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茅盾“雨天杂写”系列杂文的史料问题※

刘铁群

内容提要：1942年，茅盾在桂林创作了“雨天杂写”系列杂文。关于这组杂文，很多版本的茅盾全集、选集、年谱、词典在收录或表述中都存在史料错误，包括内容残缺、标题与正文张冠李戴、最初刊载信息混乱等。这些普遍存在的错误导致大量的专著和论文在引用“雨天杂写”系列杂文时陷入了史料的混乱。基于上述问题，本文对“雨天杂写”系列杂文的史料问题作出系统的梳理与考证。

1942年3月9日，从香港脱险的茅盾在经历艰险与波折之后抵达桂林，开始了他九个月的旅居桂林的生活。抵达桂林不久，就遇上了潮湿多雨的季节。与多雨的天气相应，茅盾把他创作的五篇杂文命名为“雨天杂写”。关于这组杂文，很多版本的茅盾全集、选集、年谱、词典在收录或表述中都存在史料错误。这也就导致数量颇多的研究者在论文或专著中引用了错误的文献。因此，对“雨天杂写”系列杂文的史料问题进行全面的梳理与分析是必要的。

一 从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茅盾全集》谈起

要梳理茅盾“雨天杂写”系列杂文的史料问题，有必要从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茅盾全集》（以下简称《全集》）中出现的错误谈起。在各种版本的茅盾作品集中，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全集》显然是重要而且权威的版本。《全集》的第十六卷（散文六集）收录了茅盾“雨天杂写”系列的五篇文章，其中错误或不严谨的地方主要有以下四处：

其一是《雨天杂写之三》和《雨天杂写之四》的创作时间和最初刊载的情况被颠倒混淆了。《全集》中注明，《雨天杂写之三》创作于“1942年6月27日”，“最初发表于一九四二年十月十五日《人世间》复刊第一卷第一期”；《雨天杂写之四》创作于“1942年”，“最初发表于一九四三年四月一日《人世间》复刊第一卷第四期”。核对最初发表的原始期刊可以发现，两篇文章相关信息被颠倒了，这是一处比较严重的硬伤。

其二是对最初刊载情况表述不够严谨、完善。《全集》注明《雨天杂写之二》“最初载于一九四三年七月贵州集美书店版《艺术新丛·阳光》”。《雨天杂写之二》是茅盾到桂林后应孟超的约稿为集美书店的“艺术新丛”《阳光》写的文章。集美书店是抗战时期桂林的一个重要的出版机构，创办于1942年。笔者可以查到1943年7月桂林集美书店出版的“艺术新丛”《阳光》刊载了茅盾的《雨天杂写之二》，但没找到贵州出版的《阳光》，也没查到关于贵州集美书店的任何信息。在抗日战争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报刊书籍的出版情况比较复杂，当时的一些史料也无法得到完好的保存，因此，目前笔者无法判断是否存在过贵州集美书店并出版了一本跟桂林集美书店版一模一样的《阳光》，该问题只能存疑。但桂林集美书店版《阳光》的存在是可以确认的，缺注桂林集美书店版显然是不够严谨的。另外，《全集》注明《雨天杂写之一》最初刊载于“《山水文艺丛刊》第二辑《荒谷之夜》”，此处信息不完善，缺注桂林远方书店。

其三是《雨天杂写之四》的内容有残缺。《雨天杂写之四》最初发表时文末有这样一段“附记”：“右一则，写于六月二十七日。亦雨天，败兴之言，不近人情，故未以示人。近则‘不景气’之呼声，已时有所闻，则此篇所言，翻成赞颂。因凤子先生嘱为写稿，遂加最后一戏懝之联应之，时为七月二十八，则已是晴天了，报载顿河大战正酣。”这段“附记”对于理解这篇杂文以及当时茅盾的心境有一定的意义，“不景气”指的是桂林文化界繁荣的表象下隐藏的危机，“戏懝之联”指的是文末的两句：“饭桶酒囊亦功德，鸡鸣狗盗是雄才。”茅盾本以为桂林绵绵不绝的雨天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心情，导致他在文中有不少牢骚感慨。但是随着不少文化人都发出“不景气”的呼声，他感觉自己所谓的“未以示人”的“败兴之言”并不过分。《人世间》刊载《雨天杂写之四》时，这段“附记”是文章的一部分，《全集》收录该文时缺了这段附记就无法呈现文章完整的原貌。而且这段附记的内容明确了创作时间是6月27日，补写附记的时间是7月28日。如果这段内容不残缺，两篇文章创作时间被颠倒的情况也许就可以避免。

其四是《雨天杂写之四》的段落划分与初刊原文不一致。《雨天杂写之四》初刊原文的第六段讲述的是《广西通志》中记载的三个零碎有趣的事情，包括杨妃井、绿珠井和一桩无头公案。《全集》将这段文字划分成了两段，其中，关于杨妃井、绿珠井的内容以及茅盾引用《广西通志》中无头公案的一段原文保留在第六段，而茅盾针对无头公案的分析却单独成为第七段。从表达逻辑和完整性来说，此处不宜另起一段。从收录的文章的规范来说，既然《全集》的体例是注清了初刊情况，就应该保留初刊时文章的原貌，随意改变原文的段落划分是不严谨的。

在与人民文学出版社《全集》同时期及之后的各种版本的茅盾文集中，关于“雨天杂写”系列杂文的史料性错误普遍存在。现将包括《全集》在内的六种版本文集中的错误、不严谨之处以及如何更正列表如下：

序号 书名及版本 页码 错误及更正477页脚注内容不严谨。本页收录了《雨天杂写之二》，脚注对标题的注释是：“本篇最初载于一九四三年七月贵州集美书店版《艺术新丛·阳光》”，缺注桂林集美书店版。480页1《茅盾全集》（第十六卷·散文六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脚注内容错误。本页收录了《雨天杂写之三》，脚注对标题的注释“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四二年十月十五日《人世间》复刊第一卷第一期”应改为“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四三年四月一日《人世间》复刊第一卷第四期”。485页创作时间标注错误。关于《雨天杂写之三》的创作时间，“1942年6月27日桂林”应改为“1942年6月30日桂林”。486页脚注内容错误。本页收录了《雨天杂写之四》，脚注对标题的注释“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四三年四月一日《人世间》复刊第一卷第四期”应改为“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四二年十月十五日《人世间》复刊第一卷第一期”。

续表

续表

上述表格已经可以呈现“雨天杂写”系列杂文在文集收录中的混乱性错误。此外，查国华编著的《茅盾年谱》①（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万树玉编著的《茅盾年谱》②（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唐金海和刘长鼎主编的《茅盾年谱》③（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96年版）、李标晶和王嘉良主编的《简明茅盾词典》④（甘肃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等著作对“雨天杂写”系列杂文的表述也都存在不少错误。

二 “雨天杂写”系列杂文史料出错的根源

关于“雨天杂写”系列杂文，各种版本的茅盾全集、选集、年谱、词典在收录或表述中之所以会出现诸多错误，其根源主要有两方面。一个重要的根源是这组文章的标题辨识度不高，而且容易引起对创作时间和发表时间的误解。“雨天杂写”系列杂文从“之一”到“之五”命名，很容易让读者和研究者想当然地认为创作与发表的时间顺序也应该是从“之一”到“之五”依次进行。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雨天杂写之四》的创作时间就比《雨天杂写之三》早三天，发表时间则早半年，而这两篇文章又都发表于桂林复刊的《人世间》。如果不认真核对原始期刊就很容易造成两者的混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全集》颠倒这两篇文章的创作时间和最初刊载何处的情况在其他版本中普遍存在，而且还有不少版本将这两篇文章的标题与内容张冠李戴。

另一个重要的根源是茅盾本人对“雨天杂写”系列杂文的更名，这包括在期刊发表和收入文集时的更名。期刊发表涉及《雨天杂写之四》，该文在《人世间》发表一个月之后，又在《笔阵》新6期刊载。与《人世间》刊登的文章不同的是，《笔阵》目录中显示的标题是“《桂林通讯》”，“雨天杂写”系列在收入文集时更名的情况比较复杂。这组杂文发表两年之后，其中三篇收入了茅盾的散文集《时间的纪录》（良友复兴图书印刷公司1945年出版，主编赵家璧）。不过，所收入的三篇文章标题都发生了变更，发表于《人世间》桂林复刊第1卷第4期的《雨天杂写之三》更名为《雨天杂写之一》，发表于《野草》第4卷第6期的《雨天杂写之五》更名为《雨天杂写之二》，发表于《人世间》桂林复刊第1卷第1期的《雨天杂写之四》更名为《雨天杂写之三》，而且每篇文章的篇末都只注明了大致的写作时间和地点——“一九四二，桂林”，并不注明最初是何时刊载于何处。关于为何不注明发表于何处是因为当时茅盾自己也记不清楚，他在《后记》中做了说明：“杂文之类，也许还不止此集所收这一点，但既无底稿，一时也想不起来曾发表于何处，反正都不过那么一回事，就此撩开完事。”⑤关于为何更换标题，茅盾没有说明。1946年，大地书屋将《时间的纪录》⑥归入“大地文学丛书”⑦，重新出版，蒋寿同主编，内容有所增删，但“雨天杂写”系列的三篇内容与标题均无变化。之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出版的《茅盾选集》和1963年出版的《茅盾文集》第十卷中，收录了《雨天杂写之一》《雨天杂写之二》和《雨天杂写之三》，这三篇文章的标题、内容以及在文末对创作时间、地点的标注与《时间的纪录》中更名后的“雨天杂写”系列完全相同，而与最初发表时不一致。在上述三种文集中，“雨天杂写”系列杂文的更名，实际上是在茅盾没有底稿且记不清曾发表于何处的特殊时期进行的变更。因为更换了标题，“雨天杂写”系列杂文从“之三”到“之五”的三篇文章就分别使用过两个标题（忽略《笔阵》的更名）。与此同时，从“之一”到“之三”的三个标题也分别对应了两篇文章。加上没注明初刊何处，这些混乱很难辨别清楚。。

严格地说，以上“雨天杂写”系列杂文的相关信息虽然与初刊情况不一致，但并不能称之为错误，因为这是茅盾本人变更了标题，而且没有注明最初发表何处。但到了80年代之后，多数的茅盾全集、选集都注明了初刊情况，此时标题、内容、创作时间、发表时间、刊发何处等信息还陷入错乱就不应该了。

三 关于为“雨天杂写”系列杂文定名的建议

为了避免错误与混乱继续下去，使相关史料规范化，有必要为“雨天杂写”系列杂文中的五篇文章定名。笔者认为，科学的定名方式应该统一以最初刊发的信息为准，现将五篇文章最初刊发的情况列表如下：

文章标题 创作时间 发表时间 刊载杂志或书籍《雨天杂写之一》 1942年6月24日 1942年12月1日 《山水文艺丛刊》第二辑《荒谷之夜》，桂林远方书店《雨天杂写之二》 1942年6月25日 1943年7月 《阳光》，桂林集美书店出版（贵州集美书店版存疑）《雨天杂写之三》 1942年6月30日 1943年4月1日 《人世间》桂林复刊第1卷第4期《雨天杂写之四》1942年6月27日，7月28日补写“附记”1942年10月15日 《人世间》桂林复刊第1卷第1期《雨天杂写之五》 1942年7月25日 1942年11月 《野草》第4卷第6期

如果茅盾的全集、选集、年谱、词典等能严格以上述表格中所列出的初刊情况确定“雨天杂写”系列杂文的名称以及相关信息，并描述清楚这组文章曾经更名的情况，就不会出现相关史料的使用持续陷入混乱的局面。然而，为“雨天杂写”系列杂文定名的任务不是本文所能做到的，期待日后能由权威出版部门来完成。

注释：

①该著第265～270页对《雨天杂写之四》刊载《笔阵》的情况描述有误。

②该著第288页颠倒了《雨天杂写之三》和《雨天杂写之四》的创作时间和初刊情况。

③该著第642页关于《雨天杂写之二》缺注桂林集美书店版，同时颠倒了《雨天杂写之三》和《雨天杂写之四》的创作时间、最初刊载情况、内容简述。

④该著第86～87页关于《雨天杂写之一》《雨天杂写之二》《雨天杂写之三》三个词条的标题、创作时间、刊载情况、主要内容等都出现了错乱。

⑤茅盾：《时间的纪录·后记》，良友复兴图书印刷公司1945年版，原书《后记》没标页码，按顺序是第193页。

⑥大地版《时间的记录》的书名存在一个问题，封面的书名是“时间的记录”，封二和版权页的书名却与良友版一致，还是“时间的纪录”，茅盾在《后记》中的内容也均保留“纪录”两字。虽然当时“纪”与“记”可以通用，但同一本书，书名应该统一。

⑦茅盾在大地书屋版《时间的纪录》的《后记之后记》中说此书归入“大同文学丛书”，应为笔误和校对错误，此书封面标明是“大地文学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