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与竞争的景观：西双版纳阿卡人自然资源管理模式的变迁》

二战以后世界各地的经济飞速发展，是以耗竭自然资源、污染环境的生态代价为特点的，以至于到20 世纪80 年代，全球资源枯竭、生态环境日益恶化、人类工业病蔓延，迫使人们开始反思工业化的弊端。可持续发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作为一种科学发展观的概念，最早是在1980 年由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野生动物基金会（WWF）共同发表的《世界自然保护大纲》中提出来的。 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WCED）在1987 年发表的《我们共同的未来》报告中正式使用了可持续发展概念，并对之做出了比较系统的阐述，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该报告中，可持续发展被定义为：“能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要的能力构成危害的发展。 它包括两个重要概念：需要的概念，尤其是世界各国人们的基本需要，应将此放在特别优先的地位来考虑；限制的概念，技术状况和社会组织对环境满足眼前和将来需要的能力施加的限制。 ”1992 年6 月，联合国在里约热内卢召开的“环境与发展大会”，通过了以可持续发展为核心的《里约环境与发展宣言》《21世纪议程》等文件。 随后，中国政府编制了《中国21 世纪人口、环境与发展白皮书》，首次把可持续发展战略纳入我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长远规划。1997 年的中共十五大把可持续发展战略确定为我国“现代化建设中必须实施”的战略。

可持续发展主要包括社会可持续发展、生态可持续发展、经济可持续发展，具体讲就是要同时兼顾3个平衡：1）经济增长与社会公平性；2）社会发展与环境承载力；3）环境健康与经济活力。 然而对任何一个社会来讲，同时做好这3 个平衡都是具有极强的挑战性，因为不同的利益相关者在互动和协商过程中总是考虑如何使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自然资源可持续管理不仅是可持续发展的前提条件， 而且也需要平衡好自然、经济、社会和文化等各方面，所以是研究可持续发展非常好的切入点。 《神圣与竞争的景观：西双版纳阿卡人自然资源管理模式变迁》专著，从哈尼族阿卡人居住区域人文与自然的变化视角呈现了西双版纳过去几十年间经济的飞速发展及其所带来的社会、文化和生态环境的变迁。本书由知识产权出版社于2018 年2月出版。

为了促进学术国际化交流，本专著用全英文书写出版，由民族生物学会前会长、美国加州大学河滨分校人类学教授E.N.安德森博士作序，异型16 开本，共326 页，全文24.5 万字，分六章。

第一章“自然资源管理与可持续发展概论”介绍了研究背景，景观生态学的研究分析框架，研究地区西双版纳和研究对象哈尼族阿卡人概况，研究目的、理论假设和研究方法，以及研究的意义。

第二章“阿卡人身份的动态政治学：阿卡人的简史”，通过梳理其迁徙史诗和族谱，参考相关历史文献、考古和民族志资料，把哈尼族的文化起源地追溯到天山天池和吐鲁番一带，认为哈尼族的万物有灵和众生共同体的世界观早在其采集狩猎的远古时期就已经形成；之后哈尼族先民经历了几千年的南迁历史，先后参与了炎帝部落的农业文明、古蜀文明、古夜郎文明和古滇文明，最后在元江流域形成了自己的加滇地方政权，史称罗磐甸或者罗磐国，从事水稻农业。 作者认为阿卡支系的形成与加滇政权有密切关系，而加滇政权被元朝蒙古军所灭直接导致阿卡人主体从元江流域往南迁徙至澜沧江——湄公河流域， 成为该地区一个主要的山地民族群体，从事以种植旱稻和茶叶为主的山地农业。

第三章“神圣景观生态学：1950 年前中国阿卡人的自然资源管理”阐述了西双版纳阿卡人如何用其在加滇时期形成的传统民族法典“昂桑活”管理其神圣的景观。 在这里，作者把景观（landscape）定义为一个群体通过其世界观和知识感知的和表征了的并且根据其需要维护、 修饰、 改造乃至创造了的环境（environment）。 根据其万物有灵的信仰和众生共同体但人鬼各居其界的世界观，哈尼族把自己生活的环境认知改造为一个神圣的文化景观，并把这个景观划分为6 种文化生态斑（cultural ecotope）：禁地（forbidden）、限制性（restricted）、修饰了的（modified）、转化了的（transformed）、驯化了的（domesticated）和人造的（created）。 禁地生态斑是外界（神灵界）的核心区，是哈尼族认为各种精灵的栖息地，是绝对禁止人们涉足的区域。 限制性生态斑也是神圣的，但允许人们进行一些特定而有限的活动，它们是外界的缓冲区，允许人们涉足，但不能破坏或者进行人为的修饰和改变，只能进行一些限定的活动，譬如进行祭祀活动。修饰了的生态斑是外界的边缘区，人们可以进行更多的活动，譬如狩猎、捕鱼、伐木、砍柴、采集野菜水果或药材等。 对于这些区域，人们往往可以根据需要而进行修饰和改变，譬如在林下种植一些竹子、蓝靛、茶叶、省藤等经济作物，形成农林复合体，但是不能开垦种地。剩下的区域就是内界了，包括耕地、园圃和村庄。澜沧江——湄公河流域哈尼族的耕地分两种，一种是轮歇农业旱地，另一种是水田/梯田。 轮歇农业旱地是内界和外界的更替区，耕种的时候它们通过相关的祭祀仪式变成内界，丢荒轮歇的时候也通过一定的仪式回归为外界。 由于轮歇旱地是在耕地与森林之间动态的转变过程当中，而且这个森林也已经是次生森林，所以轮歇农业用地就是属于转化了的生态斑。 而水田是一种永久性改变了并且相对稳定的生态斑，而且这种生态斑的维护需要人们持续的投入，所以属于驯化了的生态斑。 哈尼族每家每户都有一至数个园圃，种植蔬菜、佐料、饲料、草药、果树、茶树甚至木材树种、棕榈、省藤等等。它们往往座落在房前屋后的庭园里，也可能座落在田边地脚。它们与水田一样，是一种永久性改变了的并且相对稳定的生态斑，而且也需要人们的持续投入来维护，所以也是一种驯化了的生态斑。 村庄则是人造生态斑，是内界（人界）的核心区；而驯化了的生态斑是内界的缓冲区，转化了的生态斑则是内界的边缘区。 这些文化生态斑均具有不同程度的神圣性，其神圣性的程度取决于它们与内界和外界核心区的相对距离。 哈尼族认为人在内界的核心区村庄里面是最安全的，因为那里是精灵的禁区；人类活动的安全性程度随着逐渐远离内界的核心区向外界的核心区靠近而下降，直至到外界的核心区达到最危险而禁止任何活动。然而，这种距离是心理地图上的距离，并不是物理空间上的距离。在现实中，禁地生态斑和驯化了的生态斑可以在空间上彼此相邻，可能随机分布在一个村庄或者社区领土范围的任何地方，形成异质镶嵌的文化景观。本章以景洪市勐龙镇勐宋村为例，详细阐述了一个阿卡村落是如何系统地管理他们神圣文化景观的6 种文化生态斑，并认为这是一种可持续的自然资源管理模式。 该管理模式基于非常丰富而系统的传统生态知识体系，这种知识体系与现代生态学知识有惊人的相似性，只是它们被表述和体现形式不同，而且哈尼族传统的禁地、限制和修饰的3 类外界生态斑的设置和管理与现代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的设置和管理非常相似。 传统生态知识是当地人世世代代与所处的生态环境互动中积累下来的，不仅体现在他们所维护、修饰、改造乃至制造的文化景观中，而且在其传统信仰体系中表征以及各种祭祀仪式中教育和传承，并以环境道德和伦理等方式融合到民族传统法典“昂桑活”中形成因地制宜的村规民约，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有效地规范和约束了当地人的社会行为，最后通过村寨长老议会制来进行监督和管理，真正做到了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

第四章“从轮歇农业到经济作物的单一种植：以勐宋社区为例”和第五章“中国西南西双版纳橡胶种植与阿卡社会的转型：以坝卡村为例”，分别以两个村社为例阐述了1950 年以后，西双版纳哈尼族阿卡人的传统自然资源管理模式先后在国家导向的计划经济以及市场导向的全球资本经济的冲击下，逐步瓦解，形成了大规模种植单一经济作物（即勐宋的茶叶和坝卡的橡胶）为主的资源管理模式。新的模式虽然给当地社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收入，并由此提升了当地人的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但同时也带来了贫富分化、铺张浪费的消费主义、酗酒、健康等许多社会问题以及竭泽而渔的发展模式造成的生态环境破坏，原本尊重、顺应自然的传统信仰也已基本消失，当地可持续发展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在此基础上，第六章的结语部分总结回顾了中国几千年来环境政策变迁的一个脉络，并着重讨论了在何种条件下一个群体会采用一个更加可持续发展的自然资源管理模式，而国家应该如何给这样的群体或者社区提供和创造这样有利的社会条件。最后建议，在像西双版纳这样多民族的边疆地区，要实现可持续的发展，需要尊重当地民族的传统生态文化，充分挖掘、开发利用当地传统生态知识和生态智慧，在科学地恢复当地神圣的文化景观和传统资源管理模式的基础上推动当地自然资源（包括自然保护区）的共管机制，因地制宜地推动具有地方和民族特色的生态文明建设。

总而言之，本专著的出版是对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一种呼应，对推动少数民族地区生态文明建设以及实现美丽中国的建设目标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作者王建华，云南省景洪市人，哈尼族，哈尼名茑比·阿育。 分别于1998 年、2003 年和2013 年取得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民族植物学硕士学位以及美国加州大学河滨分校人类学硕士、博士学位。 现就职于云南民族大学云南省民族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人类学硕士研究生导师。在美国民族生物学学会、中国民族植物学学会等国际国内的五个社团组织担任会员、理事。主要在东南亚和中国西南地区开展民族生态学、文化生态学、政治生态学、自然资源管理与可持续发展以及哈尼族的历史、文化和语言等方面的研究；主持过多项国际项目以及省部级等若干国内科研项目。 在《中国生态学杂志》等国内以及《亚洲民族》（Asian Ethnicity）等国际核心刊物发表论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