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痕新伤:论卢新华的小说创作

2019-05-22 18:39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伤痕人性作家

内容提要:1978年8月11日《伤痕》在《文汇报》发表之后,卢新华的小说创作似乎进入了一个漫长的“冷冻期”,他的创作再也没有如《伤痕》一样引起文坛的强势关注。但四十年来,卢新华并没有停下耕耘的笔墨,先后创作了三部长篇小说及多个中篇作品。这些作品的艺术形式虽然发生了较大变化,但其主题内涵依然沿袭了《伤痕》批判现实、揭露病态人性的风格。他后来的许多作品在批评社会的丑恶,关注人的灵魂,剖析人性弱点的力度上,甚至超越了《伤痕》。这恰好证明卢新华是一位有社会责任感、有担当的作家。

卢新华于1978年8月11日在《文汇报》发表的短篇小说《伤痕》,开启了中国暴露文学的“伤痕”主潮。紧接着又推出了带有探索性的中篇小说《魔》。之后相对沉默了一段时间,最近几年,他的小说创作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创作高峰,先后发表或出版了长篇、中篇《森林之梦》《细节》《紫禁女》《梦中人》《伤魂》等作品。相比较《伤痕》和《魔》,这些作品的审美形式固然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但是,作品的主题思想始终沿袭了当年《伤痕》《魔》暴露不合理的社会现象,拯救被社会扭曲的病态人性的思想内涵。这恰好证明卢新华是一个有担当的作家,这样的审美追求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所谓“伤痕文学”,广义上是指“病态社会”给广大人民群众肉体和灵魂带来创伤的作品。《伤痕》作为这一主潮的命名之作,有着非常厚实的主题内涵,作品坚持了鲁迅先生“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①的主旨,在医治人的心灵创伤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时间过去了四十年,许多当年参与“伤痕”文学的作家,早已改换门庭,融入其他文学思潮之中,而作家卢新华却初心不改,四十多年来,始终如一,不忘使命,体现了一个作家的良知和坚韧的创作品格,用如椽大笔再现了时代潮流下人性的弱点。

今天重读《伤痕》,或许我们会对作品的审美技巧、结构特色提出一些看法,但是,如果回到当时的社会语境中去破解这部作品,就会感受到作家沉重的社会责任感。毕竟,作为思想解放标志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还未召开,“左”的思想并未得到肃清,人民大众心灵的伤口还没有得到愈合,从这个意义上说,《伤痕》作为新时期文学的报春花,其史学意义不容置疑。因为《伤痕》上接“十七年”文学,沿袭了1949年到1966年文学的现实主义特征,下启新时期文学,为一个崭新的时代的文学潮流打开了禁区。作为连接前后两个不同时期的文学思潮的桥梁,《伤痕》的发表,冲破了“阴谋文学”的樊篱,努力挣脱文学的桎梏,摆脱了此前文学依附于意识形态的尴尬局面,为当代文学的健康发展开启了一个新的突破口。正如著名学者陈晓明所说,《伤痕》“在把伦理与人性的问题全部改变成政治的和历史的问题之后,这种叙事才获得时代所需要的意义,这部作品才具有历史性的思想冲击力”②。《伤痕》发表后,之所以引起文坛轰动,当然是因为作品暴露了“文革”对人的肉体和灵魂残杀的主旨内涵,但是细读文本,我认为作品也表达了对人性的关切。王晓华因为母亲是所谓的“叛徒”,怀着对母亲的愤恨,中学尚未毕业,就自愿报名上山下乡,临走之前,留下纸条和母亲决裂。十六岁的王晓华试图用一种“左”的愿望去表示自己坚强的革命理念。这对于失去丈夫,与女儿相依为命的母亲来说,当然是一种巨大的心灵伤害,但是,母亲以博大的胸怀理解她、认同她。当母亲知道王晓华的地址后,寄信、寄衣服、寄食物给她,都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也就是说,王晓华不仅在行动上憎恨母亲的“叛徒”行为,在心灵上也痛恨母亲。当然,王晓华的所谓“革命”行为并非虚伪,而是骨子里坚信“文革”的各种宣传,所以当恋人苏小林因为她的原因前途受到影响时,她还主动跑去找公社书记表白她与苏小林已经完全断绝关系。王晓华人性的复苏是接到母亲的来信,由于母亲之前写给她的信总是被她原件退回,这一次母亲更换了寄信地址。在母亲的来信里透露了三个信息:一是“叛徒”的冤案已经平反昭雪;二是因为身体遭到摧残,病情很严重;三是八年未见到她,希望看上女儿一眼。这是1977年2月收到的信,尽管如此,王晓华也没有立即返回上海探望母亲。直到除夕的前两天收到母亲单位的公函,得知母亲病重之后,才匆忙踏上回沪的火车,正当她满怀喜悦之情回来时,迎接她的是母亲冰冷的遗体。在文本中,母亲的“叛徒”的冤案是虚写,仅仅是作为小说的背景材料,而王晓华人性的转变是实写,小说似乎在证明一个道理:上一代的母亲们虽然被戴上所谓“叛徒”的帽子,但是她们内心明白,这一切都是莫须有的罪名,迟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而年青一代的王晓华们因为对“文革”神话的认同,坚信父辈的“叛徒”罪名,因而她们内心的“伤痕”、人性的损耗更严重。美国著名文学理论家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在《文学理论》中认为:“作家不仅受社会的影响,他也要影响社会。艺术不仅重现生活,而且也改造生活。”③从小说中的某些时代元素来看,《伤痕》当然是一部受时代影响,反过来又影响时代的一篇小说。王晓华作为一类人的代表,他们的生活本来就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伤痕》无非是把这种生活的真相揭示出来,引起社会疗救的注意。从小说发表后的实际意义上看,作品又反过来影响生活,至少为当时的平反冤假错案起到文学的先导作用。这就证明了《伤痕》是一篇重现真实生活,而且也起到改造生活的作用。从这个视角看,就算放在当下新时代的文坛,《伤痕》的文本意义所透露出的人性的精神内涵,同样非理论所能言说。

中篇小说《魔》是《伤痕》的姊妹篇,所不同的是《魔》的探索意识更强。作家试图去拥抱更广阔的社会生活,因此,作品在情节设置、人物形象塑造方面显示了作家的艺术功底。《魔》不再是《伤痕》的单线条地描述人物的心灵创伤,而是从繁杂多变的各种线索中展示丰满的人物性格,彰显人物性格的复杂层面。小说通对过场面的审美处理,暴露了“文革”时代社会的丑恶,再现了人物成长环境的恶劣性。作为生产队长的“魔”,虽然只是代表农村生活丰富性的一个侧面,但是因为“魔”的存在,作品的批判意义更加深刻。与《伤痕》中的王晓华不同,《魔》的主人公马俊奇的内心世界里装满了“阶级斗争”的思维,主宰他的思想的是“文革”的斗争哲学,而且泯灭了他的人性的良知。在“政治学习”“开批斗会”等一系列事件的艺术描述中,作为害人者和被害者的马俊奇,其人性之恶得到了清晰完整的体现。《魔》的主题内涵还是以社会批评为主,从生活经验出发,对那一段畸形的社会做出了理智的判别。在艺术手法上,作家避开了《伤痕》单线条地描述人物的方法,通过主人公马俊奇的描写,推衍出更多的情节线索,并将作品中各式各样的人物串联起来,再通过事件的渲染和场面的大手笔描述,再现了人物成长环境的典型性。小说中的人物性格丰满且复杂,而碎片化的生活叙述,真实地展示了那个年代农村现实生活的各个层面,比如开批斗会、政治学习、集体生产等场面的描述,彰显了作家驾驭生活素材的能力。由于主题意涵的需要,在人物塑造上,《魔》将人物的内心精神世界置于事件之中,通过细腻的心理描绘,展示了人物成长与社会时代发展的逻辑线索,证实了“阶级斗争”的观念和“文革”的固有思维,对马俊奇灵魂主宰的时代合理性。马俊奇双面性格的人性描写,是《魔》探索意识的集中体现,而且具有充分的时代色彩和生活依据。其人物的典型意义证明了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不可能具有自我的人性本能,生存环境的不可选择性,暴露了“文革”思想意识的不合理性,批判了人性压抑下个人的灵魂不能自由飞翔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中篇小说《魔》的主题内涵既是《伤痕》的继续,又通过审美的虚构想象,弥补了《伤痕》对人性的内在弱点批评不足的缺憾。

《魔》发表以后,虽然有零星的评论,但关注度远远没有《伤痕》大。自此以后,卢新华的小说创作经历了一个较长的冷冻期,也许是作家需要积累新的艺术经验,对过去的创作理念进行调整,尝试用新的创作观念和方法对过去的小说进行超越和突破。这才有了1998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细节》,200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紫禁女》,201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伤魂》,以及中篇小说《森林之梦》《梦中人》。在这些作品中,无论是《紫禁女》中石玉身处的畸形社会,还是商品大潮下《梦中人》里的唐·吉诃德式的人物孟崇仁,抑或《伤魂》中的典型人物龚合国,都是特殊社会环境下的产物,通过对这些典型人物形象的性格解剖,凸显了作家一以贯之的社会批评主题。

1986年,正是“知青文学”比较热烈的时代,《森林之梦》的问世,给知青文学带来了又一种独特的创作模式。作品以婚姻爱情为叙述视点,塑造了林一鸣、白娴、贾海才等人物形象。并以这些返城知青的命运为线索,从他们对生活的看法,以及他们不同的人生观、世界观的描写中,寓言式地凸显了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知识青年人性的嬗变。其中比较突出的是女知青白娴的人生悲剧,她美丽而又软弱,没有坚定的信念而又追求虚荣,这就使得她只能在虚假的爱情和世俗的欲望中求生存,最终以满怀悔恨的情绪完成了自己伤痕累累的一生。林一鸣是文本中的主角,也是作家审美理念的体现。尽管他的人生和“文革”背景有着切实的关联,甚至他人性中的某种劣根性也是那个时代熏陶的结果,但是林一鸣理想坚定,意志顽强,失恋的打击虽然有着刻骨铭心之痛,但艰苦的劳动生活既锤炼了他坚韧的体魄,更铸就了他坚定的信念。通过勤奋努力,林一鸣终于考上大学,并找到了真正的爱情。《森林之梦》对人性的考量,当然是源于时代的主流语境,在不准谈恋爱的时代,小说通过对爱情的表述来实现社会道德功能的重构。美国学者P.D.却尔认为:“一部文学作品不一定表达、暗示、提出或传达什么主张,但是,一旦表达了某种主张,那么,这种主张就会成为作品意义的一部分,或者,至少在我所说的‘表达’、‘提出’或者‘传递’的意义上是如此。”④《森林之梦》暗含了文学与知青生活的关系,作为当时知青文学的一个范本,小说传递了知青回城之后的困惑、彷徨的信息,表达了这一个群体返城之后,在待业、工作、爱情等不同生活环境中的精神变化。尽管小说的客观意义不一定是作家的观点,但文本中提出的问题,所表达的思想,不能不说与作家的审美理想是有着内在的关联。

《细节》通过奇妙而新鲜的“细节”描写来展示郗杰在美国的留学生活,反映了中国留学生融入异域文化环境过程中的苦恼人生。郗杰出国后,为了适应美国快节奏的现代化生活方式,消解了原来的人生信仰,抛弃了传统的道德价值,用世俗的哲学理念来麻醉灵魂,最后因所谓的现代性生活细节而走向死亡之路。郗杰生命的丧失,是一种人生的反讽,也是生活“细节”的悖论。在小说中,作家通过内心独白、人物对话、对事件的议论等多种描写技巧,在看似荒诞的言行中,勾勒出人物丰满而典型的性格,折射出深刻的人生感悟,也就是主人公对早年推崇备至的理想主义的嘲讽。《细节》的主题具有深刻的内在寓意,既有对异域社会问题的审判,也有对人性道德情怀的关注。在卢新华的小说创作历程中,《细节》的主旨发生了某种嬗变,作家不再批判社会意识形态所带来的弊端,有意识地回避直白的道德说教,而是在“他者”的生活领域里强调自我身份的认同。尽管这种认同很漫长、很迷惘,也很无奈,但是作为一个思想的文本,《细节》所透视的人性问题使这部小说具有独立的审美品质。

与《细节》相比,《紫禁女》的思考虽然是形而上的,但是,人物塑造和人性的深层次描述依旧是小说的主要特点。在文本中,人物的作用不仅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而且也融入了作家关于人生哲理的思考。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石玉是带动情节结构的关键,石玉与三个男人和两个女性之间的复杂关系,是故事发展的经线,而她跌宕起伏的人生履历则是作品故事情节推衍的纬线,两者交叉发展,形成了多层面的结构内蕴。从这个角度说,《紫禁女》所描述的西方世界与《细节》又有着不同的表现,没有快节奏的眼花缭乱生活,更不是人物精神变化的生活背景,而是一种真切的现实写照,一种中西民族文化既矛盾又统一的参照坐标。《紫禁女》在发展原有主题模式的基础上有了新的突破,作品中的人物具有时代精神的象征性,在全球一体化的世界性文化视野的背景之下,挖掘更深层次的来自灵魂深处的人性隐秘。与之前的小说相比,无论主题意涵还是艺术技巧,《紫禁女》都是卢新华的成熟之作。

隐喻、梦幻、暗示是《紫禁女》常用的审美技巧,以此形成小说的象征内涵,并将主题的观念转化为艺术形象。作者以世界性的眼光来实现个体生命对东西方文化的体验,使小说的主题更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石玉的几次梦游,实际上是她对劫后余生之后人性困境的感悟,当然也是一种生命意识的体验。作家并没有在作品中罗列石玉生活的困境,而是通过不断的幻想来打开她内心世界的广阔天地,向读者呈现了她奇妙而丰富的内心世界,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小说主题思想的审美力度,这也是《紫禁女》之所以是一部优秀力作的重要原因。

创作于2013年的《梦中人》是对当下光怪陆离的拜金主义社会的批判。当拜金主义在社会的各个角落横行霸道之时,深受孔孟之道影响的“梦中人”孟崇仁无所适从。当未婚妻孔三小姐因金钱的诱惑逃离故乡时,孟崇仁开始了他漫长的“寻找未婚妻”之路。他根据别人提供的线索,追随未婚妻的踪迹到过十几个城市,所到之处,均是物欲膨胀,唯金钱是从,而未婚妻却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连个人影儿也寻不见。有一次,已经在一个发廊里找到她的踪影,不巧的是,她于头一天晚上已经离开,后来又打听出未婚妻是在做那种“脱衣服”的生意,孟崇仁的心情更是十分恶劣,他萌发了与这个拜金主义社会决斗的想法,这样的决定肯定是一败涂地。正当他心灰意懒时,却在“有缘足浴”与孔三小姐邂逅相逢,然而一身珠光宝气,头发染成了黄色的未婚妻,早已不再是昔日月光下单纯的乡村少女。孟崇仁想把孔三小姐带回故乡,回到从前的生活环境,但是“未婚妻”却以他影响生意为借口,打电话叫来警察把他抓进派出所,被行政拘留一周。作为这个社会的“梦中人”,孟崇仁的信念虽然值得肯定,但他违背了生活的可能律,其“斗风车”的行为不过是以卵击石。正是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使孟崇仁的形象意义得到审美升华,其审美属性具有社会现实的人的内容。《梦中人》的可贵之处就是把这样一个典型人物放置于当下的生活之中,让读者窥见到社会的各个层面,通过“梦中人”孟崇仁“寻找未婚妻”的人生历程,批判了现实生活的负面因素。从这个意义上说,孟崇仁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而是一个具有道德示范的形象,至少他能够让读者看到一点理想之光。

从《伤痕》到《伤魂》,时间经过了三十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相比较而言,《伤魂》的内蕴更丰富,情节更耐人寻味,人物形象更具有多义性。从主题意义上考察,《伤魂》是《伤痕》的补充,两者是递进关系。如果说《伤痕》留下的伤口还可以修复的话,那么《伤魂》中所揭示的时代社会的毒素已经深入人的灵魂,而且有着深厚的生活土壤,要清除毒素已是难上加难。卢新华是一位具有时代责任感的作家,《伤魂》通过主人公龚合国“白手起家”的人生表演,深入生活现场,直击灵魂的卑劣,读后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如果说时代给人造成的心灵伤痕尚可修复的话,那么灵魂的卑鄙无耻则已无可救药。作为基层干部,龚合国们的腐烂人生,不就是信仰缺失,精神被金钱摧毁之后的社会现实的体现?《伤魂》是一部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小说留给人们的反思不仅仅只是暴露贪赃枉法的问题,而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明天的出路和走向问题。

《伤魂》中的龚合国,这是一个典型的圆形人物,他的性格比较丰满、复杂、富有立体感。在龚合国的人生谱系里,有一个比较稳定的性格轴心,就是自私与自保,同时又呈现出不同的性格侧面的个性层次。为了往上爬,他可以不惜出卖朋友,但为了躲避纪检部门的查处,又故意装疯卖傻。这些不同的性格侧面和性格层次相互交错融合,构成一个独立自足的立体人性。而这一切,都是“典型”环境之下的人性劣根性的暴露。龚合国是卢新华大笔着力描写的对象,其性格是多侧面、多层次的,是在不断变化的环境和复杂的矛盾关系中显现出来的。因而人物性格所展示出的病态特征,又与人物生存的空间和时间一脉相承。从这个意上说,卢新华笔下的人物性格,之所以闪烁着各种色彩的多面体,是因为人物生存时代背景作用力的结果。正是如此,他小说的主题内涵必然具有说不尽的多方面的审美意义,显示出对病态社会怀疑、质询、批判的多义性特点。

龚合国作为党的干部,没有担当,缺乏责任心。整天想的是如何往上爬,如何将手中的权力变成金钱。当他收到未知真假的省纪委让其自首的信函后,一方面惊惶失措,方寸大乱;另一方面却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构想逃避查处的办法。最后在土地庙里把土地公公、观音菩萨、毛主席放一起,向他心目中的三位尊神祈求,希望能逃过这一次劫难。这一细节的描写,把贪官的虚伪、胆怯、白天讲马列、晚上拜菩萨的两套嘴脸暴露无余。

龚合国熟读《三十六计》,认真钻研《孙子兵法》,并付诸实践。在现实生活中创造出龚氏“频道”,熟练掌握升官之道,善于察言观色,言行与领导保持高度一致。通过所谓龚氏“频道”的运作,他爬上了教育局长的宝座,然后财色俱收,最终因“省纪委的信函”精神失常。当然,最后龚合国还是用《孙子兵法》中的“瞒天过海”这一计谋,在生活中装疯卖傻,逃避查处。无论他是真疯,还是假疯,龚合国都只能在他自己创造的“频道”里生活,这倒应了《红楼梦》中的那句名言:假作真时真也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伤魂》中写了太多的负面因素,而且是以反讽的喜剧形式来完成一个严峻的主题,给阅读者留下更多的思考。比如龚合国这样的人为什么在生活中如鱼得水,是谁成就了龚合国的人生?培育龚合国的土壤会不会滋生出更多的龚合国来,他们的再生繁殖性到底有没有可能被消除。这些沉重的话题,小说文本虽然不曾昭示,但是通过阅读,作品的客观意义实际上已经传达了作家的创作意图。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或许会得出一个结论,像卢新华这样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在中国当代文坛并不多见。在他四十年的创作生涯中,作品虽不是很多,但是,批评社会的丑恶,关注人的灵魂,剖析人性的弱点,是他小说长写不衰的主题,这恰恰显示了作家创作理念的可贵。

注释:

①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512页。

②陈晓明:《中国当代文学主潮》,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45页。

③[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邢培明、陈圣生、李哲明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10页。

④[美]P.D.却尔:《解释:文学批评的哲学》,吴启之、顾洪洁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版,第1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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