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瞄世界文学(二)

2019-05-28 09:28寇挥
小说林 2019年3期
关键词:小说

寇挥

对于英国文学,我稍一思想,结果是连自己都吃惊了。我所开列的世界人类两大高峰上没有英国文学的影子,选择的十六位世界级作家中,詹姆斯·乔依斯是爱尔兰人,与英国的关系是有一些,但也不能把他归到英国文学里去。这是怎么回事?英国文学竟然这样惨!莎士比亚之前英国文学有些什么呢?《贝奥武甫》是民族史诗,是整个民族集体无数个时代的合成性创作。英国文学里似乎只有诗歌,除了诗歌几乎没有什么可说的。莎士比亚之后的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是应该认真一读的,亨利·菲尔丁的《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和《大伟人江奈生·魏尔德传》,还算能读的作品,其他的像理查逊、萨克雷几乎等同于通俗作家。简·奥斯汀不过是闺房里的世界,除了婚姻似乎她就没有思考过其他事物。我几乎全部阅读了司各特的历史通俗小说,有近三十部吧。其中的《威弗莱》我一直念念不忘,读起来轻松愉悦,但是文学价值不高。

勃朗特姐妹的世界放射出了刺眼的光芒,但与人类两大顶峰尚有相当大的距离,《呼啸山庄》距离相对要近一些,我是不能不把它放在心上的。记得有一次文友爱琴海先生叫我在世界上选五部小说,我把它与卡夫卡的《城堡》放到了一起,足以说明它在我心目中的令我敬仰的地位。狄更斯的小说产量浩瀚,但它们过于低端通俗,值得玩味之处有限。哈代和康拉德都是跨越两个世纪的人,一半人生在19世纪,一半人生在20世纪。哈代生于1840年,离世于1928年。康拉德生于1857年,殁于1924年。我花了很多时间研究他们的小说,时间没有浪费,使我认识到他们的优秀之处,但他们的优点并没有使我把他们放入十六位之列。把他们放入全人类的文学进行观照,感觉中还是不够分量。20世纪的英国,意识流的主将弗吉尼亚·伍尔芙,她的小说天才是没有问题的,可她的小说都不够崇高和广阔。你可以在某个领域钻一个眼,这只眼再深都不行,这便是我对她的小说总体感受。高尔斯华绥、威廉·戈尔丁、多丽丝·莱辛都非大家,只能说他们的勤奋耕耘是可敬的。

《鲁宾逊漂流记》的整个结构,特别是开始与结尾是媚俗而实用主义的,但它的中间部分,鲁宾逊上了荒岛之后,独自谋生,从追猎畜牧到种植粮食,几乎演绎了人类发展的几个阶段,有了浓烈的象征色彩。一个人的求生历程可以扩大为整个人类的发展史,这样一部小说,自然为它赢得了崇高的文学经典的地位。我在接触亨利·菲尔丁时,首先读的是他的《大伟人江奈生·魏尔德传》,把一个盗窃团伙的头目称为“伟人”,还为他做了一部长篇传记,这本身就够标新立异的了。小说的政治讽刺意味也是其不容低估的重要内容。先锋小说家马原先生对《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非常看好,并深受其影响,在从岳阳到6501工程的山路上,我还专门请教过他。但这部长篇小说我只看过它的改编版的同名电影,小说文本至今还没有阅读,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我会全文读它的,这要在适当的时候,读了小说全文后,也许我会对这部杰作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简·爱》的整体结构似乎并不优秀,其中的逃亡细节,虽然是在二十岁时读的,至今还难以忘记。以前我在攻读世界二十世纪的文学各个流派时,对夏绿蒂·勃朗特这样的作品是持不屑一顾态度的,认为那是老掉牙的、庸俗不堪的货色,一脚踢进垃圾堆还怕弄痛了脚、脏了鞋子。现在回想《简·爱》的内容,会发现它的深部有一个灰姑娘或者丑小鸭的童话,问题是夏绿蒂把这个色彩绚丽的童话糟蹋了,她的思想意识过于世俗,心里装的除了婚姻、家庭那样的人工性概念,就没有啥超越的东西了。观念陈旧,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是致命的缺陷。她的妹妹艾米莉是能够冲破传统世俗观念束缚的,《呼啸山庄》显然是惊世骇俗的,弃儿希刺克厉夫对主人家的女儿凯瑟琳的爱情可谓天长地久、永恒不朽。这部小说对于人性的黑暗面的探索所达到的深度,凭着这样的成绩是应该进入不朽小说行列的,可它与雨果的代表作相比,就会把它的缺陷映衬扩大出来。希刺克厉夫这样的人物无法与冉阿让媲美,他实在太小,连地狱里的撒旦身上那点儿“大”都没有。不过这部小说倒是可以作为《悲惨世界》的背面而存在,把它们放到一起细加对照,会有非同一般的发现。

《呼啸山庄》里希刺克厉夫的钱,《简·爱》中简·爱的钱,《悲惨世界》中冉阿让的钱,《白鲸》中亚哈船长的金币,《基度山伯爵》中主人公的钱……财富这种东西几乎成了人类小说中的神明,这一道具如此重要,使我骇然。希刺克厉夫出走三年后返回呼啸山庄,他带回来了财富,他把财富作为他的枪炮进行了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这样的革命与历史上发生的革命如出一辙。钱的不同用途,决定了上述小说的高低不同。犹大出卖耶稣的三十个银币也许是一切钱的源头,资本显然是可怕的,它将把人类带到一个不祥的未来,这就是为什么《白鲸》可以充当人类未来的启示录的理由。

既然把莎士比亚选入了我开列的世界级大作家行列,就应该对他说一些什么。他的戏剧,三十七部吧,这样庞大的阵容,不给他一个位置,显然苛刻了。世界双高峰杰作肯定是没有他的位置的,即使把他列为十七个大作家,我也是有微词的。《哈姆莱特》中的主角完全是个自私透顶的个人主义者,他明着是为拯救被叔父僭取的王国,其实是为了自己阴暗的内心,他的恋母心理与对他的父亲死后留下的王国,他非要那些还活着的人,他的母亲、叔父、朋友、恋人……所有的人都毁灭了,他才安心。这样一个把整个世界连同他自己都毁灭了的王子,这样的一个比魔鬼还要可怕的人,这样一部以此为主要构架的戏剧,它可以是不朽的,但它在我内心的评判台上是不会有较高地位的。要说梅尔维尔的《白鲸》的主人公也是把一船人都毁灭了,但他毕竟是为了探索人类背面的神秘领域,小说所写的他是为他的一条腿被咬掉复仇,实质上并不是完全那样,小说家是有其神秘象征意图的,而哈姆莱特的重整乾坤,完全是为了一己私欲,为鬼魂报仇,这不是人能干得了的事情,完全是一个欺诈性的幌子。《麦克白》中的麦克白与他的妻子的血腥暴虐与哈姆莱特几乎没有多大的区别,一个是杀了国王夺取他的王位,一个认为王位本该是他自己的,被叔父僭越要夺回它。《李尔王》中的国王是个把王权分配给了他的女儿而又反悔了、图谋夺回的专制独裁者,他的第三个女儿从外国引来了强大的军队,帮他夺回权力,结果包括李尔王自己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全毁灭了。《奥瑟罗》中的将军更是一个嫉妒凶残的小人,他因怀疑就掐死了他的所爱,他完全是一个野人,一个把他人当作私有财产的奴隸主。创作出了这样的名著的莎士比亚真的就那么伟大吗?由此可见他是一个没有独立思想的戏剧家,他匍匐在专制国王的脚下,为国王制作一些喜闻乐见的作品,这样的剧作家与戏子没有根本的区别,不过是国王家养的小丑罢了。

我本来还想就英国的哈代和波兰出生的英籍作家康拉德的小说指三说四,但这似乎有违我的初衷,我不是为总结与评论他们而写这样一篇文章,我的目的是为全世界全人类指出两部文学高峰,并遴选出十几位世界级大师,引起反对或赞同的喧嚣就行了。

德国格里美尔斯豪森的《痴儿西木传》是我二十多年前就阅读过的流浪汉体小说,我对它的评价很高,曾经建议我的一些文学朋友阅读。莱辛的戏剧《爱密莉娅·迦绿蒂》我在阅读时曾经心潮澎湃过,父亲亲手刺死女儿,为了所谓女儿的贞洁,真是弥天大谎。如果那欲占有这位弱女子的亲王是个诱奸强奸犯的话,那么这位父亲就是杀人犯,是真正的凶手。在这里莱辛的思想糊涂而僵化,他并不明白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没有把人看作第一重要的,而是把由人的大脑产生的一些空洞反动的观念看成了比人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是那些观念为人服务,使人变得更为美好而需要它们,而不是为了这些丑恶的观念而把人作为祭品。歌德是德国文学中的最伟大的人物,在我二十几岁时对他十分蔑视,说他是个平庸至极的家伙,那无疑是年轻人的狂妄。他的早期著作我很早就读过,他的诗剧《浮士德》也是二十多年前就读过了,想像的瑰丽辉煌,深深地楔进了我的记忆。他的最长的小说《维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我是今年春天看完的。这部小说文笔轻松恬适,阅读时会把你心灵的忧伤一一抚平治愈。他的《维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的故事性与前者相比就差远了,但其中的“教育省”的乌托邦性质还是不能不叫我大吃一惊。乌托邦和反乌托邦类小说在我心目中有着重要的地位。这里既然谈到反乌托邦类小说了,不妨就说一说英国的乔治·奥威尔、赫胥黎、俄国的扎米亚京。要说赫胥黎的《美丽的新世界》还算是小说的话,那么我觉得奥威尔的《动物庄园》《1984》和扎米亚京的《我们》就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小说,为它们发明一个文学的新品种新名称似乎更合适一些。

歌德的《维廉·迈斯特》像是轻喜剧一类的作品,读后在你心中会留下绵长久远的记忆的柳絮,它在风中摇晃,或者把湖面划开闪过瞬间的涟漪,实在不是什么重量级的作品。席勒是歌德的年轻朋友,也可以说是他的学生,《强盗》和《阴谋与爱情》皆是在歌德指导与影响下写成的。歌德的戏剧作品《铁手骑士葛兹·冯·贝利欣根》与《托尔夸托·塔索》还有其他一些剧本,读过后印象淡漠,缺乏强烈的冲击力量,即使他的最辉煌的诗剧《浮士德》里面也没有多少令你惊异的新思维,这不能不叫你失望。这位大作家还是有些平庸,缺乏反叛抗争精神,没有自由的诉求,从来没有在自由与奴役上有过撕心裂肺的时刻,这与他的处境是一致的。印象中德国19世纪没有特别伟大的小说家,而克莱斯特和霍夫曼只是令我敬佩的小说家。我常常把《米夏埃爾·科尔哈斯》这样的马贩子起义的小说挂在嘴上,介绍给文友们。这部中篇是非常有力量的,它的文学价值应该不小于塞万提斯的大部头《堂吉诃德》。霍夫曼的《伐伦矿山》等一系列中短篇小说,我是一篇不落地看过的,他的长篇《雄猫穆尔的生活观》我读过两遍,对他最先开创的两部小说穿插合为一部的小说形式大有兴趣。这使我联想到美国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这部长篇是由四部长篇小说穿插合成。20世纪有豪普特曼、黑塞、托马斯·曼,还有伯尔,还有君特·格拉斯等一些作家。豪普特曼的《索维那的异端者》还是令我振奋了一番。亲兄妹相爱合婚生育了儿女,住到了没有人迹的高山上,过的是半原始人的生活,靠牧羊为生。兄妹结合生育的女儿出奇美丽,她的美征服了当地想教化她的年轻牧师,他与她在荒山野地完成了亚当夏娃式的结合。豪普特曼的戏剧《沉钟》充满神话童话色彩,是令我憧憬的,而他的《群鼠》等现实剧显然不是我所喜爱的。托马斯·曼的《魔山》对于我来说还有一段回忆起来相当耻辱的故事。这个故事与我的贪心紧紧连在一起。那大约是上个世纪的90年代初,广西漓江出版社出版了《魔山》,我是通过邮局邮购了一本。后来我到汉中市的新华书店去,发现有另外一个版本的《魔山》,是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的,上下册两本。漓江社出版出的是厚厚的一本。我多么想再买一套这种分上下册的版本,可手头钱不多,好像是还缺几元钱。我是骑自行车去的市里,回来的时候骑着自行车上了石马坡,被一堆人吸引住了。那是用扑克牌扎圈赌博的,一次十元钱。我看得入了迷,一心想着要是能赢十元钱,就可以下坡重新到城里书店去把那上下册的《魔山》买回来了。我看准了,用手压住了一张牌,押了赌注。当庄家揭开牌后,我傻了眼,输了十元钱。至今我还觉得遗憾,没有那种上下册的《魔山》。一个不认识的同路小伙子也骑在自行车上,他说一圈的人就你下注了。他的意思是说就你一个人是傻瓜。确实就我一个人是傻瓜。邮购的《魔山》太厚了,估计有两斤重,也是畏惧它的厚度,近一千页,我读完它,用的是另外一个版本的,是另外买的一种小32开本上下册的。魔山是一个大的象征,是死气沉沉的人类社会,人类的缩影,住在魔山上的人全都病入膏肓了,他们在忍受着末日的折磨,没有得救的希望。世纪绝症控制了魔山地区,凡是进入这个高山区域的人都像入了魔鬼的老窝,不能指望健康地活着下山了。主人公在山上待了七年,世界大战爆发了,他才得以逃下山去。魔山仿佛是被病魔死死纠缠住了,迷住了,一直沉在噩梦里,只有山下世界大战的隆隆炮声才能把病魔吓跑,山上的病人也就从虚弱中醒来了,纷纷挣脱病魔,活跃起来了。这部小说无疑具有深刻广阔的思想,它没有停留在人类固有僵化的思想观念之下,山下的战争好像是古希腊时代的伊利昂战争,死气沉沉的希腊世界被长久和平的浓雾掩盖住了,帕里斯的劫持海伦这一小小事件刺激了他们的神经,他们兴奋起来了,活跃了,组成了庞大的希腊联军,驾驶着无数战舰,从海上开向了特洛伊城。他们将要在特洛伊城下建立英雄功业,使他们的姓名响亮起来,进入到人类的英雄史册,至今不朽。《魔山》的主人公汉斯·卡斯托尔普宛若是一位希腊战士,他奔下魔山,投入到了战争的洪流当中。梦魇解除了,病魔也不敢再纠缠了,悄悄地躲到了它自己的老巢里。这里好像在呼唤战争而不是和平,文本分析的走向实际如此,没有必要回避。伟大作家的思想是超出人类固有观念的,这样的现象在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中也很明显。沙皇俄国似乎到了只有在舞会中打发消磨时光的昏沉时代,拿破仑的来到把俄国活尸变成了活人,刺激出了他们身体里本来存在的热量,他们要活出一个新样子来。可以把《魔山》与《白鲸》对照一下,整个魔山地区好像就是一艘大船,世界大战便是那只叫莫比-迪克的白鲸。《魔山》出版于1924年,《白鲸》出版于1851年,两者相差七十三年,孔圣人的寿限,显然托马斯·曼是学习并继承了梅尔维尔的小说智慧。黑塞的《荒原狼》你什么时候阅读,都会对自己产生巨大的绝望感,因为你会觉得黑塞的这部小说你一生都不会写出来的。它是20世纪卡夫卡之后的一部顶尖杰作,它的想像与梦幻堪称典范。海因里希·伯尔大体属于纪实性文学范畴。君特·格拉斯是想像文学的继承者,他的导师与前辈应该有霍夫曼、格里美尔斯豪森、托马斯·曼、歌德等。还有一个叫克里斯塔·沃尔夫的女作家,她的《美狄亚》《卡珊德拉》都是取材于古希腊神话与传说,她从古老的传说中发现我们这个时代,或者说从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发现了古老时代的幽灵。我曾经十分热爱这个作家的作品,几乎买了她所有的中文翻译作品,读了她的《美狄亚》和《卡珊德拉》之后,对于她的《天使之城,或弗洛伊德博士的外套》虽然一出版就买了,却已经失去了阅读的热情,至今还放在书架上。我想这种翻写或者说新写历史或传说神话,是一个作家某个时期的兴奋点,过了那个时期,也就兴奋不起来了。詹姆斯·乔依斯把奥德修斯从古代擒获,把他放到爱尔兰首都都柏林的大街上,把他曾经十年历程海上磨难也挪动到了城市里,把他变形为一个叫布卢姆的犹太人,从事着现代职业——这样的结构与构思对一个年轻的学习者是挺新鲜刺激的,但过了那样的时期,心里会产生旺盛的厌烦情绪。为什么就不能写一部叫阅读者找不到源头的全新作品呢?迄今为止,人类的作家们几乎穷尽了小说的所有表现结构,我指的是人类情感结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这两个数字无论你如何交叉变幻,它也不会出现新交叉新结构了。美国的黑色幽默大师约翰·巴思说文学枯竭了,死了,于是他不断地进行滑稽模仿,写出他自己的杰作《烟草经纪人》《羊童贾尔斯》。这位老兄认为戏仿能够解决枯竭的问题,真的如此吗?戏仿其实是无能的黔驴技穷之表现,你戏仿出来的东西不管多么能叫人笑,还赋予了新意,但它毕竟是建立在人家的旧有结构与形式之上的,主体是已有的,你所创造的新还能叫新吗?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的办法。

德国还有个剧作家,他叫汉德克,他的戏剧实验取得的成就是得到世界公认的,他的《骂观众》,他的《无欲的悲歌》《守门员罚点球时的焦虑》《左撇子女人》等很多书都有了中译本,他名声很大,可我的记忆里却不知他哪部作品是伟大的。他不像奥地利的哈恩伯德那样处处显露天才,总感觉他的作品中人为的加工成分太多了。

法国、英国、德国的文学我粗略地谈了一通,都是凭多年的阅读记忆谈的。我本想开始对俄国文学进行评谈,但转念一想,那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还是先从奥地利这样的小工程开始吧。我最近从孔夫子旧书网花八十元书款、十元邮寄费网购了一本《特罗塔家族》。说起来好笑的是,这本书就是我所居住城市西安的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1987年版。那个年月可能还没有太白文艺出版社,它还只是人民出版社下面的一个部门编辑部,这样一想就更觉得有意思了。我曾经在太白文艺出版社上过几年班,居然花这么大的代价从我上过班的出版社买了这样一本小说。我在陕西省图书馆读者服务网上没有查到这本书。好在现在的网购真是太方便了,只要你不怕书贵,凡是在国内出版过的书,你都能买到。《特罗塔家族》是奥地利的约瑟夫·罗特的作品,这个罗特出生于1894年,去世于1939年,只活了四十五岁。这部小说原来的名字十分响亮:《拉德茨基进行曲》。它在法国《理想藏书》中,在德语文学中名列前十名。不仅仅是德国,而是整个德语世界,居然都名列前十名,这说明《理想藏书》的编选者是多么重视这部小说。我在这里把德语文学前十本抄录于此:1.《维吉尔之死》(小说,1945)[奥地利]赫尔曼·布罗赫;2.《沃伊采克》(剧本,1836)[德国]乔治·毕希纳;3.《亲和力》(小说,1809)[德国]约翰·沃尔夫冈·歌德;4.《米夏埃尔·科尔哈斯》(小说,1805)[德国]海恩里希·冯·克莱斯特;6.《魔山》(小说,1924)[德国]托马斯·曼;7.《没有个性的人》(小说,1930—1943)[奥地利]罗伯特·穆齐尔;8.《马尔特·劳里茨·布里格纪事》(日记体小说,1910)[奥]莱纳·马利亚·里尔克;9.《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散文诗,1883—1885)[德国]弗里德里克·尼采;10.《拉德茨基进行曲》(小说,1932)[奥地利]约瑟夫·罗特。

对于《理想藏书》,我觉得编选者问题太多,认识的高度不到,无法鉴别世界上的伟大作品,编选倾向于多滥;似乎编选者十分恐惧把杰作遗漏,就尽量把这个队伍的阵容扩大。布罗赫是我期盼多年的作家,到目前为止,他的杰作《维吉尔之死》还没有翻译到中国大陆,但有关这部作品的研究性文章倒是不多,我可以多少了解一些它的真相。伟大作家与历史上的皇帝的关系,同样是人,身体结构相同,大脑也相同,一个是作家,手里握着创作的天才,一个是君主,手里攥着他人的生杀予夺。一般情况下,掌握智慧的人总是受制于掌握權力的人,掌权者可以欣赏保护掌智者,也可以把他消灭掉。布罗赫尝试通过但丁崇拜的导师维吉尔与独裁皇帝奥古斯都的关系,把作家与君主的关系,无论是肉体的还是精神的来一次全面的阐述与清算。同样是人,同样的细胞组织,人类的大多数为什么总是被一些少数人压制与管理着呢?少数人结成团伙群帮,就把各自为主的多数人压制强迫住了。这是君主专制皇帝专政的时期,人类就处在这样的政治下。这个时期专横而漫长,至今还不愿主动退出壮楼高台。我研究苏联斯大林时期的伟大作家布尔加科夫时,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布尔加科夫这位苏联时期的伟大作家,在世的时候,他生活在斯大林的阴影之下,整个心态不是正常人的了,对主宰他生命的人说他是俄罗斯的一匹孤狼,他的心灵确实是那样一匹狼,在自由的荒野里寻找自己的使命。但在现实中,由于斯大林因他写给他的信而回了电话,他便与君主有了有别于他人的特殊关系。他受到了君主的特别关照,他们好像有了朋友关系,这是他对这种关系的一种误解。这怎么可能会是朋友关系呢?这是主人与他家豢养的一只狗的关系。狗受到了主人的关照,有了感恩的心理。布尔加科夫在这种心理下苟延残喘,悄悄地完成了他的伟大小说《大师与玛格丽特》。这与罗马大诗人维吉尔写作他的史诗《埃涅阿斯纪》的情况十分相似。维吉尔为何要在他生命的垂危时刻烧掉他苦心经营的《埃涅阿斯纪》呢?他一定认为他的创作被玷污了,甚至是被强奸了,其中有了杂质,有了强权者的肮脏物质。仔细分析,你会发现《埃涅阿斯纪》中罗马皇帝的物质太多了,那是维吉尔抗争与拒绝的东西,是他的心灵不容的东西,他烧掉它是力图想要清除那涂抹到他身上的肮脏杂物。他没有烧掉它,在他热病昏迷中已经力不从心了。布罗赫的小说中说他是克服了自己的褊狭心理,克服了对于皇帝的偏见,最终同意留下了那部史诗。岁月的尘埃已经把《埃涅阿斯纪》掩没覆盖了,我是说把史诗中的对于皇帝的奴才心理磨蚀掉了,留下了传奇和故事。我这样一个读者,在远离古罗马屋大维时代的环境中,对这位皇帝没有什么感觉,所以我能够安下心来阅读这部史诗。问题是,你可以设想一下与维吉尔同时代的古罗马人,特别是当时的诗人作家知识分子群体,他们心目中的维吉尔会是什么形象呢?他们会骂道:他甘愿是皇帝的一只狗!我对布尔加科夫充满了巨大的同情,假如斯大林没有给他专程打电话,他也就与君主没有丝毫的关系了,他的心理就不会扭曲变形,他心灵和大脑的压力与羞耻就不会那么沉重巨大,他不但会完成他的《大师与玛格丽特》,还会坚强勇敢地生活下去,不管多么拮据潦倒,他还总会给自己弄一口粮食。可是,情况恰恰反了,君主的关照,成了他的心病,越来越严重,他也只能在英年之时去向死神报到,得到最终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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