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初
民间戏曲在苏州地区源远流长,绵延至今依然群星璀璨,惠泽民生,为“人间天堂”增色添彩。吴江县(今苏州市吴江区)历代隶属苏州,在苏州民间戏曲百花丛中一枝独秀。当明代中晚期以昆曲为代表的传奇剧盛行时,以沈璟为首的昆曲“吴江派”开始脱颖而出,成为昆曲发展的“南派”中坚,与戏曲大家汤显祖的“临川派”即昆曲“北派”齐名,曾发生激烈的学术争鸣,推动昆曲步入鼎盛时期。这也是中国戏曲发展史上的一座重要里程碑。
沈璟与昆曲“吴江派”的曲学思想基础坚实,代有传人。在昆曲“吴江派”的曲家群落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沈自晋、沈自征的“沈氏家传曲派”,他们有继承有发展,各有不同造诣。清康熙年间的吴江名医徐大椿(号灵胎),一生悬壶济世,也一生热衷词曲,留下《洄溪道人》、《乐府传声》等名著。他对昆曲演唱方法的研究承前启后,多有创见,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声乐大师。创建于清末的吴江洪福木偶昆剧团,在全国独树一帜,承传百余年,直至今日,仍有传人演出。新中国成立后,昆曲振兴,后人鹊起,至今仍活跃在昆曲舞台上的吴江籍老中青演员多达十余人,其中上海昆剧团的蔡正仁、计建华,江苏苏昆剧团的王芳(女)等都是国家一级演员,各有建树,享誉梨园。
如果说沈璟引领的昆曲“吴江派”在明末清初曾掀起吴江民间戏曲的一股热潮,那么清末至民国时期以“南社”为核心的戏曲“改良派”则将吴江民间戏曲推向又一个高峰。热衷于戏曲改良的一批南社社员,不乏词曲高手,但他们不甘守旧,敢于创新先行,竭尽所能为民间戏曲多元化发展鸣锣开道,开辟新天地。
一
“南社”是二十世纪初叶崛起的提倡革命的文学团体,清宣统元年十月初一(1909年11月13日)由陈去病、高天梅、柳亚子发起,在苏州虎丘举行雅集宣布成立。在三个发起人中,陈去病和柳亚子两人都属吴江籍。首次雅集报到17人,来宾2人;至民国十一年(1922)11月,在上海半淞园举行第十八次雅集时,社员总数共1182人,其中吴江籍多达83人。南社以文学为武器,以推翻清王朝封建专制统治、挽救中国危亡为宗旨,曾编辑出版《南社》22集,每集分文、诗、词三类,对呼唤民众的觉醒有过强烈的影响。
提到南社,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以诗歌创作为主的文学团体,其实南社对于中国文学的深刻影响除诗歌以外,还涉及散文、小说、文学理论以及戏曲等各个领域。梁淑安所著《南社戏曲志》中说,“南社作为近代最具影响力的文学团体对于近代戏剧的发展变革表现出深刻而重大的影响。南社主要领导人柳亚子、陈去病及广大南社社员为积极推动近代戏剧变革,从理论倡导到剧本创作、舞台实践均有十分可贵的实绩。”这一结论是有历史事实依据的,南社在推动近代戏曲革新中的丰硕成果不能不令人钦佩与信服。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兴起的文学改良运动中,维新派代表人物梁启超首先敲响了改良传奇剧的锣鼓,使传奇杂剧创作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们主要把戏曲当作宣传政治观点的文体,忽视戏曲的艺术规律,戏曲创作概念化、图解化,从而使戏曲创作脱离戏剧舞台,解决不了旧戏曲存在的问题。在这个何去何从的关键时刻,柳亚子和陈去病利用报章杂志制造舆论,同时联络戏曲艺人进行舞台实践,拨正维新派戏曲改良运动的方向,从而使戏曲的内容和形式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把戏曲改良运动推向了一个新阶段。
二
1904年,柳亚子应蔡元培之邀担任《警钟日报》编辑后,他和同仁十分看重通俗戏曲在反帝宣传中的启蒙作用,先后刊发不少倡导戏曲革新的文章。陈去病到该报就任编辑期间,也以日报为阵地,积极倡导革新旧戏曲,编演新剧目。1904年10月,陈去病、汪笑侬等人共同发起创办戏曲杂志《二十世纪大舞台》,陈去病任主编,柳亚子撰写了发刊词。《二十世纪大舞台》先后刊载的剧本,如《安乐窝》《长乐老》等,内容都是宣扬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抨击清廷。与此同时,柳亚子、陈去病同时系统化的提出戏曲改革理论,编写新传奇杂剧,并且与戏曲艺人紧密合作,进行舞台艺术实践,达到真正改革戏曲的目的。当年,柳亚子鼓吹男女平等的《松陵新女儿》(“松陵”为吴江县城所在地)、歌颂吴江抗清义士英勇事迹的历史剧《吴日生》(与张焘朗合作),陈去病取材于当时实事的《金谷香》等,都激起了广泛的社会反响。
在柳亚子、陈去病的影响和带动下,涌现出一批热衷于戏曲革新的剧作家,推出大量新剧目。据初步统计,当年直接参与戏曲改革并执笔编剧的南社社员有19人,共创作剧目153种,其中吴梅、洪炳文、叶楚伧、欧阳予倩等人都是名声极响的剧作家。欧阳予倩终身致力于戏剧事业,孜孜不倦的进行戏曲改革的理论研究与舞台实践,是新剧的积极倡导者,早期话剧的创始人之一。他晚年曾经说过:“我当过演员,当过导演,写过剧本(可查的有32种),搞过研究工作,搞过话剧、歌剧、地方戏,这一切都是为了运动。”事实确实如此,他不愧为“中国传统戏曲和现代话剧之间的一座典型金桥”(田汉语),为中国戏曲改革毕其一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此外必须提及的是洪炳文,他是个渊博而多产的作家,一生著述颇丰,总计约有90种,其中戏曲多达17种,而且题材涉及古今中外,体载不拘一格,是喜剧创新的典范。
三
吴江是柳亚子、陈去病的故乡,也是南社社员最多的地方。柳、陈返乡探亲,与家乡社员有联系,他俩的戏曲新思想与实践对家乡社员的影响尤为深刻。同为同里人的南社社员范烟桥,不仅以小说家名闻遐迩,还擅长戏剧和弹词创作,曾写过《复兴》、《新南柯》、《新桃花扇》等多种传奇作品,也是影响极大的南社戏剧家。在此期间,同里人任家璧在同里镇成立了“桐花社”,以“现身说法,移风易俗”为宗旨,专演“新剧”,曾改编演出传统剧《唐伯虎点秋香》和《玉蜻蜓》、新编传奇《空谷兰》和《不如归》等戏剧。更加可贵的是适时排演了“上海大舞台”新编的《皇帝梦》,直接揭露袁世凯窃国贼称帝的罪行。1927年,同里镇集会庆祝北伐胜利时,桐花社应时排练了以反对军阀为主题的新剧《觉悟》公开演出,反响极大。桐花社还邀请欧阳予倩前去指导,同台演出,推动了全县的戏曲革新。受此影响,民间说唱艺术堂名和宣卷民间艺人也投身革新行列,宣卷艺人先声夺人,吸收苏州评弹、地方小戏和民间小调等多种艺术元素,彻底革新已经衰落的传统木鱼宣卷,以“丝弦宣卷”的全新面貌脱颖而出,受到观众的一致赞扬。这里必须着重提及的,是苏州地区盛极多年的“堂名”。这是一种特殊形态的民间坐唱戏曲艺术,不进剧场表演,只携带可移动的轿式长方形“座台”坐唱(今苏州民俗博物馆有收藏的实物供参观)。吴江有十多个“堂名”班,每班6至9人,艺人起角色兼任乐师坐唱。富户宴宾或寿诞等喜庆常雇“堂名”到家中厅堂唱戏助兴。“堂名”先有京昆之分,后混为一体,若一天一场,必“先唱昆曲后唱京”,一天两场,则“日唱昆曲夜唱京”。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堂名”与“宣卷”争市场,十分活跃,“文革”后虽有演出,仅剩少量老艺人,终因后继无人而消失。在全国统一开展编纂“中国戏曲集成”时,因错过时机未能采集完整资料,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
四
清末民初,由于南社戏曲革新派的大力推动和催化,吴江民间戏曲活动乘势而上,掀起了新的高潮。其中,盛泽镇位居其首,从清光绪丙申年(1896)开始,先后建立了“养正社”“怡然社”“梨曲社”“舜湖逸社”等十多个昆曲和京剧票友社团,“舜湖逸社”延续近百年,始终活跃在民间戏曲舞台。还有传人的七都“姚记木偶昆曲社”(后更名七都洪福木偶昆曲剧团)已沿袭一百多年,剧目丰富多彩,坚持常年演出,颇有影响。堂名、宣卷在此期间迅速发展,演出市场兴旺,在县内、在苏浙沪毗邻地区遍布他们的足迹,据统计,直至解放时还有20多个堂名班和30多个宣卷班坚持正常活动。
1949年5月,吴江全境解放。是年10月1日,新中国宣告诞生,神州大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历史性巨变,包括戏曲在内的文化艺术纳入了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发展轨道。解放时,吴江登记在册的有京剧、锡剧和越剧等多个草台班,全部由县政府统一安排管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新建一个专业评弹团、一个专业越剧团,并建立了两个镇级半专业化越剧团。各乡镇陆续建造与完善规模不一的影剧场,为演出搭建平台,民间戏曲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跨入新世纪以后,改革开放不断深化,社会经济迅速发展,戏曲文化也跨入了大发展大繁荣的新时代,吴江民间戏曲活动站在新的起点得到了长足发展。目前全区已建立戏曲团队44支,主要骨干1200余人。这些团队每周至少活动两次,全年平均开展各类演出活动150余场次。从2005年起,举办首届吴江戏曲艺术节,此后连续举办不辍,为戏曲爱好者搭建了一个施展才华、相互观摩学习的平台,累计已有600多名群众演员参加票友比赛和折子戏擂台赛,其中陶国宏、赵玉华等被评为江苏省锡剧“十佳票友”、丁建国获江苏省“农民文艺之星”荣誉称号。随后又启动国家文化创新工程——“吴江区戏曲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开启“戏曲惠民巡演工程”,设立“百姓戏台天天乐”等专题项目,打造特色文化品牌。同时以政府购买公共文化服务等形式,从经济上支持“红英越剧团”等民间戏曲团队,无偿培训与辅导戏曲票友和戏曲爱好者,确保民间戏曲活动实现群众化、常态化、制度化,使戏曲文化生态保护区得到有效保护,生机盎然,展现民间戏曲崭新的时代风貌。
吴江数代民间戏曲艺术群体不懈探索追求,不负“南社”自觉担当戏曲革新重任的初心,薪火相传,创新发展,收获了前所未有的累累硕果。2005年起,吴江民间戏曲通过苏州市和江苏省评审,先后进入市级和省级“戏曲之乡”行列。在2001年国家文化部开展的“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评选中,吴江顺利通过评审,又被命名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戏曲)”,成为当年较早获得国家级“戏曲之乡”荣誉称号的县级市。“南社”为民间戏曲革新鸣锣开道的筑梦之路,在吴江越走越宽广,吴江民间戏曲梨园梨花春雨正当时,已成为今日美丽吴江一道独具魅力的风景线,为花团锦簇的苏州戏曲艺苑注入一束耀眼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