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武汉的“黑中介”何以猖獗

正裕

借合同为幌子，以威胁、恐吓等方式欺压房东、租客，同时聚众斗殴，妨害公务，三年间非法营业额高达3300余万元，获利逾千万元。这伙一度盘踞在武汉市中南、亚贸一带的房产“黑中介”，被警方彻底摧毁。2018年12月27日，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任洪卓等17人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案作出终审裁定，判处主犯任洪卓有期徒刑十九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并处没收财产和罚金；对其他被告人分别判处或者决定执行十三年六个月至一年不等有期徒刑，对其中部分被告人并处一定数额罚金。

打工者租房遭“陷阱”

黑中介是城市的毒瘤。许多年轻人离开校园之后，第一堂刻骨铭心的“社会课”就是黑中介给上的。2016年6月，从外地到武汉打工的租客王某，通过网站找到“鸿润德”公司发布的房屋租赁信息。租房一段时间后，王某发现，对方此前的口头承诺无一兑现，且约定好押一付三的房租收取方式变成了押二付二。当年8月，前一季度的租期还没结束，“鸿润德”公司的员工周利龙就多次上门逼迫王某交纳下一季度房租，王某只得选择提前搬离。当周利龙知道王某有搬家的想法后，便将其强行带到公司，同其他人员一起对王某进行恐吓、谩骂，逼迫其交纳房租。最后，王某借口向朋友筹钱才得以逃离现场，房租及押金均未敢索取。

同年10月12日晚，武昌警方110接到报警，有人要跳楼。警察到达现场后调查发现，是外地来武汉大学生苏某通过“安逸之家”中介公司租房居住。不久，中介与房东发生纠纷，中介用停电、停水和往屋内丢垃圾等非法手段逼迫苏某在租期未到时搬家。苏某被动“违约”后，中介强行扣取违约金、不退押金。苏某的房租押金本就是四处借来的，家庭困难的她投诉无门，只得以跳楼方式索要押金。警察进入出租屋时，屋内还有几个女孩儿被一群男子围困着，其中一个男子吼叫着说：“有本事你就跳下去！再不搬走，就把你们的东西都扔出去！”几个女孩儿吓得惊慌失措，双方的对峙已达数十分钟。幸好警察及时赶到，才让几个男子有所收敛。经过一番调解，这起发生在租客和房产中介之间的冲突才得以平息。

同样，22岁的打工妹小丁也在租房时遭遇陷阱。2016年11月14日，小丁来到武昌区梅苑派出所报案，称9月6日自己到“安逸之家”公司租房，只想租4个月，但业务员胡某告诉她：“合同必须签10个月，其实不用住满，到时候公司负责转租。”小丁交了1个月房租的押金和3个月的房租（即所谓“押一付三”）共5000元。不料，刚过了两个月，胡某便通知她再交3个月的房租，小丁不同意，胡某限令她两天内搬走。小丁9日搬出，公司称她超期一天，押金和未使用的1个月房租共2600元不退。“简直是岂有此理！”小丁愤愤不平地说。

小伙子阿强租房时也遭遇了糟心事。2017年11月，因租房到期，阿强到武昌区亚贸写字楼B座的“安逸之家”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办理退房退押金手续。不料，“安逸之家”的员工态度极其蛮横，声称房屋有损坏，需要维修费、清洁费，拒不退还1000元押金，阿强只得作罢。无奈但仍要租房，阿强决定换一家，遂带着一肚子气找到该写字楼A座，走进一家叫“鸿润德”的房产中介公司。在“鸿润德”公司，他交了押金、预付房租共3900元，看房时发现条件太差，根本不像业务员描述的那样“舒适、拎包入住”，提出“不租了”，要求退钱，结果该公司以合同违约为由拒不返还押金、房租。阿强只得来到武昌公安分局梅苑派出所报案。像阿强这样租房被骗绝非个例。

办案民警介绍，曾经一段时间，梅苑派出所接到多起租房“纠纷”报警、投诉，均指向“安逸之家”“鸿润德”这两家公司。因为两公司确有合同在手，尽管合同条款有不合理之处，但按规定公安机关不能介入合同纠纷，派出所多次组织过调解，基本以双方“让步”不了了之。其实，大多是租房者忙于打工和生计，耗不起时间，只得吃点亏算了。可这个被房客称作“黑中介”的公司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行为更加嚣张。

兄妹“黑店”勒索房东

在侦办该案的过程中，警方发现无论是“鸿润德”，还是“安逸之家”，两家房产中介公司的实际控制人都是一个叫任洪卓的人。40岁的任洪卓是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人，曾在北京做过房屋中介，因违法经营被工商管理部门取缔了。2014年，任洪卓来到武汉，成立了“鸿润德”房产中介公司。他将公司的一个业务部门转交给他的妹妹任丽红经营。任丽红将这个部门再次扩展，成立了一家新的房产中介公司，取名为“安逸之家”。

兄妹俩的两家“黑店”不光克扣坑害租户，还勒索房东。2016年7月，房东老张发现自己的房屋被“鸿润德”中介公司私改成胶囊房出租，欲解除合同，不料被中介索要违约金9360元。老张上门理论，却见“公司办公室门外站着七八名男子，身上文身、金项链、短寸头，很凶恶”，老张不再敢争论，表示愿按合同支付8000元违约金。中介公司不理他，老张问多少钱才能拿回自己的房子？对方竟狮子大开口称：“必须35000元才能解除合同，不给钱房子就不交还。”经过一番艰难还价，老张无奈支付3万元才解除合同拿回房子。

2017年6月4日，“鸿润德”公司区域经理刘某租下房东江某的房屋，隔断成胶囊房转租，江某接到物业公司投诉后提出终止租约，愿按合同支付8000元违约金。刘某不依，派人威胁、恐吓，露出文身摆“造型”，江某心生恐惧，被迫支付3万元。同年7月，“鸿润德”公司恶意拖欠房东李某的租金，威胁、恐吓要求李某降低租金，李某不同意，准备解除合同。公司头目指使手下强行破锁开门，强行出租，拒不支付租金。按中介公司的霸王条款，李某不得不损失3万元“违约金”。一些房东对任氏兄妹公司怨声载道，甚至谈“任”色变。

该团伙既坑房客也坑房东，受害人数众多，涉及阶层广，社会危害大，特别是针对外地来武汉就业人员实施侵害，严重损害武汉城市形象。有的外来大学生在市长热线留言：“如果大学生们纷纷被这些黑中介坑了，谈何留下创业就业。”“简直是最黑的黑中介！”

实施违法犯罪百余起

2017年11月初，根据市民反映“黑中介”猖獗问题，武汉市公安局决定开展打击“黑中介”专项行动。11月9日起，武昌区梅苑派出所刑侦民警梳理警情，回访曾经报案的13名租户和1名房东，联合分局经侦大队成立专案组，以涉嫌合同诈骗罪立案侦查。就在此时，小伙子阿强的报案为两家中介黑店再添罪证。

专案组发现，两家兄妹黑店引发“纠纷”报警多达数百起，早在2015年夏天，这伙嚣张的“黑中介”竟然迫使民警鸣枪示警。2015年8月14日夜晚，武昌民主路星星社区物业人员接到居民投诉，查看一处非法隔断成胶囊房的出租屋，遭到任洪卓手下马仔阻止，双方发生推搡。任洪卓闻讯带领7名马仔赶来报复。此时，中南警务站巡警已经赶到，民警站在双方中间劝阻。任洪卓等人继续聚众闹事、起哄，手下主管姚某推拉民警、殴打辅警。混乱中，民警被迫朝天鸣枪示警，这才控制事态。

2016年12月23日晚，任丽红的手下因不退定金与租户发生“纠纷”，双方被民警带到派出所调解，任丽红、任洪卓分别通知公司员工20余人赶到派出所门外，与租户一方人员对峙，被民警劝离。次日凌晨1时许，双方在附近再次发生冲突，任丽红、任洪卓一伙持砖头将对方4人打伤。

随着警方调查的深入，该团伙的罪行远不止合同诈骗那么简单。警方回访了数百名受害人，查明该团伙一头欺诈房东，一头蓄意坑害房客。他们租下房东的房屋后，非法隔断成胶囊房转租赚取差价，三年时间营业额高达3300余万元，通过设置合同陷阱不断斗狠滋事，获利高达1000余万元；欺骗、敲诈房东，强迫交易，截获租金70余万元；通过欺诈、暴力威胁、殴打等手段，非法强占房客定金、押金获利200余万元。任洪卓在武汉买了两套房、一辆路虎越野车，还在汉口投资三四百万元开办会所；任丽红夫妻买了一辆奔驰、一辆路虎。

随着警方调查的深入，任洪卓团伙的犯罪特征逐渐清晰。该团伙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任洪卓从2014年起在武昌区开设两家二手房租赁公司，在任洪卓的实际控制及其妹任丽红夫妇的协助组织下，逐步形成了以家庭为基础、以同乡为纽带，人数众多、层级分明的黑社会性质组织。这个团伙以签订定金合同、房屋租赁合同为借口，对房东、租户采取哄骗、威胁、暴力等手段，两头盘剥，达到攫取高额利益的非法目的。任洪卓兄妹在没有房产经纪资格和对公账户情况下，开展二手房租赁业务，编造各种理由要求降房租、扣押金，制造事端、矛盾对客户不退定金，强行占有房租或扣除违约金。一旦对方不从，即采用暴力手段逼迫使之屈服，以此在近3年时间内非法获利上千万元。

武昌区检察院公诉部检察官王鹏说，该团伙以欺诈、软暴力方式“经营”，严重毁损中介行业信誉；采用非法隔断成胶囊房“低价”转租的方式，使正规中介受到极大的冲击，有的无法维持经营而倒闭，有的转而模仿非法隔断成胶囊房转租，严重影响人民群众安居乐业的生活秩序和安全感。这起案件与其他涉黑案件的不同之处是，一般的涉黑案件在大众印象中都是明目张胆地争抢地盘、大张旗鼓地强收“保护费”等，而本案的涉黑组织是披着合法公司的外衣，持有所谓的“定金合同”，暴力的色彩并不明显，犯罪的隐秘性比较强。

“黑中介”遭法律严惩

随着武汉城市建设进程的加快，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到武汉工作、定居和打工，人才流入客观上推动了房产中介市场的发展，不法分子趁机进入，扰乱市场秩序。三年的时间里，任洪卓兄妹两家公司迅速扩大违法经营范围，盘踞于武昌区中南路、梅苑路一带，日常持有房屋超过1000套的租赁房源，在多家租房网站的房源占有率及点击率均系前列，不少人是刚被“安逸之家”坑骗，又掉进“鸿润德”的坑。这两家公司均有不成文的纪律和规约，他们制定不退租户定金的操作办法，制定拖欠房东租金办法、房东违约赔偿不少于3万元等规定，实际是霸王条款。同时，公司还有专人负责处理公安机关报警、房管部门投诉等“善后”事项，看望被警方打击处理的团伙成员。任洪卓甚至积极花钱摆平聚众斗殴、故意伤害等事件，纵容手下藐视法律，为非作恶。

2017年11月26日，武昌警方决定收网，随即兵分两路，一路前往东湖边某小区，将任洪卓及其公司骨干抓获；另一路赶到武昌街道口某小区，将正在聚餐的任丽红和丈夫徐某、堂弟任某等8名嫌疑人一网打尽。检察机关提前介入此案，提出了扩大证据收集范围，及时固定证据，依法查封、扣押、冻结涉案财产，深挖黑恶势力“保护伞”等指导意见。经查，该涉黑组织涉嫌妨害公务案1起、聚众斗殴案1起、敲诈勒索案3起、强迫交易案40起、寻衅滋事案72起、故意伤害案1起，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经过45天的审查，形成42册证据材料、追加被告人两名、追诉犯罪事实122笔。2018年5月21日，武昌区检察院依法对该案提起公诉。

任洪卓兄妹俩为首的“黑中介”案震惊武汉，备受民众关注。2018年6月25日，该案在武昌区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法庭上，任洪卓、任丽红等多名被告人当庭翻供，拒不认罪，还矢口咬定两家房产中介公司是两个独立的法人，它们之间不存在指使和组织领导关系。庭审中任洪卓辩称：两家公司是通过签订合同、与人谈判的方式获取合法违约金或定金，而不是“黑社会”。在法庭调查阶段，武昌区检察院通过对该涉黑团伙种种犯法行为有层次的举证、质证，逐步还原了该团伙的违法犯罪事实。

2018年8月15日，这起全国首例非法中介涉黑案件一审宣判。法院经审理认为，任洪卓团伙具备黑社会性质组织基本结构特征、经济特征和行为特征。此外，这一组织实施违法犯罪活动时间长，危害客户多，同时对房屋租赁行业的整体利益造成危害，严重破坏经济、社会秩序，具备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危害性特征。17名被告人的行为构成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强迫交易罪、寻衅滋事罪等。综合考虑各被告人在不同罪名中的犯罪事实、性质、情节及对社会的危害程度等，法院一审对该组织头目任洪卓因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妨害公务罪，聚众斗殴罪，敲诈勒索罪，强迫交易罪，寻衅滋事罪，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九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50万元，罚金人民币3.5万元；被告人任丽红犯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聚众斗殴罪、敲诈勒索罪、强迫交易罪、寻衅滋事罪，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12.5万元。其余15名组织成员获九年至一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并处相应罚金。

一审宣判后，任洪卓等12名被告人不服，提起上诉。2018年12月27日，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经过审理，向任洪卓等17名被告人下达二审裁定书：驳回上诉，维持原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