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文学批评史视域下的“诗言志”

2019-06-06 04:19李瑾轩
青年文学家 2019年14期
关键词:诗言志文论文学批评

李瑾轩

摘  要:“诗言志”这一古老的诗学命题,被朱自清成为“中国诗论的开山纲领”,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文学批评是时代的产物,在不同时代或同一时代不同的学者对于“诗言志”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阐释。其中,陈钟凡、郭绍虞、罗根泽、朱东润都是20世纪早期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中极具代表性的学者,他们在不同的视角和框架下对于“诗言志”做出了自己的考察。

关键词:文学批评史;“诗言志”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4-0-02

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诞生于20世纪20年代,而在这一时间段里,“诗言志”这一古老的诗学命题也同样在现代意义上真正开始被中国文学批评家所广泛研究。总的来说,20世纪的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经历了三个不同的历史时期[1]:三、四十年代为第一期,是文学批评研究的第一个高潮;五、六十年代为第二期,处于低潮期;八、九十年代为第三期,达到了批评史研究的第二个高潮。本文所要探讨的内容,便是在中国文学批评研究的初始阶段,几位极具代表性的文学批评家们在各自出版的文学批评史中对“诗言志”所作出的独特阐释。

1927年,陈钟凡的《中国文学批评史》由上海的中华书局出版,它是中国第一部文学批评史,有着开山辟路的开创之功。陈钟凡在《中国文学批评史》的“卜商诗说”一节中引用了《诗大序》中那段著名的论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陈钟凡认为《诗大序》阐明了诗歌的起源与诗歌的功用,并对此作出评论:“考此说虽本于《乐记》,而其论诗当重情感,音律,则古今不磨之定则。其分诗为风,雅,颂之三类,尤符归纳的批评之旨焉。”[2]在这里,他肯定了“诗言志”在中国诗论中的重要地位,认为重情感、重音律是古今学者论诗的不二法则,尤其是风、雅、颂这三类都可以被纳入诗论批评的宗旨之中。同时,“风、雅、颂不同风格的音乐不仅对诗歌内容有一定的制约,而且还影响了诗歌的表现形式。”[3]虽然陈钟凡的这本书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史”,大体上只能被称作一部粗略的纲要,对于“诗言志”的阐释也是一带而过,但是陈著的影响极其深远。在学科草创时期,陈钟凡就对于研究对象的特征和性质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运用了“以远西学说,持较诸夏”的方法,“真正以一种近代学术研究的眼光来反观中国古代文学批评,从而完成了方法论上的由传统向现代的转换。”[4]从陈钟凡这本批评史开始,“诗言志”阐释迈入了一个新阶段。

中国文学批评史真正的奠基人郭绍虞就非常推崇陈钟凡的这本专著,他表示自己从事该方面的研究正是受到了陈钟凡的启发。他说:“陈先生的学问很博,他在这方面开创了门径之后,又在其他方面建立了许多新的园地,似乎在这方面反而变得不大注意了。”[5]对于“诗言志”这个“中国诗论的开山纲领”,郭绍虞首先在其《中国历代文论选》先秦部分《诗经》选录的“说明”中指出:“在这三〇五篇诗歌里,有少数作品已经谈到了作诗的目的。在比较明确的十一条中,八例为讽,三例为颂。但不论是讽是颂,实际上都是‘诗言志的具体发展和运用。”[6]郭绍虞认为当时的社会矛盾日益加剧,人民却已经能够把文学创作和政教紧密联系在一起了,把诗歌的功用性发展为最大化,积极用诗歌创作来干预日常生活,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用来赞颂美好的事物,二是用来讽刺丑恶的事物。郭绍虞在《中国历代文论选》中进一步阐释了“詩言志”的内涵:“由于‘诗言志概括地说明了诗歌表现作家思想感情的特点,也就涉及到诗的认识作用。从马克思主义观点看来,诗人的‘志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的产物,无不受阶级地位的制约。人们通过言‘志的诗,也就能在不同程度上认识社会。”[7]一方面,郭绍虞提出古代的人们已经注意“采诗观志”,试图扩大诗的认识作用来为统治阶级服务。另一方面,郭绍虞谈到了与“诗言志”紧密相关的诗的教育作用。他说:“‘志,既然是诗人的思想感情,言志的诗必须具有从思想感情上影响人和对人进行道德规范的力量。”[8]郭绍虞把“志”表述为诗人的思想感情,概括了诗歌的本质特点。他的“情”、“志”二位一体的观点,与孔颖达在《左传正义》里“此六志《礼记》谓之‘六情。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的观点是一个意思。从总体上看,郭绍虞善于以现代文学观念去观照古代文论,在对古代文论的重新整理和阐释的过程之中,完成了古代文论和现代文学观念的对话,为中国文学批评的发展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另一位著名学者罗根泽在其《中国文学批评史》中对“诗言志”作了以下三个方面的解读:第一,“诗言志”的时代考。对于“诗言志”命题生成的大致时间,罗根泽认为大约在周代。他根据顾颉刚的考证,对“诗言志”出自大舜之口表示质疑。他认为:“声律的起源很晚,自然不能认为是尧舜时代之说,即:‘诗言志,歌永言也不能信其出于大舜,因为虞书编辑,已被古史大家顾颉刚先生推定在西汉之时了,但‘诗言志,我们可以断定是较早的说法,大约周代已经有了。”[9]在这里,他提供了两个证据以证明自己的观点。一方面是雅、颂的作者虽没有明言“诗言志”,但已显示出“诗言志”的含义中,他认为读者可以归纳此语。另一方面是他从《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庄子·天下》篇、《荀子·儒效》篇有关“诗言志”的话语中可以看出,“诗言志”产生的时间是很早的。第二,对“志”的阐释。“志”是“诗言志”说的核心,对“志”的含义的不同理解,便会有对“诗言志”内涵的不同发挥。罗根泽对此有着独到的见解:“志不仅包括性情,也包括理智,理智的发展偏于事功,所以严格的说,言志之中还有一半的功用成分。最早的批评家更偏重‘功用一方面。”[10]罗根泽认为“志”包蕴了理性与性情的内涵,这里的“功用成分”,大概就是朱自清所认为的诗与政教相关。第三,是对“诗言志”过渡到“诗缘情”的看法。在《中国文学批评史》“选叙的标准”一节中,罗根泽认为创造有四种方式:纯粹的创造、综合的创造、演绎的创造和因革的创造。首先,罗根泽承认世间没有完全纯粹、绝无因袭的创作,所以才凸显了综合的创造、演绎的创造和因革的创造的意义和价值。其中“因革的创造”也即“旧瓶装新酒”,就是在大背景不变的前提下将前人的理论观念变革创新。例如曹不的“诗赋欲丽”因袭变革了杨雄“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说,而陆机的“诗缘情”说又变革了“诗言志”说。罗根泽在这里提出了荀子和袁枚的“诗言志”阐释,他认为荀子的“以道释志”和袁枚的“以情释志”对于《虞书》而言“都是曲解”,而“曲解正是他们因革的创造。”[11]由此可以看到,较之陈钟凡的著作,郭绍虞和罗根泽的著作要完备、成熟许多。

文学批评家朱东润对“诗言志”的研究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第一,朱东润同样质疑“诗言志”产生的时间并非尧舜时期。他没有对此做过多的考证,只是在《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第二篇“孔子孟子荀子及其他诸家”中认为“诗言志”说“出于尧舜时”不可信。他说:“《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旧说以为虞舜之言,说《诗》者多称道之,所托虽古,实不足信。”[12]第二是探讨了“诗言志”与“诗缘情”的关系命题。“言志”和“缘情”作为中国古代诗论史上先后出现的两个传统,它们的关系是彼此因袭而又彼此独立的。在朱东润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中,他使用“温柔敦厚”与“缘情绮靡”来划分中国的诗学发展:“言中国诗者可分为二:温柔敦厚者为一派,其说出于《戴记》,缘情绮靡者为一派,其说出于陆赋。中国一统,儒教思想足以支配全社会之时,则温柔敦厚之说盛,两汉之间,唐代以后是也。国家分裂,儒教思想不足支配全社会之时,则缘情绮靡之说盛,晋宋六代之间是也。然人情所在,出乎天性,自有为名教所不能尽者,缘情之作,遂见之于乐府,于五代北宋之词,于元明之散曲,此则又广义之诗也。机之言诗,其影响亦巨矣。”[13]远观中国古代的诗歌理论,“言志”说的核心地位从先秦时期至两汉时期都无法动摇,这和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有很大关系。此时的“诗言志”,更多的是受到道德礼教规范的约束,涉及政教内容、人生志向等理性方面。直到陆机在《文赋》中说出“诗缘情而绮靡”这一名句之后,突破“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和禁锢住人们思想的政教规范就成了当时人们的普遍愿望。这里的“缘情”更多的涉及到人的情感,包括哀怨的情感和爱情等。这是一种有别于理性认知的新的思维方式,开阔了人们的视野。“诗言志”侧重于人的理性,强调诗歌的道德约束;“诗缘情”侧重于人的感性,强调诗歌的审美特征。由此,便展开了占据中国诗论史上很长时间的“言志”说与“缘情”说的矛盾冲突。很多学者都认为理解“诗言志”不应该只局限于“载道”的涵义,而要肯定其中“情”的因素。朱东润就对这种“缘情”的文学批评观大加赞赏。他引用了黄宗羲的《黄孚先诗序》,用以说明情感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性。优秀的文学作品没有不出自真性情的,而没有经过真性情浸润的文章写出来是空洞乏味的。对于这一观点,朱东润给予了肯定的评价:“诗有情性而无古今之说”、“此则诗之所以贵真性情也。”[14]

本文所涉及到的幾位诗论研究者,都是在该时期对古代文论研究有着突出贡献的学者。在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他们都受到了西方文学思想的熏陶,因此他们开始反观中国传统的片段式、感悟式的文学批评模式,试图探索出一条新时代、新气象、新方法的文学批评之路。他们皆可被成为中国批评史上的探路者。

参考文献:

[1]李平.20世纪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综述[J].文艺理论研究,2001(02):72-80.

[2]陈钟凡.中国文学批评史[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10-11.

[3]鲁洪生著.先秦两汉文学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152.

[4]张海明著.回顾与反思 古代文论研究七十年[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186.

[5]郭绍虞著.照隅室杂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434.

[6]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 第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2.

[7]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 第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

[8]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 第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3.

[9]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33.

[10]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34.

[11]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28.

[12]朱东润撰;章培恒导读.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4.

[13]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30.

[14]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89-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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