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 南
现在或许只有很少人知道帕伊谢诺(Giovanni Paisiello,1740~1816),包括音乐学院的学生对他大多也是一知半解,可能只知其名,不知他有什么作品;即使在互联网上,都很难查到帕伊谢诺的资料。帕伊谢诺被遗忘得如此之快,恐怕他本人也会仰天长叹,毕竟他曾经是个炙手可热的歌剧大师。在历史的长河中,帕伊谢诺曾经是个璀璨的名字,如今他的歌剧极少上演,笔者手上也只有他区区几部歌剧,和他辉煌、红极一时的时代不能相提并论。但你翻翻音乐史,在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在意大利上演的喜歌剧中,有近百部来自帕伊谢诺的创作,说帕伊谢诺是喜歌剧时代承上启下的人物是最贴切不过的。而他被历史无情地淘汰,和罗西尼、贝利尼、多尼采蒂的横空出世有关。优胜劣汰是历史的必然,帕伊谢诺大量粗制滥造的喜歌剧作品,只能满足人们茶余饭后的一时所需,却无法躲过历史的选择!
18世纪喜歌剧的重镇是那不勒斯,这里诞生过歌剧史上的重要人物A.斯卡拉蒂,他创作了100多部歌剧,成了这个乐派的奠基人。从佩尔戈莱西确立了喜歌剧之后,喜歌剧领域最重要的人物是皮契尼、奇马罗萨和帕伊谢诺;至于意大利为何会出现如此众多的歌剧作品,有分析认为:“对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来说,歌剧几乎是他们唯一的流行娱乐形式,因为意大利不像德国、法国或英国那样有很多博物馆、图书馆、合唱乐团或俱乐部。”所以歌剧是公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很多人去歌剧院听歌剧并非完全为了音乐,而是为了社交、约会、打情骂俏,这在客观上也促使了喜歌剧的迅猛发展。试想,既然纯粹是为了图一时之乐,喜歌剧就是一剂强力的催化剂,谁愿意在打情骂俏时看严肃的戏剧呢?市场的需求促使艺术的选择,如果意大利人、法国人不是那么热衷于娱乐,那么喜歌剧的发展不会如此迅速地蔓延。
帕伊谢诺1740年生于意大利的港口城市塔兰托,那里盛产葡萄酒和橄榄油。帕伊谢诺14岁时进入那不勒斯音乐学院学习音乐,并开始创作教会音乐。但不久,他便发现自己真正的才华在歌剧方面,在尝试写作了一部正歌剧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兴趣是喜歌剧,而当时正是喜歌剧诞生不久。所谓时势造英雄,帕伊谢诺就是个生逢其时的人。意大利不但是个狂热喜欢音乐的国家,而且民众的音乐素养之高也令人咋舌,普通的鞋匠、铁匠都能演唱几个声部的咏叹调,这些都为帕伊谢诺的大展宏图提供了基础。
在帕伊谢诺时代,喜歌剧最出名的是皮契尼,他的喜歌剧《好姑娘》当年在罗马连续演出长达两年时间,但帕伊谢诺出道后,他的声望渐渐赶上了皮契尼,成为那不勒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1766年,帕伊谢诺拒绝巴黎和伦敦的邀请,前往彼得堡担任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宫廷乐长,一干就是12年。和其他18世纪的意大利作曲家一样,帕伊谢诺日常主要负责两种工作,一是受女王之命为宫廷写作正歌剧;同时,他也可以自己负责挑选演员,训练他们演出自己的喜歌剧。如果说写作正歌剧只是完成日常工作,是命题作文的话,那么喜歌剧才是帕伊谢诺大显身手的地方,而他所挑选的喜歌剧演员,正是为自己日后的杰作铺平了道路。1782年,帕伊谢诺终于迎来了自己事业辉煌的顶峰,他创作了《塞维利亚理发师》。
帕伊谢诺在俄罗斯深受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宠幸,尊重是毋庸置疑的,据同时代人回忆说,女皇成了他的学生,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里,帕伊谢诺陪女皇外出,因为天气寒冷,帕伊谢诺冻得瑟瑟发抖。女皇看见后,脱下华贵的披风,披在了帕伊谢诺的身上。还有一个例子是贝洛萨尔斯基元帅由于心智迷失,打了帕伊谢诺一拳,而强壮的帕伊谢诺给予了回击。于是元帅到女皇那里去告状,请求她马上将帕伊谢诺逐出宫廷,因为一个地位卑贱的作曲家胆敢对元帅动手。而女皇只是警告他:“即使五十个元帅也抵不过一个帕伊谢诺。”我想,正是这种尊重,使帕伊谢诺把一生唯一的杰作留在了俄罗斯。
2015年维也纳歌剧院上演的帕伊谢诺的《塞维利亚理发师》剧照
2015年维也纳歌剧院上演的帕伊谢诺的《塞维利亚理发师》剧照
法国剧作家博马舍在1772年为意大利喜剧院写了四幕喜剧《塞维利亚理发师》。当时没有上演,据说原因之一是喜剧院的演员克勒伐尔曾经当过理发师,不肯扮演剧中主角费加罗。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巴黎上层社会害怕这个剧本揭露法官哥士曼的丑事,因此禁止上演这个戏。此后,博马舍把此剧改为五幕喜剧,直到1775年,路易十五去世了,剧本才准上演。可是首场演出就失败了。博马舍又删去了一些冗长的对话和情节,加强了政治内容,把五幕喜剧压缩成四幕政治喜剧,因而第二次公演时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连演68场,轰动了全巴黎,成为当时最卖座的戏剧演出。
而帕伊谢诺选择这个剧本是有原因的。一是这部喜剧早已深入人心,在俄罗斯上演了很多次,很多人对这个剧本了如指掌。故此,即使用意大利语演唱,观众也会毫无困难地看懂剧中的每一个细节。帕伊谢诺还相应地压缩了剧情,因为据他说,女皇不愿在剧院待的时间过久,最多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塞维利亚理发师》上演后,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成为帕伊谢诺标志性的喜歌剧代表作。
1784年,帕伊谢诺结束了俄罗斯的工作,接替他的是写《秘婚记》的奇马罗萨,后者同样是以一部喜歌剧流芳百世。在返回那不勒斯途中,帕伊谢诺访问了维也纳,在那里上演了他的歌剧《威尼斯的泰奥罗多亲王》(Il Re Teodoro in Venezia),并为约瑟夫二世创作了12首乐队协奏曲,并于同年秋天回到那不勒斯担任费迪南四世的宫廷乐长,并连续创作了《女儿帽》《美丽的莫丽拉娜》《尼娜》《为爱疯狂》等歌剧,达到了他创作的顶峰。但遗憾的是,没有一部能超越《塞维利亚理发师》获得的成功。一般认为帕伊谢诺的歌剧以奇妙的现实手法捕捉生活,用戏剧力量、开朗的幽默和无懈可击的技艺将生活转化为音乐。他的人物刻画与戏剧场景中强烈跳动的民间通俗的脉搏,歌剧技巧娴熟,配器生动,相对来说,接近莫扎特,而莫扎特确实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正是在1783年,莫扎特和达·蓬特在维也纳看了《塞维利亚理发师》后,深受启发,决定合作写这部歌剧的续集《费加罗的婚礼》。
帕伊谢诺的晚年是非常悲惨的。在法国大革命期间,由于支持拿破仑,1802年,他前往法国担任邱勒里教堂的音乐总监,创作了歌剧《普罗塞平娜》。但在波旁王朝复辟后,帕伊谢诺不被重视,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是在隐居中度过的,最终在贫困中死去。
2015年维也纳歌剧院上演的帕伊谢诺的《塞维利亚理发师》剧照
虽然帕伊谢诺的《塞维利亚理发师》现在已经很少上演,但在当时,它足足占据了舞台长达30年之久,这一纪录对今天来说,或许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在当时歌剧的鼎盛时期,成就恐怕是惊人的。以至于之后罗西尼要写这部同名歌剧时,曾写信给年迈的帕伊谢诺解释说,自己重写这部歌剧绝无轻蔑之意。但罗西尼的歌剧(当时命名为《阿尔玛维瓦》或者《徒劳无益的提防》)上演时还是遇到了巨大的骚乱,成为音乐史上著名的丑闻之一。不知是帕伊谢诺的捍卫者故意找茬,还是罗西尼的歌剧首演的失败,总之,纷争不断。这或许也说明了一个时代趣味的消失和一个新趣味的诞生,它反过来也证明了帕伊谢诺这部歌剧在当时人们心目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帕伊谢诺的这部歌剧由彼得罗塞利尼改写剧本,在内容上更接近博马舍的原作。在音乐风格上,帕伊谢诺的歌剧充满活力,尽管大部分的戏剧动力是用宣叙调来推动的,但轻盈流畅、毫不拖沓。这部歌剧中的歌唱一大半运用重唱来展现,用块状手法来处理声乐,并用声部内的迅速交换来达到喜剧效果。莫扎特曾经仔细地研究过这部歌剧,并体现在他的后续之作《费加罗婚礼》中。有研究者指出,莫扎特确实是以帕伊谢诺为榜样的——在《费加罗的婚礼》中:“伯爵夫人的咏叹调‘爱之神,请听我祈祷’,不仅和《塞维利亚理发师》中的那首‘苍天哪’同样使用了降E调,而且拍子也都是2/4拍,节奏都是‘稍宽广’的,连配器都是帕伊谢诺式的,即赋予了单簧管和大管突出的地位——而这,还不是唯一的例子。”
其实《塞维利亚理发师》在帕伊谢诺之后,还有不少作曲家写过这部歌剧,如1783年的埃尔斯佩热,1785年的本达,1786年的舒尔茨,1816年的莫拉基和1879年的格拉菲格纳。但不幸的是,帕伊谢诺遇到了更为强劲的对手——罗西尼。虽然有人对帕伊谢诺的命运还有些愤愤不平,但面对罗西尼这样的天才,帕伊谢诺还能说什么呢?而恰恰是罗西尼的《塞维利亚理发师》自诞生伊始,就完全盖过了帕伊谢诺的风头,以至于帕伊谢诺的同名杰作现在几乎被遗忘,成为歌剧史上不太重要的作品了。奇马罗萨的《秘婚记》现在还能从某些歌剧书中找到,而帕伊谢诺的《塞维利亚理发师》几乎连介绍都难得一见,正是天也!命也!
上:塔兰托会在每年举行乔瓦尼·帕伊谢诺音乐节,并且有专门的网站报道
下:2017年塔兰托乔瓦尼·帕伊谢诺音乐节上上演的《塞维利亚理发师》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