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文学也是一味“药”。虽然这味“药”不能直接缓解病症,却能让患者不再受心灵的苦难。3月1日,中国医师协会第一届医学与文学高峰论坛期间以“文学也是一味‘药’”为主题,举办了一场圆桌对话,本期摘抄嘉宾部分发言,以分享医学与文学碰撞的精神盛宴。
对话嘉宾:
梁晓声 当代著名作家
丁义涛 南京大学附属鼓楼医院名誉院长
孙 峰 张家港市第六人 民医院院长、党委书记
吴登云 新疆乌恰县政协原副主席、县人民医院原院长
秦锡虎 常州二院院长
主持人:
赵美娟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医学院教授
医学治病救人,与“药”不可分割。面对生老病死这道人力与自然力博弈的人生课题,无论是无情的规律,还是有情的人类,都从未放弃一切求生的梦想,在这个意义上,生命便是一味药。今天,我们在这里谈的跟“药”有关,但又不是我们一般的药,它是文学之“药”。正因文学富有生命,所以文学也是一味“药”。我想首先请文学界代表梁老师来谈谈,您耗时八年精心创作了小说《人世间》,使人心中积淀着求真向善的力量。那么,这个“善”,有没有和我们今天的话题有关呢?
我想是有一定关系的。我曾经读过一篇中学女孩的作文,写道“每个人都有心脏,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心灵。”这句话给我一种震动。我们也许更在意我们的心脏出了问题没有,而很少想到我们的心灵是否也会有疾病。因此,文学这味“药”,它不能直接解决心脏本身作为一个脏器的临床病症,但是它对于心灵的疾病,影响却很大。全人类只有一种职业和“天使”两个字连在一起,那就是医生。我认为,在中国只有两件事能够最大程度地体现平等,一个是法律,一个便是医疗。因为对于医生来说,无论是拥有特殊医疗待遇的患者,还是普通老百姓,这两种患者是无差别的,会给予同样的看诊,给予同样的治疗,我想,这也是作为医者,最初级、最起码的人文情怀的体现。
人类在认识自身上经历了由浅入深、由想象力到科学理智的过程。吴老师您在新疆待了有56年,新疆是您的第二故乡,被当地百姓奉为白衣圣人,我想请您给我们介绍一下,在新疆,百姓在呼唤健康的美好向往中,让您最难忘的是什么?您是怎样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的?
医生是一个崇高的事业,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责任重大。老百姓都说我是白衣圣人,为我编歌、拍电影,我就觉得我是一个普通的党员,在平凡的岗位上,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工作。起初在新疆乌恰县,死亡率最高的是婴儿。我记得在一次麻疹流行的时候,有个小孩得了肺炎导致心衰,见到孩子时,他不吃不喝,也不动,我们当晚就给他打上十万单位的青霉素,当时我还担心没有强心剂,不知道孩子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去看那个小孩都坐起来喝奶了,情况很好。这件事很快就在乌恰传开了,说本来没有希望、准备放弃的小孩经我一治疗好了,说我是神医。
我还记得当时一个文工团的演员要参加比赛评一级演员,由于前几天嗓子疼得不行,叫我去看,我给他治好了。后来他参加比赛得了一等奖,回来找我说要给我编唱一首歌,跟着老百姓也传唱起来。其实,我就是做了医生应该做的事而已。
我们说“是药三分毒”,某种意义上,用药治病是以毒攻毒。我想请问秦院长,您的著作《秦医生手记》中,有一篇《药者,兵也!》的文章,对您来说,临床工作中是如何将药、手术等跟兵结合起来的?
人类自身拥有抵抗力,有很多防御体系,当疾病的严重程度超过了我们肌体抵御能力的时候,我们就得病了。打个简单的比方,将人体比作一个国家,本来我自己有部队、有公安、有解放军等等,正常情况下足以“保卫国家”,然而百密难免一疏,防御兵力不足时,药就像雇佣军,来帮助我们打仗,有的时候往往能够起效,但永远不要忘记,你请来的雇佣军有可能会反客为主。因此,我认为,请来的外援部队恰到好处就够了。而用药的分寸,就在于病人体内的“内乱”,“乱”到什么程度,用药就要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这就告诫医生,使用药物时,要慎用、少用,宜短不宜长,一旦起效,就应尽早礼送出境,防止药物反戈一击。这就是我理解的“用药如用兵”,也是清朝名医徐大椿的名篇带来的感悟。
医生看病时往往需要结合判断、经验和审时度势的智慧,作为医学人文界的老前辈,丁义涛老师,谁都想长生不老,古代追求炼丹术,现代跟随保健品,背后打的都是“健康”的名义,我们应该怎样在“健康”这个问题上,通过人文为百姓们提供智慧?
我先举个例子,我们医院有个被公认的非常优秀的医生,学术程度很高。他有一次拿了CT片给我看,说患者在其他某医院看了不能治了,但他把它手术切掉了,病理也第三方证实了切源很干净。但是,几天后家属来医院闹,因为这个患者第二天准备出院了,却在前一天晚上从医院的楼上跳下去了。了解情况后,家属说患者想问开刀的医生一些问题,如恶性肿瘤手术完了要不要做化疗、要吃什么药、要多少钱、化疗完了以后能不能上班等等很平常的问题,却因为这位医生的冷淡产生了强烈的抑郁。我想在这儿问大家,这个医生是个好医生吗?是不是有一把手术刀把病人治好了就够了?是不是发表了若干SCI文章就是好医生?
医学包括自然科学和人文医学两个部分,不可分割,但是后者被大大地淡化了。生命是一个系统,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文化的动态关系中,会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健康,而文学是一味“药”,通过锤炼品性,可以为百姓提供智慧,为医学提供健康环境。
孙院长也是一位喜欢阅读的院长,请问“三气周瑜”能给气死,您觉得这在医学中有这种病吗?
我平时喜欢读一些历史文学、历史著作,主持人说到“三气周瑜”,我再结合今天的主题,为什么说文学也是一种药。中医讲“气滞则血瘀”,而诸葛亮给周瑜写了八个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原本气不顺,这个文学就变成了“药”,它把周瑜的气理顺了,于是,赤壁大战全胜,曹操一百万大军瞬间灰飞烟灭,这就是文学这味“药”治好了周瑜的病。
伟大领袖毛主席对卫生工作非常重视。1958年,他得知江西余江县消灭血吸虫病后写下了“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壮丽诗篇;1965年,他提出“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也是我们今天医改三级医疗网络建设的最早起源。
因此,在行医过程中,我认为一定要把这些先哲、先贤、伟大领袖的谆谆教导牢记在心中,以“文”育人,这样才能做好一个医生和医院的管理者。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我们在医学中不能只局限于用科学的语言来看待生命、处置生命,而要引入人文,提供一种思维方式上的警醒与觉悟,像一个灯塔,给人以温暖,像一面镜子,给人以享受。我们在阅读中看到了历史,也看到了自己,即便犯错了,也会不断地警醒自己。文学也是一味“药”,这是远道而来的学者们、专家们,济济一堂来思考的话题,品味的话题。我想,这只是一个开始,但是我们共同在这里互相交流本身就很有意义,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