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荣 刘佳丽
(北京林业大学外语学院,北京 100083)
《与狼为伴》是安吉拉·卡特对查尔斯·佩罗的家庭童话故事《小红帽》的经典改写,创作于20世纪70年代第二次妇女解放运动之时。在各种版本的童话故事中,《与狼为伴》是最伟大的女权主义作品之一,暴露了父权制社会中所谓普遍真理的虚假性(Orenstein 126)。卡特最终也成功将传统童话中弱小无助的刻板女性形象变成了女性原有的睿智独立的动态形象。
在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二十年的写作生涯中,为了争取女性权利,她致力于以父权制神话为脚本来解构女性本质的定义、重建女性真实多样的形象。正如她在《前线笔记》中所写的那样,“我无时无刻都是女权主义者,这种思想已经融入到了我的生活中”(Tucker 24)。在她看来,“成长为女权主义者是成熟过程的一部分”(Tucker 25)。
这篇作品体现了卡特对理想异性关系的探索,从女性抵抗父权制、渴望取代男性到解决两性冲突,最终维持男女间的和谐共存和平等地位。文章中的四个故事所隐喻的男女关系的发展过程恰恰吻合了女权主义的三大关键发展阶段。
作品中第一个故事是一只狼人不仅残杀了许多走禽和一名整日抱着圣经祈祷的老妪,还企图扑倒弱小的牧羊女,但最后死在了猎人们的陷阱之下。然而“猎手发现他面前躺着的根本不是狼,而是一具血淋淋的无头死尸”(Carter 140)。
在这个故事中,女人注定是猎物,如果没有男人的帮助,她们只能被饥饿的狼吞噬。老妪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临死前仍渴望上帝来救她,可她仍无法逃脱被杀的命运,成为狼人的盘中餐。她是旧时代的产物,是迂腐、保守、顺从的代名词。而这名牧羊女更幸运,因为她发出尖叫引来了拿着猎枪的猎人,吓退了狼人。老妪的死说明即使上帝也不能救她于危难,而小女孩的生存仅归功于猎人们的帮助,以此映射出一种社会现象:女性依靠男人生存,而不是自己或虔诚的信念。
老妇人和牧羊女是传统社会中女性的典型代表。虽然卡特给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女性形象,他们的命运也截然不同,但父权制仍在无处不在。女人甚至女孩们都知道,作为一个手无寸铁、弱小无助的群体,她们必须体现出女性固有的传统形象—渴求男人的庇护。这种现象在女权运动之前随处可见,之后越来越多的女性意识到她们不能完全依靠男人,更不能成为他人的附属品,随之引发了20世纪40年代的第一次女性运动浪潮。
《与狼为伴》中第二和第三个故事体现了女性与狼人的对抗关系。第二个故事是激进女性主义发展的代表选段。当意识到她的新郎与她人私奔后,“女巫把参加她婚礼的客人都变成了狼,每日环绕在她的小屋旁嚎叫”(Carter 141)。这个故事说明了女性开始试图取代男性的传统地位。与传统的让小女孩依靠某种外在力量成功地逃离狼嘴的方法不同,狼已经处于弱势地位,女巫的行为比较激进。
这与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激进女性主义思想密切相关,目的是通过反对性别标准和男性压迫来挑战和推翻父权制,要求对女性形象进行重塑。拥护者认为父权制是一种“跨历史现象”,比任何其他压迫都要深入,而男性就是一个镇压妇女的群体,因此有必要建立一个新的社会以取代男性社会。因此,“女权主义者发起的妇女运动的目标之一是摧毁男性对女性的控制,建立由女性赋予权力的新制度“(李银河49)。
第三个故事阐述了一名妇女和她前任丈夫之间的激烈搏斗,这名化身为狼人的男子最终绝望地死在了妻子手下。女人在搏斗过程中存在着强烈的主体意识,她和狼之间有一种对抗。“他立刻就变成了一头狼,在被伐木的短斧碎尸万段之前咬下了她大儿子的右脚”(Carter 142)。妻子和狼与传统形象不同,女人出乎意料地大胆反叛,主动与狼搏斗和冷静应对危难,狼人却比第一个故事中的“狼”更弱。
这个故事中的女性主义特征并不像前面所描述的那样激进。狼依旧凶猛,但搏斗后开始变得弱势,完全失去了通过非理性的暴力或理性的思维对女性施加控制的能力。另一方面,妻子也对狼人深表同情,“但当它血流成河、苟延残喘的时候,他的狼皮剥落,又变回了曾经的样子——与他多年前从婚床逃跑时毫无二致。于是,她悲伤地哭着,而她的第二任丈夫打了她”(卡特142)。
故事中女性的塑造意味着很快人们认识到颠覆或摧毁父权制并取代男性的地位毫无意义,因为其他任何等级制度仍然源于同一原型,不过是男性主导的另一种形式。另一方面,虽然一些女权主义者对男性的激进态度逐渐淡化,但女性与男性之间的敌意并未消失,仍处于消极状态。在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就妇女平等是否真正得到充分实现这一话题出现了一些新的摩擦。
第四个故事是“小红帽”的改写,但她与狼之间强烈的敌对关系却在卡特笔下逐渐消失了。女主人公不再是小女孩,而是一名青春期少女,她正拿着母亲为祖母准备的食物去往祖母家的路上。当听到遥远的狼嚎声时,她握着篮子里的刀毫不惧怕,个性独立又勇敢。
在去祖母家的路上,她没有遇到狼或赤裸的男人,因为“在他变成狼之前,它会脱下自己所有的衣服”(Carter 142),站在她面前是一个体面、有礼貌、英俊的少年,她很开心并相信他,愿意和他同行。当女孩怀疑少年的指南针的精确性时,他们打了一个赌:如果他赢了,他想得到她的一个吻。她垂下眼帘,脸颊又红又烫,这对青春期女孩来说再正常不过。某种程度上,卡特对这个帅气少年—狼和猎人的结合体的塑造,无形拉近了两者的关系,减少了彼此的敌意。尽管他们都隐藏了自己的意图,狼想吃掉女孩和她的祖母,而女孩渴望得到一个绅士的吻。
到达祖母家后,当女孩看到一束白发残留在未燃的柴火中时,她意识到死亡正接近她。她不是传统的被动等待帮助或直接示弱,而是主动应敌。Carter(148)写到:“她知道害怕毫无意义,所以她不再害怕。”狼的形象也有了明显的变化,狼通常是一种残忍的野生动物,代表心怀歹意的坏人。卡特却设法把猎人的正义感和传统的狼的邪恶联系起来,重建了新的狼形象—一个英俊的猎人,来打破传统的男性主导的刻板印象。
当女孩为狼脱下衬衫时,狼就再也不能变回狼,“如果你烧了他们人类的衣服,他们的灵魂将桎梏在狼的身体里,究其一生不得为人”(Carter 142)。这意味着女孩与狼人之间的对立已经完全消除,这是一种区别于传统两性关系的新模式。虽然卡特笔下的女孩没有名字,但她显然是一个新女性,她不属于任何其他传统作家勾勒的女性原型中的任何一种。在卡特的笔下,这个女孩从一个美丽而虚弱的处女变成一个睿智勇敢的女人,通过实现性的交融,和狼人最终达到了和谐共存的美好结局。
与之前发生的故事相比,这个阶段并不像前面那么极端,女性不再取代男性的位置,而是相对温和地以自身的优势来达到共赢。女孩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通过重建与狼的关系来满足自己和狼人的欲望和需要,从而自然地解决了传统的两性对抗关系(王虹26)。这一结局也包含了卡特的希望:为男女创造一个平等和谐的社会。
卡特对妇女地位的态度转变准确预测了20世纪90年代第三次女性运动浪潮中女权主义者思想的转变。当时的女权主义者拥护个人主义和社会的多样性,并试图重新定义女权主义。这更像是一种学术建设,没有激烈的斗争,也没有明显的激进分子活动,这也呼应了未来几十年妇女运动的良性发展(Rosen 366)。
卡特在《与狼为伴》中对经典童话“小红帽”的重构反映了女性主义思想经历了一个循序渐进的理性发展过程:从顺从、反叛激进转变为维持男女和谐共存和平等的地位。
《与狼为伴》更多地是女权主义发展史的一个缩影,而不仅仅是成人群体中流行的经典女权主义故事。四个故事中的女性形象已经从幼稚叛逆转变为自我主导,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关系也反映了女性地位的社会变迁。卡特对经典童话故事的重建反映了女性运动与女性主义意识形态历史的进步,探讨了两性关系冲突的解决方式,具有文学价值和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