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2019-05-18 08:37:10撰文DarkWillow部分图片提供视觉中国署名除外
厦门航空 2019年5期
关键词:唐风鉴真寺院

撰文_DarkWillow 部分图片提供_视觉中国(署名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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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隔着一片汪洋,成了丝绸之路的东方落脚点。鉴真带去了文明之火,影响了奈良一千多年。奈良像一座历史的迷宫,从“唐风”走向“国风”,试图见证永恒。

在游客的记忆里,奈良是鹿的代名词,对于日本人来说,奈良是一段唐朝的回忆。小小一座城,承担了日本人的精神故乡的重担。京都旧归旧,架子还是撑得十足,浑身都散发着高人一等的贵族气质,相较之下,奈良的市容就明显已经是个村儿了。

然而就是这么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奈良,作为日本平安时代之前的首都平城京,却奇迹般地保存了大量相当于中国唐代中前期乃至隋朝和南北朝时期的历史遗存。奈良就像是一座东方的庞贝古城,惊鸿一瞥之后迅速退出历史舞台,所以几乎是完整地保存下来很多甚至在中国都早已无存的历史文化珍宝。

奈良最主要的景点都集中在市区东侧的奈良公园——兴福寺、冰室神社、国立博物馆、春日大社以及东大寺簇拥在一起,形成一个文化遗产群,方便游客集中游览。东大寺在奈良公园的北侧,笔直宽阔的道路一旁是熙熙攘攘的各种商铺,从大如斗的日本柿子到各种纪念品应有尽有。而另一边的草坪则是游客和鹿们互动的“主战场”,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尖叫声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鹿群前拥后簇。

而道路的尽头,一座宏伟的大门就矗立在眼前,门内大型建筑只露出屋顶两只金色的鸱尾,在阳光下无比耀眼。这座大门,就是东大寺的南大门了。东大寺在日本历史上的地位,是日本任何寺院都无法相提并论的。公元8 世纪中叶佛教在日本传播突飞猛进,整个国家陷入了对佛教的狂热状况,东大寺仿照中国唐代由国家出面建立且是天皇亲自出面主持建造的日本国家级寺院,可说是日本所有国立寺院的顶头上司。

与之对应的,东大寺在建筑上的级别也是无与伦比的。整座建筑群前后修建了将近二十年,其主殿采用的是最高等级的重檐庑殿,面阔十一间,不光是日本最宏伟的建筑物,哪怕是放到中国来,跟大唐的巨型建筑们相比规模上也是毫不逊色。其内部供养的卢舍那大佛,高达十五米,完成时甚至号称“耗尽天下之铜”,是当时全世界都屈指可数的巨型雕塑。这样一个宏伟的建筑群,可惜命运极其多舛,历经多次战乱焚毁。平安时代末期卷入战乱被烧毁,战国时代又烧了一次。虽然现存的大佛殿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传统木结构建筑,但是已不复当年的规模。几经损毁后,东大寺最初的面目在人们的认识中早已变得模糊不清,“来东大寺参观唐代建筑”的传言倒是四起。

这种观点的思路大概是——既然在日本看大唐建筑要去奈良,那么奈良最大的传统建筑——东大寺大佛殿自然而然就是唐风建筑的杰出代表了。实际上,来奈良的东大寺看唐代建筑,简直就是一个黑色幽默。东大寺历史上重建了这么多次,每次都是烧成灰了再在原地打图样新建。而且东大寺建筑群体系庞杂,每座建筑的历史演变和最终形态都不一样,简简单单把整个东大寺建筑群都归结为“唐风建筑”,实在是太不负责任。

寺院被毁后可以说是举国震惊,朝野上下一片哀鸿,这之后过了十几年日本进入镰仓时代,一位高僧重源上人立志要重建东大寺。他来到当时的中国南宋,邀请到明州(现在的宁波)的一位建筑师陈和卿赴日,历经十几年的艰苦劳作,终于重铸大佛并重修了东大寺的建筑群。现在人们看到的南大门正是这次镰仓时代重修“硕果仅存”、唯一留下的一座建筑原物。除了东大寺,还有另外两座奈良时期留存到现在的建筑原物,正仓院是其中之一。

虽说奈良就像个乡野,但是这里遍地尽是千年的辉煌,与中国的渊源也是紧密相连。唐招提寺表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中国式的气度以及胸怀,时至今日都深深地打动着人心。在这里,有一个名字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那就是鉴真和尚。

唐招提寺与其他日本寺院明显不同,别具一番坦荡和大气。自从公元770年建成至今,唐招提寺金堂作为“天平样”建筑规模最大最优秀的范例,经历将近一千三百年的风雨而不倒;同时代的建筑渐次凋零,唯有它一直屹立至今,犹可借此追溯那仿佛是专属于盛唐建筑的荣光。金堂宽七间深四间,单檐庑殿顶,屋顶两端各放一座巨大的瓦制鸱尾;其柱上用两重出挑斗拱,柱间施双层柱拱;出檐深远,结构合理,建筑比例协调,它不像东大寺大佛殿在体量上那么咄咄逼人,比起平等院凤凰堂来又显得更为古朴大气;跟其他日式“唐风”建筑相比,又没有那些鸡零狗碎的日式装饰部件作干扰——其架构、外观、立柱和檐下斗拱巨大的体量,严正、平顺、妥帖,无不是盛唐建筑嫡系才有的样式,堪称是一座海外唐式建筑的典范之作。

跟东大寺那人鹿同欢、中外游客集体下成一锅饺子的盛况不同,唐招提寺绿树成荫,游人稀少,整所庙宇都显得无比幽静古朴,步行其间,仿佛心都跟着沉静了下来。再往唐招提寺最深处走,就来到了偏居一隅的鉴真大师墓。墓园内古木参天,苍苔遍地,围绕着墓冢种满了来自中国的松树、桂花、牡丹、芍药、荷花,以及专门移自鉴真和尚的故乡扬州的琼花。大概人们也怕大师会寂寞,专门种植了这些来自他故乡的草木,希望可以略解大师的寂寥思乡之情。

鉴真东渡日本后,其统领日本众僧的领袖一职其实并没有担任多久,很快就因为他最主要的支持者孝谦天皇在政治斗争中失势退位而遭到排挤。鉴真对此不发一言,离开东大寺后,来到了现在的这所唐招提寺,作为一座私人寺院用于弘法。由于其学识渊博德高望重,政府又下令日本所有僧人在受戒前都必须来唐招提寺学习,这使得唐招提寺成为当时日本佛学界事实上的最高学府。然而唐招提寺建成后只过了四年,七十六岁高龄的鉴真走到了人生终点,面向西方端坐,安详圆寂。

应该说鉴真是个非常纯粹的人,终其一生,根本没有计较过任何个人的得失荣辱;他毕生唯一追求的,不过就是简单的“弘法”二字,为此奉献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鉴真以及隔壁药师寺内供奉的稍早时期的玄奘法师,一个为了“弘法”,一个为了“取经”,目的看似不同其本质却是一样,都是以殉道者般的觉悟和精神,不问结果,无怨无悔,将文明的火种薪火相传,并在人类文明的长征中留下一个个耀眼的标记。

只是如果知道自己亲手哺育的日本文明,将来会反噬其主,反过来给中华故土带来深重灾难的话,不知道大师会做何感想?失望、悲恸,还是会对毕生事业的意义感到迷茫?按照鉴真在东大寺面对排挤冷落时的表现来看,大师应当会眉头紧皱、不发一言,然后默默继续自己的工作。也许其心态,就和为了保护古都的文物呼吁不要轰炸奈良、京都的梁思成一样,不计较国仇家恨个人恩怨,也并非仅仅是简单地“以德报怨”,而是因为实在是在用生命热爱着文化事业,不忍见其凋零,从而超脱了一般意义上的生死和仇恨,甘心将自己化作泥土,只为了自己的信仰能够保全一份种子,希冀可以在后世绽放出一朵全新的花来。

或可欣慰的是,在如今的日本佛教界,唯有鉴真所开创的律宗一派仍然严格恪守着沿袭千年的戒律,不娶妻不生子不杀生不食荤腥,堪称日本当今佛教中的一股清流。是盛唐灿烂的文明将他抚育成一颗文化的种子,又因缘际会在异国他乡得遇机会终于能发扬光大。

鉴真东渡后两年,同时也是阿倍仲麻吕辗转返回长安的同年,天宝之乱爆发。神州大地,处处兵燹;刀光剑影间,一片生灵涂炭。

而中国人也永远地失去了那个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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