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是一个巨星璀璨的时代。上海公安博物馆收藏的许多珍贵展品都来自民国时期。在公安博物馆4楼装备馆(俗称“枪馆”)展出的238支长枪短枪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孙中山先生曾经使用过的一支M1906勃朗宁(当时被译为“白浪宁”)手枪。
从展品品相看,尽管该枪从诞生至今已历经百年沧桑,但外观依然完好,只有套筒前端略有磨损。
上海公安博物馆的每件收藏品都有一段或精彩或曲折的故事。这支被外界称为“镇馆之宝”的手枪也不例外。
1999年,上海公安博物馆面向全社会征集相关藏品,在众多线索中,一条关于“孙中山先生使用过的手枪”的线索引起工作人员高度重视。通过询访得知,该手枪保管在上海市公安局卢湾分局。
据卢湾公安分局保存的资料记载,1956年2月8日,辖区居民萧绍芬女士主动将其父萧萱病故后留下的两支白浪宁(M1906)手枪及108发子弹上交给卢湾公安分局绍兴路派出所,并说明其中一支曾为孙中山先生佩枪,后送给其父亲萧萱使用;另一支由中华革命党发给其父亲使用。还注明其父亲生前特意将其击针与复进簧弄坏,以示仅留作纪念。
在萧家上交枪支的收据中记录着两支手枪的枪号:一支为327702,另一支是464550。
那么,这两支外貌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枪,哪一支才是孙中山先生使用过的护身枪呢?
在卢湾公安分局转交的资料中,一页由手枪持有者萧萱先生亲笔写下的“说明”解开了这个谜团。这份“说明”用毛笔写在一张抬头为“中华革命党本部用笺”上:此四寸第464550号小白浪宁手枪系本党总理亲自衣袋中取出授余者,缘陈英士先生于上海萨婆赛路十四号寓内遇刺时余在邻室闻声出视,盗正夺门而逃,见余至,出枪回击……
平淡的数百字背后,其实是民国历史上一起著名的政治谋杀事件。
1916年5月8日,陈其美(字英士,曾任沪军政府都督,同盟会和中华革命党领袖)因反对袁世凯复辟,在上海萨婆赛路(今淡水路)14号寓所内被袁世凯派人暗杀。当时正在隔壁房间内的萧萱闻声出来察看,与夺门而逃的杀手正面相遇,杀手向他开枪射击,幸未击中。
大难不死的萧萱立即赶到他和孙中山先生所住的环龙路(今南昌路)4号寓所向孙先生报告。孙先生听说陈其美“有弹贯入头额及颊内,不可救矣”后,“即披衣言自径视英士”,在场众人担心外面还有其他杀手,劝他不宜轻出,孙先生言:“英士已不幸,凶人必鸟兽散,吾何畏乎?”令相从,并从自己衣袋内取出白浪宁手枪交给萧萱以作自卫。枪号即为“464550”。
事后,萧萱欲将手枪归还给孙先生,孙先生让他留作纪念,以“共毋相忘英士之殉党国也”。
在此后近40年时间里,萧萱一直将此枪带在身边,以寄托对孙中山先生和战友的深切怀念。
萧萱是谁?
萧萱(1885.12.15—1955.1.6),湖北均县(今丹江口市)人,原名萧任秋,字纫秋、韧秋。辛亥革命老人,国民党元老。长期担任孙中山的私人秘书,1930年曾代理湖北省主席。
1914年7月,孙中山在日本成立中华革命党,萧萱任职党务部第二局长。其间复入日本东京政法学校进修。1916年,萧萱随孙中山返回上海,仍在国民党党部任职。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后,萧萱作为孙中山私人代表,到北京同黎元洪就规复约法、尊重国会一事商谈。1917年10月护法战争中,孙中山就任中华民国军政府海陆军大元帅,委萧萱任大元帅府秘书,同年,与林馥子(日本籍,后育有一子四女)在日本东京结婚。1918年底由日本回国,定居上海,孙中山曾手书横幅“致虚守静”相赠。
1923年,孙中山在广东再次被推举为大元帅,设立大本营,委任萧萱为大本营秘书,并设大小元帅印两枚。小印交由萧萱掌管,并嘱咐萧萱,一切军事政治命令,除孙中山本人亲手所书命令外,一律要加盖这枚小印才能有效。当时蒋介石亦在孙中山的领导下,任大元帅府参谋长。孙中山先生对萧萱交代:“蒋介石因性格急躁,难免会出现处事不当之时,而你处事谨慎,如蒋介石所拟定的军令,其中非常重要的,须加盖你掌管的小印,如果你们商量之后仍不能达成一致,那么你要立即向我汇报,我亲自来决定。”
对于孙中山先生的安排,刚开始时,蒋、萧二人还能遵循并通力合作,时间一久,便渐生嫌隙。孙中山先生只得频频从中调节。但每遇军事,二人争论虽少,而意见却益深。不久,萧萱便辞职赴南京研究佛学,不问时事,一直到孙中山先生逝世止。
1928年,湖北江陵人张知本任湖北省主席,因秘书长人选与委员发生争执,最后妥协由时任建设厅厅长的萧萱出任政府秘书长一职。1929年5月,何成浚被任命为湖北省政府主席,但一直未到职,由民政厅长方本仁代理。1930年,因何成浚被蒋介石任命为第三军团总指挥在河南参加中原大战,萧萱以秘书长身份代理湖北省政府主席,主持湖北省府政务。
在代理湖北省政府主席期间,萧萱禁烟禁毒,查办贪污,严惩恶吏。如财政部长宋子文将湖北省水利堤工专款挪作军用,萧萱怒与宋发生争执。省府堤工处长挪用公款,竟纵火焚烧工程处房屋(屋内有案卷资料),萧萱严令惩办,结果考试院长戴季陶说情,被拒后劝蒋介石改组湖北省政府。萧萱怒而辞去省府所兼各职,回上海定居。旋任国民政府监察院监察委员(1930年秋)、武汉行营党务委员(未就任)等职。
抗战爆发后,萧萱携子去香港。香港沦陷后,于1944年避居广西大瑶山区,直到1947年春回到上海。同年,萧萱被蒋介石聘为国民政府顾问,1948年又改为总统府国策顾问。上海解放前夕拒绝去台湾,携家小留在上海。
先父萧萱幼年时在私塾读书,1907年离家赴北京进入前清民政部高等巡警学校学习。在校时从同学处获读同盟会机关报《民报》,接受了民主革命思想。1909年经同学皮怀白介绍,黄复生(同盟会在天津的主盟人,1910年3月因与汪精卫等谋炸清末摄政王载沣不成而被捕囚禁)批准,加入同盟会。此后一生追随孙中山先生。
1949年夏上海解放。1950年秋,父亲由老友柳亚子介绍,与陈毅市长晤见。同年10月,父亲受聘为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特约顾问,在政治上、生活上受到人民政府的关怀和照顾。
……
父亲晚年身体很虚弱,但他不承认自己身体虚弱,常常以往年追随孙先生在日本、上海、广州等地辛勤奔波,以及在广州大本营工作时,日夜坚守在办公室、和衣靠在椅子上打个盹就算睡觉的情况说明他的身体很好。父亲晚年很怕冷,尤其头部常常冷得难受。所以每年秋末,上海天气还不太冷时,他的卧室里就要生个大火炉取暖了。
除了上海文管会有会议,父亲平时很少外出,每天时间安排得很有条理,看书、读报、练书法。父亲看书非常仔细,在书本上用红笔作了许多勾勾圈圈和注解心得。要我们替他买好宣纸,在上面用毛笔练字,先写小字,密密麻麻地一张又一张写,后又在小字上面写大字。饮食仍不脱离家乡生活习惯,爱吃面食。
1955年1月5日夜晚,他同往常一样,晚上11点多钟,绍芬妹还听到父亲烘面包打开炉门声音和而后睡觉的响动。次日清早,大姐和我匆匆地去上班,绍芬妹在家,瑞芬妹在南京大学读书。直到九点多钟,绍芬妹悄悄地走进父亲卧室,见父亲睡得很“熟”,还打着鼾,就把烧好的薄粥放在火炉上,又打开炉门添了些煤。开炉门的声音也没有惊醒父亲(平时父亲睡觉非常惊醒,一点点小声音就会醒来)。到十点多钟还不见父亲起床,绍芬妹觉得奇怪了,又走进父亲卧室看望,用手轻推父亲不醒,原来父亲已昏迷了。马上打电话给大姐和我,又呼唤了救护车急送瑞金医院,检查为脑溢血,经大力抢救无效,于1955年1月6日晚11时离开了我们,终年七十岁。
父亲去世时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句遗嘱,而我们姐妹都知道父亲生平的一言一行。他要我们做一个正直的人、高尚的人、一个真正有益于人民的人,我们姐妹永远铭记在心间,并表现在行为中。
萧纫秋挚友苏曼殊是近代著名的奇才,他工诗善画,才华卓绝,又精通英梵日等文字,为时人及后人留下许多极具特色的译本及书画作品。因数次出家,被誉为“情僧”。
据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家、辛亥革命元老刘成禺的《世载堂杂忆》中载,光绪十年(1884),苏曼殊生于日本横滨,父亲是广东茶商,母亲是日本人。苏家是富户,家风传统,苏曼殊随父回国后,一直被家族人歧视,15岁时,欲东渡日本求学并寻访生母,却又没有盘缠,只好每日随乳母在广州街头卖花攒路费。苏父在世时,曾为苏曼殊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孩。一日,恰遇女孩的婢女来买花,惊讶于苏曼殊的落魄,就偷偷请来小姐。询问缘故后,小姐解下随身佩戴的碧玉赠送,让他作为东渡求学寻母的盘缠。
苏曼殊遂以卖玉所得的钱前往日本。此后,女孩因病离开人世,苏曼殊计划写一部共百回的长篇小说纪念这位未婚妻子,可惜未能印行出版。
苏曼殊临终前,入住上海宝昌路医院,写信给在广州的萧纫秋(亦有人称是胡汉民),信上只有一个鸡心图案,旁边有“不要鸡心式”五字。
众人都不懂其意,只有小他两岁的萧纫秋默思良久,说:“苏和尚大概知道已不久于人世,所以嘱托我为他买一块碧玉,他要带着去见地下的未婚夫人。”
于是,萧纫秋在广州买了一块方形的碧玉,托友人带到上海。
友人赶到医院时,苏曼殊已是三日不饮不食,闭目僵卧于榻上。护士凑近耳边告诉他:“广州有个姓萧的朋友带了一块碧玉来。”苏曼殊睁开眼睛,勉强用手接过玉,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欣然一笑而逝。
心理学有条理论说,想真正了解一个人,不妨看看他周围结交的人。
苏曼殊才华横溢,其心思之空灵与境界之高洁,许多人只能高山仰止,但萧纫秋却能成为他的知音。
如果将萧纫秋的友人一个一个排列起来,差不多就是一幅民国文人名士掠影图。这些中国近代史上的风云人物,都曾在某个领域甚至数个领域独领风骚,他们的光芒不仅照亮了上个世纪,时至今日,依旧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这一年,萧萱33岁。
本人生于小资产家庭,家中开设中药店营业,兼有小土地出租。先外祖母家产较厚,其所随时给予先母私款,至先母逝世前二年,本人十二岁未满之时,总数约为时制钱一千串,遂用数百串价买原籍湖北均县南乡伍姓旱地一份,因系先母平日积蓄之款所购,家中命本人随居中介绍人前往验视地界。
见到原地主之老母妻女俱在地界内其上代坟茔傍痛哭,并哭诉地卖之后,一家老幼稚无法谋生,草房卖出,无处居住,茔地界限过狭,将来人死无处葬埋。余生恻动之心,以为较有钱者,以数百制钱竟使贫穷之人一家数口顿失所依据,无以养生送死。仍安慰彼一家言:此都无妨,此地以后属余所有,我许茔地界限为汝放宽。草房仍归汝住,旱地仍归汝种,并宽放佃租。
原地主与其老母妻女瞠目不解余意,而介绍人与说合之人大加干涉,以为田地卖买一无此惯例。
余知不可理喻,拂然驰归,为先祖父与父母言,此地若不许为卖主放宽坟茔地界,并令照旧居住耕种,余即决不承受。幸先祖父与父母垂怜,一一许可。先祖父且喻言,汝持心我甚慰,吾见刻薄成家者,俱不能长久也。
及先母弃养,继母生男,本人在外读书,而家中境况稍差,继母时出愁言,谓诸弟将来必因余受累。
其时适又县中有因争遗产,两兄合谋毒杀幼弟之事,余慨叹私有财产其害于世道人心如此,遂宣告无论何时,兄弟分居,上代与先母所遗财产,一律放弃承继权,此前清光绪末年事也。
……
少年萧纫秋并不知道,就在他为贫苦百姓发出不平之鸣时,在中国盘踞千余年的封建体制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一个伟大而崭新的时代,正在徐徐拉开帷幕。而他自己的人生,也将与这波澜壮阔的时代紧密相连,并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胸怀一腔赤子之爱的萧纫秋决定离开家乡赴北京求学。
这一年,萧纫秋22岁。
俱往矣。
故人已逝,只余传奇,还余一支珍贵名枪。
2000年11月20日,在萧萱先生去世45年后,枪号为464550的白浪宁手枪与《肖萱生前亲笔所写关于二支手枪保存的说明》等六件文物一并被移交至上海公安博物馆收藏。
据考证,该手枪为1896年10月,孙中山在英国被清使馆工作人员绑架脱险后,为孙中山老师康德黎(香港西医书院创办人)所赠。
这支见证过百余年风云变幻的珍贵名枪在历经岁月洗礼后,终于找到了它真正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