年)的记载：“指甲花，其树高五六尺，枝条柔弱，叶如嫩榆，与耶悉茗末利花皆雪白而香不上下。胡人自大秦国移植于南海。而此花极繁细，才如半米粒许，彼人多折，置襟袖间，盖资其芬馥尔，一名散沫花。”[注](晋)嵇含：《南方草木状》，上海：商务印书馆1955年，第15页。唐代段公路的《北户录》(成书于875年)记载：“指甲花，细白色，绝芳香。今蕃人重(应为“种”)之，但未详其名也。”[注](唐)段公路：《北户录》，《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60页。可见在中国古代很早就有指甲花这种外国植物的传入与种植。但是，在唐朝和唐朝以前的文献中，目前没有发现指甲花作染料或入药的记载。

最早提到以植物染指甲习俗的是南宋周密(1230—1320年)著《癸辛杂识》的“金凤染指”条：“凤仙花红者用叶捣碎，入明矾少许在内。先洗净指甲，然后以此付甲上，用片帛缠定过夜。初染色淡，连染三五次，其色若胭脂，洗涤不去，可经旬，直至退甲，方渐去之。或云此亦守宫之法，非也。今老妇人七八旬者亦染甲。今回回妇人多喜此，或以染手并猫狗为戏。”[注](宋)周密原著、吴企明点校：《癸辛杂识》，《历代史料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153页。凤仙花除染色外亦可入药。明洪武年间成书的《回回药方》中“失里撒方”记载了以凤仙花蕊入药的方法，即与札而拏卜、不阿西、天竺黄、大黄、胡椒、阿肥西汁等三十多种药物配成方剂，可治白痰、黑浊血、骨节痛。[注]宋岘：《回回药方考释》，武汉：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年，第315-318页。据宋岘考证，此方剂与阿维森纳《医典》的“有成效的失里撒”在内容上完全一致。[注]宋岘：《回回药方考释》，第311页。“染指甲草”是凤仙花的别名，这词最早出现在明朝初年朱橚的《救荒本草》中。《救荒本草》记载：“小桃红，一名凤仙花，一名夹竹桃，又名海蒳，俗名染指甲草。人家园圃多种，今处处有之，苗高二尺许，叶似桃叶而窄边，有细锯齿，开红花结实，形类桃様，极小有子，似萝卜子，取之易迸散，俗名急性子，叶味苦微澁。”[注](明)朱橚原著、倪根金校注：《救荒本草》，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2008年，第79页。这也是“海蒳”一词在汉文文献中最早的记载。徐光启的《农政全书》(成书于1639年)沿用了这一记载。[注](明)徐光启原著、石声汉校注：《农政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1406页。

事实上，凤仙花(Impatiens balsamina)与指甲花(Lawsonia inermis)不是同一种植物。“海蒳”是阿拉伯语或波斯语音译名，系指指甲花、散沫花。清代谈迁撰的笔记小说集《枣林杂俎》记载：“指甲花五六月开，花细而黄，类木犀。中多须菂，香亦绝似。叶染指甲，其红过于凤仙。”[注](清)谈迁原著，罗仲辉、胡明校点校：《枣林杂俎》，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462页。可见他很清楚二者的区别，“过于凤仙”意在提醒世人不要把二者混淆。清代屈大均的《广东新语》也明确记载了二者的异同：“指甲花，颇类木樨，细而正黄，多须菂，一花数出甚香。粤女以其叶兼矾石少许染指甲，红艳夺目。唐诗‘弹筝乱落桃花片’，似谓此。一种金凤花，亦可染，名指甲桃，叶小如豆，花四瓣层层相对，一干辄有二种花，一深红，一黄边红腹。其蕊大者为凤头，小者凤尾，尾修长缕缕。又有两翅，粤女多象之作钗。二三月时栽之，与指甲花为一丛。儿童向街头卖者，多此二花。”[注](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303页。由于二者皆可用于染色和入药，所以容易混淆。明代王象晋的《群芳谱》(成书于1630年)就把二者混为一谈：“凤仙，一名海纳，一名旱珍珠，一名小桃红。《救荒本草》又名夹竹桃，以其花似桃，叶如竹也。子名急性子。熟时触之即裂，皮卷如拳，故名。又曰染指甲草，至今东瓯呼为指甲花。又名金凤。《花史》：‘宋光宗李后小字凤娘，宫中避讳，呼凤仙为好女儿花。张宛丘呼为菊婢，韦君呼为羽客。葛仙《采药录》别其名曰透骨草，以其能软骨也。’”[注]本文所引《群芳谱》出自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刊本，具体链接见http://archive.wul.waseda.ac.jp/kosho/ni01/ni01_00120/ni01_00120_0023/ni01_00120_0023.html。甚至大药学家李时珍也没能区分二者的区别。[注](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75年，第1209-1210页。指甲花用于染色的部位是叶子，凤仙花用于染色部位是花朵，二者的药理也不同。

我国维吾尔族地区也流传指甲花治病的药方。《维吾尔医常用药材》中称指甲花的维吾尔名称为 hina 或mihid[注]喀什市维吾尔医医院编：《维吾尔医常用药材》(维吾尔文)，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143页。，音译合乃、民地，分别与波斯语hina和印地语mehndi有同源关系。和田地区著名的维吾尔药学家阿吉·再努勒·艾塔尔用波斯文编写的维吾尔药专著《依合提亚拉提拜地依》(成书于1368年)记载了“孜马地白热斯敷剂”，该方剂由白花丹根、铁筷子、黑种草子、小檗浸膏、白矾、肉豆蔻、指甲花、荜茇内石、红雄黄、阿拉伯胶树汁各10克，芥子15克，陈葡萄醋100克组成。药物研成细粉过箩与葡萄醋制成敷剂。该药方排流致病体液，促进色素沉着，恢复肤色等，主治各种白癜风等。[注]中国医学百科全书编辑委员会编：《中国医学百科全书·维吾尔医学》，上海：上海科技出版发行有限公司2005年，第809页。除此外，指甲花还可用于固发生发，消炎清热，调节异常血液质，治疗头痛、烫伤、口腔溃疡等。[注]中国医学百科全书编辑委员会编：《中国医学百科全书·维吾尔医学》，第24、196、200页。维吾尔医书记载的多种药理与阿维森纳《医典》有不少重合之处。同样，在维吾尔医书中也记载了凤仙花的药效，用于染色和主治湿寒性或粘液质性疾病，维吾尔名也称合乃或合乃古丽[注]中国医学百科全书编辑委员会编：《中国医学百科全书·维吾尔医学》，第231页。，即是言，维吾尔语中存在指甲花与凤仙花同名异物的现象。

从文献记载来看，指甲花曾两次传入古代中国，第一次发生在唐代之前，直到唐代中国人只知道指甲花是一种舶来品，没有记载其功效；第二次发生在宋代以后，随着伊斯兰教在中国的兴起，指甲花披着回回风物的外衣，再次传入中国，让中国人了解到这种花可用于染指甲，但使用范围有限，在南方地区较为流行。但由于指甲花与凤仙花都具有染色之用，所以中国古代著述大多数混淆了二者，只有屈大均等极少数人懂得二者的区别。因此，在中国古代，“海蒳”成了凤仙花的误称，直至今日，我国维吾尔地区依然保留了以hina(“合乃”或“海蒳”)统称指甲花和凤仙花的习俗，虽然在植物学上这是两种不同的花。

近年来，随着中印两国经济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印度海娜(蒳)或曼海蒂越来越为国人所知。市面上充满各类号称来自印度的海娜天然染发粉。除了波斯的传统染色配方(海蒳与靛蓝调合成黑色)外，出现了许多新奇的配方。笔者曾走访佛山市南海区的凤兰理发店。据理发店老板娘告知，有顾客以海娜粉和普洱茶相配合，染出深红的发色。茶叶染发是中国传统风尚。晚唐宋初时期的敦煌文书《换须发方》(羽043)记载：“就树上取石榴一棵，以尖刀子刺破通钱入，即以锡钱二文内入石榴中，以澡豆、面封痕，又将绵裹一重，于上更着茗叶，又以绵裹。无霜即初枝折下，取汁用惹鬓尖，自引药入肉中，当时便黑也。”[注]陈明：《中古医疗与外来文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539-540页。此处的茗叶即是茶叶。除此外，中国古人还以醋作染发配方。敦煌文书P.2882背面抄写的唐代医方中有“染髭及发方法”就提到用醋泡铁和黄矾汁加醋的染发药配制过程。[注]陈明：《敦煌的医疗与社会》，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8年，第201页。现今，茶叶和醋都可与印度海娜结合，组合出新的染色配方。据笔者了解，目前我国流传的海娜染色配方主要有：

海娜与热红茶或普洱茶调和，或者海娜与醋加入热开水调和，可染成深红棕色；海娜与热浓咖啡调和，可染成深棕色；海娜与热洛神花茶调和，可染成紫红棕色；海娜与何首乌粉加入热开水调和，可染成偏黑的深棕色；另有人用海娜、咖啡粉、普洱茶、鸡蛋清、橄榄油、酸奶和蜂蜜配置成染发方，可把白发染成金色，把黑发染成红棕色。[注]“纯天然染发剂——海娜粉(指甲花)的使用方法”，360doc个人图书馆，http://www.360doc.com/content/13/0529/21/5445578_289110752.shtml，访问日期：2018年8月25日。“海娜粉调制方法及调制颜色”，百度文库，https://wenku.baidu.com/view/9446caf2770bf78a6529546e.html，访问日期：2018年9月5日。

三、结 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