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书法艺术探析

2019-05-23 12:08
福建工程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林纾书写书法

(福建工程学院 设计学院,福建 福州350118)

林纾(1852-1924),出生于福建闽县,原名群玉,字徽,又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六桥补柳翁”“畏庐老人”等。林纾一生斋号颇多,早年多署“墨斋”“冷红斋”“填词亭”等,晚岁则常署“春觉斋”“烟云楼”等。林纾是中国近代一位难得的文化通才,古文、诗词、翻译、小说、戏曲、绘画、书法等诸多领域皆为之擅长。《辞海》称其“工诗词古文,兼作戏曲,尤以译著名世。虽不识西文,却依他人口述,用文言翻译欧美小说170余种……其中以《巴黎茶花女遗事》《黑奴吁天录》《撒克逊劫后英雄略》《迦茵小传》《伊索寓言》等影响最大。所撰诗文有《畏庐文集》《畏庐诗存》《畏庐笔记》等,小说有《金陵秋》《金华碧血录》等,传奇有《蜀鹃啼》《天妃庙》《合浦珠》等”。[1] 2《福建省志·人物志》的评价是:“其诗风格高峭,意境深远。画的造诣也高,尤其是山水画,境界开阔,笔力精到,佳作不少。”[2] 4

在林纾艺术成就里,诗文、绘画广受赞誉,但书法成就却时常被人遗忘。寒光在1935出版的《林琴南》一书结论中倒有提到:“题字也很好,只为诗、画所掩,所以没曾听见人家说起。”[3] 198在1935年,寒光先生已经指出林纾的书画作品,不仅诗、画好,而且题字也很好。但是林纾的书法确为时人所忽视,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现在。学界有关林纾的艺术研究重要集中于诗画,而书法至今几乎没有进行过相关研究。因此,本文试图通过对其书法作品的形式内容进行分析,对其书法风格特点和书法见解进行探讨,找寻其书法艺术给当代的启示和意义。

一、林纾书法的内容与形式

林纾比任何一位专业书法家都更加明白书画是陶情养性滋养心田的艺术,书写的内容就是书法家对生命观照所发出的声音,蕴含着深层的思想境界和文化内涵。林纾的书法作品完美地展现了他作为文学家,画家、翻译家等多重身份的审美向往,林纾书法作品不仅内容与形式类型丰富,而且选材与表现形式相得益彰。

对联是林纾十分喜欢的书体创作形式,是林纾书法艺术重要的组成部分。字数少的创作,使林纾能集中精力书写,既注重字的整体变化呼应,又关照到作品神采意韵的表达,他的对联内容多为自制,联句结合自身思想阅历,让人印象深刻。如“渐能解事人将老,犹不畏贫偏著书”“旧事重温疑述梦,故人小聚胜还乡”“遂心唯有看山好,涉世深知寡过难”等,观书品句如对贤哲。另有一些联句,语出天然,情景交融,极富画面感,触动人们书外之思,如“江湖万里水云阔,草木一溪文字香”“山几研硃晨点易,雪窗剪烛夜论诗”等(见图1)。这些书法作品,林纾能根据内容表现的需要,在结构、用笔、布局、用墨上作微妙的变化处理,使每幅作品都给人新鲜的印象。

图1 林纾行书对联Fig.1 Lin Shu’s semi-cursive script couplet

横幅与立轴作品书写虽数量不多见,却每每精心安排,内容多为题匾或自家诗词。他善于利用大小字配合的形式,布局上突出书写主体,层次分明,常发挥其文思敏捷的题跋优势,述其来龙,发其哲思,信手拈来令人叫绝。如他晚年为自己书屋书写的“畏天”横幅,识语题为“天最近人,凡空气中皆天也。人既不能离气而生,即亦不能逃天之鉴。人畏屋漏,吾则畏空气云岩实甚于十目十手,此意人或未知,一知则步步知检点矣。余初以为天远恒仰,泬寥而礼之。今则移防吾左右之天,初亦觉窘,冀久久能臻自然或寡过矣。”[4] 106(见图2)林纾一生畏天循分,此右铭即砥砺自己也提醒他人,从哲学思辨高度提出他对“天”“人”的看法,用笔绵厚沉稳,结体厚实开张,跋记小字如天女散花绝无安排之态,任文思驱使,气足而神完。此外,他的横幅代表作品还有《半园》《与爪庐先生正句》等。林纾竖幅书法行书《林述庆墓屏诗》(见图3)与《苏东坡宝山新开径诗》可称作代表,篇幅较大的竖幅作品尤为难见,其家藏数幅以所翻译欧美作家经典名句为内容的书法却十分引人注目,佛兰克令、巴克乃至英国谚语均能顺手拿来作为书写材料,足见其胸襟之开阔、眼光之独具。他借助翻译家的先天有利条件,开启了以外来名句为书写内容的书法创作先河。

图2 林纾行草横幅Fig.2 Lin Shu’s cursive script calligraphy roll

图3 林纾书林述庆墓屏(节选)Fig.3 Lin Shu’s calligraphy on Lin Shuqing’s tombstone(excerpt)

林纾文稿、手札、扇面等的书法作品以小字为主,神味隽永,尤见精彩(见图4)。林纾一生勤于译著,日译数千言,数量庞大的文稿写书,使之对毛笔性能把握、对文字结构、章法的理解超越平常,结字也因其纯熟而更显精彩。林纾文稿一大部分现藏于国家图书馆,也有部分藏于民间及家属处。他一生交往尤多,上至末帝溥仪、官宦缙绅、军政要人、名流高士,下至亲知故旧,寒微文士,故书信往来尤多。林纾信札不仅为我们留下了那个风云激荡年代诸多真实史料,再现政治文化事件的本来面目,也为我们留下那位性情偏执,至老弥坚深爱中华文化老人的手泽芬芳与行谊丰神,他一生“血性为文”[5] 136,以德立品,故文字间总留存着林纾式可亲可感的温度,书札的书法意态从容,能根据书写内容调整情感节奏,用笔用墨心手合一。留存的主要信札有《示儿书札》《与李拔可书集》等(见图5)。林纾还喜爱书写扇面作品。现在我们能见到他早期的书作,如《书陈元孝诗》就是较有代表性的一件,其线条流丽飞动的形态下隐藏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才思,这与他晚年的另一件团扇《宸翰纪恩诗》相比有较大的差别。诗为感谢少帝给他颁赐“烟云供养”春条有感而作,给友人翰臣所书,作品从另一侧面也证实了林纾晚年怀恋故主的心路历程。该诗通篇点划工稳,给人屏心敛息之感,行笔迂徐的背后终难掩盖因过分专注而显得拘束的神情,由此可知书写内容对他书写心态产生了直接影响。

图4 林纾行书信札Fig.4 Lin Shu’s letters in semi-cursive script

图5 林纾行书团扇Fig.5 Lin Shu’s fan-calligraphy in semi-cursive script

除了以上所述的书写形式,最被人津津乐道且让林纾书法推广流布的还是他画上的题画书法。林纾题画书法注重与题画内容相结合,诗情画意两相映发,其内容宏博、文句优美、书法娴雅、温婉流畅。他曾经十分自信地对学生林仲易说:“我画不必传世,而题画格必传矣。”[6]492-497古人先哲贤士,书以人传,林纾的书法却因自成一格的题画形式让人称道,其书得于以画传矣。中国美术馆和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多幅林纾画作,其题画书法都堪称上乘。林纾书法形式和内容相互辉映,达到几近完美的契合,显示了作为文化大家林纾的哲学思想、学养气质、情感审美。

二、林纾书法艺术的特点

科举入仕是传统士人的最高人生理想,林纾书法的启蒙离不开科举制度的影响。从林纾出身来看,其祖上并没有家学渊源,祖父以“冶艺”为活,祖母依靠“穷冶针黹”来补贴家用,他的父亲林国铨从事小商业经营。林纾5岁时,父亲因商业发生意外,漂泊台湾谋生。“奇穷”是林纾对自己少年时光最深的印象,儿童时他曾画棺之志,并书“读书则生,不则入棺”。[3]2可以说林纾从小就立下要通过读书科考来改变自身命运的人生志向。31岁那年(1882),林纾中举,因“六试礼部,未及一第”[7] 29,此后“决意仕途,力耕文坛”。想要通过科举谋求出路,从当时科考制度来看,对每一位考生的书法是有约束的,练就一手严谨、规矩、端正、秀劲的楷书是十分必要的,若考生试卷字迹污损破碎,便会遭致落榜的风险。[8] 647从林纾早期抄写的笔记字迹来看,他早年的字的确十分端庄精严,一丝不苟(见图6)。林纾早年的书法脱胎于颜真卿,无论点画运笔,间架结构都对颜字进行用心的模仿。此外,从他的书作中我们也不难看出他对六朝碑版也曾下过一番工夫,这无疑是受到当时书学的时代精神和流行风尚所影响。他所处的晚清时期,“专仿香光”“竞讲子昂”从事帖学的时期已经过去,以阮元、包世臣所倡导的尊碑精神,正以未有的清新风气席卷书坛。[8]648就闽地而言,以林则徐、郭尚先为帖学代表的士人书法,正由林纾先一辈的书家继承而别开生面,林鸿年(1805-1885),沈葆桢(1820-1879),王仁堪(1849-1893)就是这一时期的优秀代表,特别是个性鲜明的沈葆桢书法,因深受祖师何绍基的影响,故用笔沉辣,结构崎崛,趣味生拙沉厚,他以自身的书法成就影响着闽地的书法新风潮。因此,林纾的书法巩基走的是当时“碑”“帖”相结合的惯常路子。

图6 林纾早期楷书Fig.6 Lin Shu’s early regular script

林纾的书法的特色之一是书画相参,渊源自在,创作以行书见长。探讨林纾书法的形成时,还必须关注他的画家身份。林纾青年时期正式拜闽地画家陈文台(1816-1899)为师,学习六法。陈文台花鸟绘画成绩很好而书艺平平,与陈文台同出汪志周门下的谢琯樵(1811-1864)却书画皆佳。谢琯樵,名颖苏,邵安画派重要人物,生平活动于闽台之间,被称作台湾近代书画的先驱式人物,台海间艺术影响甚大,书法从颜真卿、米芾书法入手,书作以行草著名。[9] 196他曾书:“书法以雄迈俊逸为佳,古来独尊颜鲁郡,最能得其浑古健劲之气,海岳虽笔势纵横,天真豪放,然狂怪怒张,终嫌力薄。”[10] 13谢琯樵对林纾的书法影响,在他著作中多有述及。如“余乡人谢琯樵,用笔若快刀斫人,参苏,米为一,有时类陆放翁,盖自成一格者。画竹落笔如飞,于竹边疾书十字,栩栩并竹而活矣。作小幅山水,行小草于其上,秀挺无伦。余见必太息,以为先生真善于署款者。琯樵,漳州人,一生不出闽疆,画多为闽人收藏,故江左画家,恒不识别有琯樵”[11]441。林纾的书法成就也主要表现在行书上,他把许多绘画的道理与书法结合,化画入书,如在字的造型上,林纾就特别注重对比统一因素的充分应用,故字形显得夸张,富有画意。比照他前期和晚期的书作,其字形先后变化并不大,就用笔而言,确有与谢先生十分相似的地方,由此可知,在练习初阶的时候,谢琯樵对其影响是至深的。

林纾的书法第二个特点是识见深广,学问精博,蕴涵丰富的人生哲理。林纾是儒学价值信仰体系滋养成长起来的文化学者,有着强烈的家国情怀,他还是传统文化的笃实守护者,一生深情挚爱着包括书法在内的民族文化,其书法审美深受苏东坡把“道”作为最高审美标准的影响,[12]217书作力求传达精微的人生哲理,正如黄庭坚所说的“学书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的道理。[13]47品读林纾的书法确有一种学问文章之气,发于笔墨之间。他提出从艺要“胸襟高爽,则所施之笔墨自无龌龊佝偻之病”;“有一种离尘拔俗之致,即气韻清高”;平日要“精察古人用笔之法,加以练习,迨岁月久,功侯深,自得一个‘重’字诀”等。[14]37他认为好的书法都是功力与神悟的结合体,书贵百炼,书家为寻找到属于表达自己生命的那一笔,必须经过反复磨炼方可到达,要撷各家之所长,反复加于练习,久而久之,自成一格。在他看来,书法的“雅”“俗”有别,要远离伧人面目,就必须借助读书加以改变气质。林纾不只是提出这些看法主张,实际上也是这样努力践行的,他修养全面,一生著作宏富,古文翻译之外,他还创作了数以千计的量多质精的绘画作品,以及180多部的翻译著作,且对文论、画论、武术、小说都广为涉猎,并均有成就。难怪受其知遇之恩的齐白石有诗赞曰“如君才气可横行,百种千篇负盛名”[15]168,这也正好印证了“书法艺术的创作,是人的本质力量丰富性的展示”[8] 648的观点。

林纾的书法第三个特点是贵在风骨,性情为本,强调人品与书品的完美结合。书法创作人是主体。林纾强调书法要书以人传,书法家个人的品行修为应作为评判书法雅与俗、传与不传的重要标准。他坚持苏东坡论书“苟非其人,虽工不贵”的观点[16]81,他说“白毫庵之书法,非凡手所及,然魏奄之故,一落千丈,并其书名亦就沦丧”,[14] 62他感叹“白毫庵及王孟津,皆为利害所中,至其精绝之艺事,亦被之詈议”等。[14] 25相反地他很钦佩傅青主、金正希、黄石斋的书画艺术,认为其书艺胜在人有“风骨”。林纾虽身处乱世,总是关注现实,从不回避,也从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思想,坚持做个清介且特立独行的人,这种性格也反映到林纾书作中,故他的书法总给人正大、温醇、蕴藉的生命感受。他的行书用笔流畅华美,点画工深,节奏抑扬顿挫;结字平中寓奇,自成体势,骨格洞达,意态横生;布白变化统一,天机自动,心手相应,姿韵迭出。这一切正暗合刘熙载所说的“笔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17]89的道理。

纵观林纾一生书法创作,他把对意趣追寻当作其书法的重要特点。林纾书法书写状态大多情形都是自由自在的,他从没有刻意去完成一件经世的伟作,他的书写大都为文稿实用,有时为题画需要,偶尔有同好嘱其书写,也大都是出于对友情的回应。与他的绘画相比,少了稻粱之谋的现实考虑,书写对他来说是寄托情感的乐心之事,这也暗合苏东坡所说的“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18]49的作书途辙。熊秉明先生在解读梁巘“宋人尚意”时说,“个人抒情,是宋代画家的共同特点”。[19]96林纾极富抒情性的书写在有意无意间显现出对意韵情趣和神味的追寻,他从书法中寻找到对应自己感情诉说的表达方法,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对书法技法深厚的掌握之后,因此能拒绝硬、板、薄、拙等率然落笔的妄动。他认为要达到意趣的表现,就要求技法上的纯熟,就像孙过庭《书谱》说的“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20]57。这种纯熟便是他理想中的“无碍”之境,即精神内含,手腕纯熟,欲如何即如何。总之,林纾的书法意趣表现是游离于点画之外的蕴籍之美。

三、林纾书法的当代启示

林纾生命的前半段以新时代的弄潮儿呈现,后半程因“文”“白”之争论战败北而顿失光芒,以至于后来被人冷落和遗忘,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4]1-7人们面对他笔下深受多种文化滋润,吐纳着特有的文人气味的书作时,依然要被他具有高层次审美价值的书法打动,我们不难从他一生对书法的深情热爱和诚实实践中得到诸多启示。

第一,林纾对包括书画在内的中华民族文化深情热爱,并保持强大的文化自信。他为传承弘扬中华国粹不余遗力,致死不倦,面对士人多游艺于外洋,对中华旧有翰墨“弃如刍狗”[14]4的社会现实,他挺身而出,以老健之性,偏执之言加予批评,体现了一个清介学者的文化担当。在他眼里中华文化的基因是优质纯良的,特别陶情养心的书画能让人“品之俯仰夷犹,动心而兴感”[14]5。他强调书法,当字如其人,书贵骨胜,提倡创作要气主清,韵主高且不落凡俗,让每件书法作品都体现出作者的思力、学养。

第二,善于结合多种文化身份,努力整合多方文化资源并加予综合应用,从而大大丰富书法的可读性。欣赏林纾的书法,人们绝少会有千篇一律的类同感,每一件书法都是根据书写的内容、尺幅、材质进行综合构思。林纾讲究意在笔先,书写时一任胸中高爽之气,自腕底奔奏而出,因此,一幅字有一幅字的心境,其点画结构和章法布局自然而然地和书写情境相协调统一,这些真实的微妙变化,明眼人自当意会神明。这与当代诸多以“技”为书写目的的书作相比,有着天壤之别。以技法为优先者,书法注重某家某派技法的完好精熟表现,品评以技能表现为优先,作品在完好的形似之下,缺少人的心性流露,其个人面目不免被所师法书家的形象所掩蔽,使之难见其采。林纾在这方面确为我们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他力求不拘泥哪家哪派,要自出己意,见字见人,书作间常弥漫着作家的意境,画家的气韵,书家的功候。他还善于应用比较的方法来研究书法,对不同时代地域及不同个性书家进行细致的比较学习,对古人书作的精微之处,每每留心体会,融会其神。林纾善于借助收藏家朋友如李观槿、许豫生、李畲曾、李拔可、陈宝琛等人丰富的藏品来提高自己鉴赏能力,尤其是陈宝琛从清宫借回的一些历代书画名迹供他临摹学习后,更是眼界大开。作为商务书馆最早期作者,林纾又有幸最先接触到商务印务馆自1907年始,以珂罗版技术大量精印的古代书画图书,为他获得前所未有的又一个宝贵资源,林纾能迅速有效地整合这些文化资源,并进行融汇贯通,提出“文家入手讲意境,画家入手必讲气韵”“学画与学书同,又与学诗同”等道理。[21]16

第三,林纾学习书法态度开放,超越地域界限,既注重性情表达,也关照笔墨锤炼,他无心成家,却风规自远,独具一格。林纾从不端着架式力求骇俗式,对他而言书法只是怡悦自己、成就自身人格、觉悟个体生命的独特途径。与画相比哪怕用以活络感情的应酬书作,你也无法从中感受到任何商业化的气息,他的书作总是放松随意,表达内容与心态高度地契合,亲近自然之美。林纾的为学研究态度又有十分自醒的一面,他曾经对闽地书画家如王砚田、汪志周、谢棺樵、陈文台等人艺事精绝而名气不出乡里的现象进行研究,认为“实则吾闽处万山之中,与中原隔绝”[14]78,除地域劣势外,他认为识见低下,艺术见解以偏概全,同样影响了他们艺术才华。因此,他强调书法家不仅要具有走出去的胸襟,还要有超越地域界限的眼光,唯有这样才能主动地吸纳八面来风使艺事精进。他提出“古人贵走万里路,不胜增长识见,亦足使艺事广其传布”的论断[13]30,这与我国目前以文化走出去的国家大战略可谓不谋而合。

林纾不仅向内心寻求艺术的妙谛,还十分关注周遭艺术团体活动和个体书家的艺术创作,他积极参加1915年由余绍宋发起的“宣南画社”这个当时京津画坛最活跃、最富于实力的书画家群体,[22]101在与艺术团体成员的交往中,相近相师,彼此欣赏,互为补益。他还不时地把目光投向南方书坛,关注郑孝胥等友人的创作状态。对于身边像齐白石、陈师曾稍晚辈的书画家他也是悉心奖掖,特别是对1919年初来京城的齐白石,更是慧眼独具,提出著名的“南吴北齐”之说,为其制订润格,广为延誉,这对齐白石立足京城起到了重要作用。虽然林纾书作未能像画作那样声名远播,但喜爱者依然大有人在,他常宴请友人的“广和居”,其老板就是他坚定的粉丝,哪怕是林纾随手涂抹的一页菜单,也都被悉心装潢收藏。就像《近三百年学人翰墨》中许宏泉先生说的那样,林纾的书法“静穆宽厚,丰赡妍美,自有独到风韵”[23]98。在书法承继上,他的学生林长民、养子林之夏其书气息都与之仿佛,都以点划醇厚,气韵生动而享誉民国书坛。[24]

四、结语

林纾为人、为学、为书都依自己的本性行事,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主张,显示出他的坚毅与果决。他的书法在帖学的基础上溶入了碑的风神,书法论述富有见地,书法作品能体现其独特的风神个性。他受唐人尚法思想沾溉,并深受宋人尚意影响的行书,充分体现了他在书法方面的收获。

林纾生前书法影响远不及他的绘画,故书名为画名所掩也在情理之中。环顾清末民初书坛,以书擅名者不乏其人,林纾身边的朋友如郑孝胥、康有为、陈宝琛、严复等都以特色鲜明和造诣精绝的书法享誉书坛,相形之下个性色彩不明显的林纾书法自然未能进入社会主流的审美视野,但由于他对书法天然的热爱和精深的认识,一生始终对书法艺术保持着一份执着与敬畏之心,学识渊通,加之持续不辍地临池与写书,仍然为我们留下大量格调高雅、意趣天成且耐人寻味的书作,充分体现了一位学人的思想情感、审美趣尚,他的书作像他故乡的一枝建兰,幽香经久不散,品鉴之余总会给人留下诸多享受与启迪。

猜你喜欢
林纾书写书法
Unwritten 尚未书写
书法
书法欣赏
书法
用什么书写呢?
林纾当众烧借据
回望林纾:孝道、爱道与友道
离婚起诉书写好之后
书法欣赏
外婆的荔枝,如何影响了林纾的人生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