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经验占据上风的时候,缪斯之门就会被自动打开。微雨含烟的诗就像尘封已久的心门,缝隙中,穿过一阵轻柔而有力量的风,哗啦一下,有感召的事物就立刻涌现出来。新诗百年以来,经过多重洗礼和精神再造,诗歌已经不再仅仅是古人所谓的言志、抒情之简单工具,更加多面性和丰富性的诗歌写作日益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为新诗发展的精神高度和思想境界提供了极为有效的现实依据。近年来,微雨含烟的诗歌写作体现出了一种经验写作占据上风的征兆,随着技艺的成熟和生活的积淀,她诗歌中的画面感和现场感极具感染力和穿透力,如同一把打开心门的钥匙,开启了可以无限延伸的诗意旅途。
微雨含烟作为一名习诗多年的成熟型诗人,在诗歌语境的拓展和诗歌内涵的挖掘上,表现出了一种时代感、多面感的症候。她的诗没有刻意修饰的痕迹,没有不知所云的弊病,在情感与经验相互融合中,一脉相承地得到了良好的效果。
月光拉开链子,所有的铁轨
都在等着啮合
满世界的飞行器在找它的主人
作为石头,我不能发声
身下的土地
逐渐聚拢,大有将大海移植过来的 野心。
——《安静的石头》
女性诗人在处理宏大题材的诗歌上虽然尤为不足,但对于自然万物的书写却颇有过人之处。一些少见的词语在前后衔接中不经意间构建的画面,在女性诗人的诗歌中彰显出独有的诗歌魅力。“链子”“啮合”与“铁轨”“飞行器”紧密相连,表现出了鲜明的色彩,为“石头”这一主题铺垫出了静中有动的效果,而诗人将“土地”与“大海”对照着引申出来的“野心”,无疑是整首诗的根系所在,命脉之门,有着合而为一的聚光圈之地位。
在每日必经的路上
总会遇到一两只喜鹊
偶尔也会有一群
从头顶飞过。每次遇见
不等我看清
它们便已飞远
因此,那些喜讯肯定不是我的
我的每一日都很平常
看别人所看,听别人所听
只有当音乐进入
我与他们
才有了区别
——《内心的喜鹊》
从新浪博客到微信和期刊,在阅读载体的转变中,我看到微雨含烟的诗歌内核也发生了质的骤变。近年来,诗歌自媒体化随之带来的无门槛化、泛滥化日益成灾,微雨含烟闹中取静,静中渐深,深中持稳,稳中求进,一步步踏实地走在诗歌的路上,这首《内心的喜鹊》就是例证。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说:“词语、诗歌只能表达人生一部分意义,如果,一个诗人声称诗歌表达一切,这意味着诗人和诗歌都结束了,因为你都已说完一切。”微雨含烟这首诗想表达的内心世界是澄明的,如同清澈的河水,所蕴涵的意义全在无尽流淌中,“因此,那些喜讯肯定不是我的”与主题相映成趣,“看别人所看,听别人所听”坦然中又表现出一份难以释怀的情感,而“才有了区别”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内心的窃喜与诗歌的慰藉达成共识,让“喜鹊”这一吉祥物在诗中更加具备了美好的意义,让这首诗更加体现出了深邃的意境。
读微雨含烟的诗,我常常会被她敏锐的眼光和善于捕捉诗意的思维所折服。生活中,诗意其实并不缺乏,而只是缺乏一位富有诗意智慧的雕刻师。诗意如同天赋一样是与生俱来的,任何做作的手段换不来诗,也换不来诗人的自我肯定和警醒。“三只桃子是干净的/甚至被人忽略,现在/它们中的两个/跟随你回到故乡,第三只在我的背包里/不知什么时候/会在内心里生根/长成枝繁叶茂的树,在我们经过的地方/随风摇动,目送我们远去。”(《三只桃子》)诗人在歌唱中并没有忘记远方的荒芜,在一面努力看清前方的同时,一面思考着未来。未来固然让人有所期待,但回溯过去,可能会让诗人距离成功更进一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诗人的情感流露可能比常人更为常态化、深远化。读过太多写母亲的诗,无一例外的感动之外,感动的途径却不一而类:“母亲最后流下两行眼泪就撒手而去/我看过她一生里的几次哭泣/没有一次因为不舍/只有这最后的告别/无声地揪紧每一个人/病重而坚强的母亲/从不对我说她的痛/她说得最多的是‘好些了/当我抱着她的身体/当我抱着蜷在盒子里她的/没有烧碎的腿骨/她是安静的,轻的”。(《挽歌》)诗歌中的情感向来都是有着无形的神勇且极具穿透力的,情感与经验的糅合中,技艺往往不值一提。“她说得最多的是‘好些了”,一句诗就浓缩了母亲坚强的一生,母亲的形象在读者的眼里立竿见影,如一座高山,让人仰止之余又难免心生敬重。母亲的歌是唱不完的,母亲的诗也是写不完的,诗人对于母亲的情感相比较而言,会比散文家的角度更为全面,而任何切入点都会殊途同归回到情感的起源和本真状态。“技术让人震惊,但感动人的不是技术,而是技术的夹缝中冒出来的情愫,哪怕细弱如青草,但它的清新,它的真而纯,总会令人怦然心动。”(李犁《烹诗·素术》)微雨含烟在眼泪流尽之后,面对漫漫长夜的漆黑,她一直在寻找一束光,这束光就是母亲坟前的菊花,抑或一封未完成也无法完成的信。未完成是因为这封信的内容字字泣血,句句有切肤之痛;无法完成是因为这封信太长,进入银河的隧道太暗,一个人内心的支撑点难以长久地抵抗滚滚洪流和海啸。
她们在每个佛像前磕头
双手合十,眼睛微闭
我也学着她们跪下,上香,低下
被风吹拂了四十多年的头
我没有许愿,只是机械地重复
这些被命名的佛陀,被我们供奉在高处
享受升腾起来的烟火
仿佛升腾是通往幸福的必经
没有人知道,佛陀们也有
迷茫的时候,只是他们从不言语
——《在佛陀前》
套用诗人的诗句:“没有一首诗,会说自己有多么好,群众的眼睛,无疑是最高的权威”。一位敢于向同行包括前辈挑战的诗人不算什么,一位勇于向读者播撒诗意的诗人才是自信的,自信不等于骄傲,自信是能说明诗人“功夫在诗外”的最好武器。这个世界上,大门敞开的多为好色好利之徒,心门紧闭的多为修生养德之辈,而世事洞明的人,一道门并不能成为潜心修行者的障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时候,铁门就是纸门,有门就是无门。只可惜芸芸众生,俗者居多,而微雨含烟的诗歌恰好就成了这一大部分人打开心门的钥匙,不仅一步到位,而且有万能之功。心门一旦被打开,一潭死水就会成为奔腾不息的河流,一边不停地朝着没有尽头的地方肆意延伸,一邊无畏地开拓着河床的宽度和高度,源于此,微雨含烟的诗无形中形成了自己的诗学维度,那就是从容、冷静的品质和诚恳、精妙的语言。
对于微雨含烟的诗歌,评论家刘恩波曾评价说:“是常态的,又是超常的,是小桥流水的,也是曲径回廊的,是生命力曼妙的绽开,抑或是内心隐衷的曲折表达”。(《与美妙的诗韵触碰交接》)这些优秀的诗篇所构建而成的诗学立场,从“会游泳的人在奔驰的车上念/一句古诗,而生在水边/却从未下过水的人/试图在句子中学会潜伏”(《站在秋天里的人》),“一只耳环被我遗落在这个城市/它独自在这里停下/不知能与房间里的谁说话”(《失物招领》)等诸多作品中都能得到体现。不经意间,读微雨含烟的诗已快有十年光阴,她的诗如同一把在手心里握了十年的钥匙,不但没有一丝缺口和锈迹,反而经过不断的捶打、凿刻和摩擦,使我在漆黑的夜晚看到了一朵耀眼的火花。
旺盛的创作力是好诗得以亮剑的基础,也是检阅一位诗人才华深浅的卷尺。在一线岗位繁忙的工作和一些细小琐碎的家庭事务缠身之余,微雨含烟坚持诗歌创作、勇攀诗歌高峰的精神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态,令人十分欣喜。美的后面难免暗藏着一些斑点点缀其间,虽无大碍,但若能加以精修、提炼,炉中打铁,沙中求金,则会至真至纯,别有奇功。在以后的诗歌创作中,微雨含烟若能拿出一些“丢车保帅”和“葫芦与叶子兼爱”的功夫,凭借她多年的创作经验和万箭齐发之势,她的诗歌之路就定会迈向新的台阶。
【责任编辑】 行 者
作者简介:
陈朴,1985年生,陕西宝鸡人。有诗歌评论见于《光明日报》《中国艺术报》《星星·诗歌理论》《雨花·中国作家研究》《中国诗人》《延河·诗歌特刊》等刊物。连续入围第一、二届“诗探索·中国新诗发现奖”评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