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都市中年人的精神困境

冯淑娟 王佳英

摘 要：《冰雪女王》是迈克尔·坎宁安最新创作的一部小说，讲述了现代人在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中面临的困境。泰勒作为努力奋斗的都市中年人的代表，在爱情、事业和生活中都深感无助和失败，成为一个充满孤独、恐惧和自责的人。小说深入探索复杂、微妙的精神世界，揭示了现代都市中年人精神困境的深层原因。

关键词：迈克尔·坎宁安;《冰雪女王》;精神困境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19）03 — 0138 — 03

美国当代著名小说家迈克尔·坎宁安（Michael Cunningham）于1990年凭借他的第一部小说《末世之家》（A Home at the End of the World）一举成名。坎宁安是一位多产作家，至今已出版十部作品。他在每部作品中都力求突破，不断探索新的写作领域和手法，以其独特的语言和写作风格吸引众多读者。坎宁安获得诸多文学奖项，并被《洛杉矶时报》誉为“我们时代最杰出的作家之一”。

《冰雪女王》（The Snow Queen）是坎宁安2014年5月创作的一部小说，该小说借用了安徒生童话《冰雪女王》的书名，故事背景设置在二十一世纪初的美国纽约。故事的时间跨度为四年，共分为五个部分，都是以时间点为标题，分别为“一个夜晚”，“2004年11月”、“2006年新年前夜”、“一个夜晚”以及“2008年11月”。小说中的事件和生活场景以片段的方式加以呈现。表面上看各个部分独立成章，但在内容和主题上浑然一体，由变换的叙述者紧密而巧妙地联系起来。显然，故事以冬天为背景展开，为整部小说奠定了寒冷、肃杀的基调。

泰勒（Tyler）是个酒吧侍应，也是一个无名的音乐家。他和未婚妻贝丝（Beth）、弟弟巴雷特（Barrett）一起租住在布鲁克林一个破旧的公寓里。贝丝罹患癌症，正在接受治疗。弟弟巴雷特刚刚被同性男友抛弃，临时搬过来与哥哥和贝丝同住。泰勒肩负照顾病重女友和弟弟的责任，而自己又处在经济拮据，精神困惑的境遇中。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努力试图为未婚妻贝丝写一首完美的婚礼歌曲，这首歌将不仅仅是一首感伤的情歌，而且是对爱的永恒表达。但是，他的歌曲創作一直阻碍重重，无法完成。同时，泰勒因为没能遵守不吸毒的承诺而深陷自我矛盾之中，一边努力戒毒，同时又从吸食毒品中寻求创作灵感，并且越来越相信只有毒品才能释放他的创造力。泰勒的生活充满了挫败感和孤独感。

一、无助的情人

泰勒，43岁，深爱着自己的未婚妻贝丝并热切地盼望着与贝丝举行一场浪漫完美的婚礼。贝丝纯洁温柔，充满幻想，“她是童话中的女孩儿”。在2004年11月的一个早晨，当泰勒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感觉到一片片的雪花在飘舞。“卧室里下雪了……似乎有一会儿房间里吹来的几缕雪花是他梦境的一部分。但事实确实如此，真正的雪花从他和贝丝昨晚没关的窗户吹进来……”泰勒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费劲地关上了窗户。“如果浪漫、不切实际的贝丝醒来，不会让泰勒关窗户，她希望他们那狭小拥挤的小卧室里有一个真人大小的雪球。”

每天早上醒来，贝丝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梦游者，穿着白色的睡袍，像雪花石膏。她是泰勒心中的“冰雪女王”。贝丝温柔甜美的爱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温暖、快乐和希望，他想用一生来呵护她，让她幸福。他正在为贝丝创作一首歌曲，可以作为他们的婚礼进行曲。每时每刻，他都在心里斟酌着献给自己的“冰雪女王”的歌词：“晚上在冰冻的大厅漫步，在冰封的宝座上找到你。”这首凝结着无限深爱的结婚进行曲是泰勒爱的结晶，是对爱情和美好生活的献礼，这将使他们的爱情和婚姻完美无暇。

然而，贝丝不幸罹患癌症，让泰勒从幸福的巅峰堕入恐惧和彷徨的现实困境。贝丝患病之后，“泰勒很担心，泰勒很委屈……泰勒安慰贝丝，喂她，记录她的用药情况，和她的医生争论病情。”“为了贝丝，泰勒只在浴室吸烟。”他尽一切所能照顾贝丝。此时，泰勒的生活只有两个愿望：希望贝丝痊愈，希望创作出让自己满意的婚礼进行曲。他对贝丝的呵护更加体贴入微，也更加急切地希望尽早完成婚礼进行曲的创作。

2006年新年前夜，所有的家人和朋友聚集在泰勒的公寓里，欢庆新年的到来和贝丝病情的好转。泰勒与贝丝热烈相拥相吻，感谢命运的眷顾。泰勒深吻贝丝，祈祷着、幻想着这是一种能量交换，“泰勒不知道自己是在亲吻她，还是在吸引她奇迹般地恢复健康。”他的心里是满足的、自豪的、感恩的，“此时此刻，贝丝是他的，他们一起来到了2006年。”

可是，贝丝的行为和想法经常让泰勒困惑不解。元旦聚会之后，当朋友们都离开，泰勒还沉浸在幸福之中时，贝丝执意要独自出门。

“‘我想出去一会儿，散一会儿步。

泰勒站起来，‘你疯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出去走一会儿，怎么了？

他把她拥入怀中，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屈服。

‘我只是想让你幸福，这就是我想要的。

‘也许你应该停止这么做了，一直以来，想让我幸福。

‘多么奇怪的请求。”

泰勒无法理解贝丝为什么如此坚持要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独自跑出去，也不明白贝丝为什么要这么说话，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担心贝丝会着凉、担心她在深夜的街头遇到醉汉、担心她没有自己的陪伴会恐惧，可是，贝丝还是穿上外衣，走进了严寒、漆黑的深夜里。面对贝丝时好时坏的病情，泰勒焦虑无助;面对贝丝的喜怒无常，难以理解的情绪和行为，泰勒迷惑不解。他深深地感到孤独和绝望，独处的泰勒感觉：“就是这样，真的是这样。他希望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沮丧和尖酸刻薄。他厌倦了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

二、失败的音乐家

泰勒是一位酒吧侍者，一个沮丧的歌手，可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才能，他是一位天才的音乐家。泰勒想创作一首婚礼进行曲，为挚爱的贝丝，也为自己。“泰勒既想送给未婚妻一份礼物，表达他的爱意;同时，他也渴望得到更多人的肯定”。“除了贝丝和巴雷特之外，每一个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可悲的人，一个中年酒吧歌手。”因为别人的关注和肯定能够让他感受到活着的价值，但现实没有给他这种机会。就连在酒吧唱歌都是受限的，“不，中年酒吧歌手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中年酒吧侍者而已。因为，只有周五和周六晚上，老板才允许泰勒唱歌。”这令泰勒非常地生气、烦恼。歌曲创作是他心里埋藏了多年的一个梦，他要实现这个梦想，在他人生最重要、最闪光的时刻，与可爱的贝丝牵手的那一刻。然而，想象中完美曼妙的歌曲创作并不顺利。歌词和曲调都似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该死的歌。泰勒想知道，为什么这看起来如此顽固，如此反常，如此没有必要，如此困难？”他不需要成为音乐家莫扎特（Mozart），或者天才摇滚乐手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他只需要创作一首婚礼进行曲。“他很有天赋。他不渴望成为天才。泰勒想要的就是一首歌，一首婚礼歌曲。”他确信自己一定会创作出来这首歌曲，现实却是：他一直在酝酿思考之中，灵感迟迟不来。“他能感觉到这首歌，悬挂在他的头顶上。他几乎能听到，不是曲调本身，而是它的嗡嗡声。”在他的心里，自信和自疑同在，骄傲和挫败感并存。何况，贝丝的病情更是提醒泰勒不得不加速歌曲创作，否则，贝丝可能没有机会听到这首歌了。

泰勒急切地想完成这部作品，想全身心地投入，创作的激情和痛苦撕扯着他的心。“所有那些在他脑子里嘶嘶作响和发出火花的电线，都被吸干了。即使事实证明它们是坏的，那又如何呢？为了你——我心中的那首为挚爱写的情歌。”泰勒为了不吵醒患病中的贝丝，他把吉他放在角落里。无乐器地低声哼唱他昨晚为贝丝写好的歌词。“晚上在冰冻的大厅散步，找到王位上的你，融化我心中的裂片。哦，那不是我来的目的;不，那不是我来的目的。”

泰勒无时无刻不在纠结中，“问题是……问题是他决心写一首婚礼歌曲，这首歌不会全是甜蜜和虔诚的，但也不会是冷静或平静的。确切地说，你是怎么为垂死的新娘写一首歌的？你是如何解释爱情和没有疾病的死亡？这需要一首严肃的歌。或者，更确切地说，不需要是一首轻佻的歌。旋律会有帮助。请让旋律帮助你。哦，歌词需要放在第一位。”

这不仅仅是一首结婚进行曲，泰勒想赞美冰清玉洁的爱人、至真至纯的爱情，泰勒想展现自己的才能和天赋，让这首歌曲像一块冰雪凝结成的闪闪发光的精美钻石一样璀璨生辉。美好的幻想与困窘的现状冲击、折磨着泰勒，他深受挫折失败的困扰。

三、隐匿私情的瘾君子

泰勒的内心有无法言说的隐情。与好朋友丽兹（Liz）的性关系和自己无法戒掉的毒瘾。这隐匿的私情和恶习让他的身体和精神经常陷入矛盾和自我憎恨的深渊。

丽兹是泰勒、贝丝和巴雷特的好朋友，贝丝是经丽兹介绍与泰勒相识相恋的，同时，贝丝和巴雷特在丽兹开办的饰品服装店工作。丽兹年长于他们三人，是一个干练、理性的女性，与比自己年纪小得多的男朋友安德鲁同居。她对自己的小男朋友很随意，他们来去自由。但是，自从贝丝患病，丽兹一直悄悄地周旋于贝丝和安德魯之间，陪伴在泰勒身边，始终保持着和泰勒的性关系。当泰勒得知贝丝患癌惊慌失措的时刻，当贝丝的病情反反复复、泰勒感到悲观绝望的时刻，当泰勒的婚礼进行曲创作没有灵感、困顿消沉的时刻，当泰勒不堪重负、沉沦吸毒无法自拔的时刻，即只要泰勒需要丽兹的时候，丽兹就会不顾一切地奔过来，默默地抚慰泰勒的哀伤。泰勒和丽兹的每一次相聚都是秘密地，尽量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每一次都是在没有任何语言交流的情况下相聚和离开。这份隐匿的私情在给两个人带来满足和安慰的同时，也让两个人深受良心的谴责，无法面对亲人和朋友。

泰勒对弟弟巴雷特的感情也是纷扰复杂，难以名状的。当兄弟两人还很小的时候，妈妈遭遇雷击身亡，爸爸抛弃他们远走他乡。泰勒和巴雷特相依为命，勉强维持生存。生活的重压和贫困把兄弟两个人的命运紧紧连结在一起，泰勒要好好照顾弟弟。当弟弟被男友抛弃，伤心难过，不知所措，无处可去的时候，在泰勒与贝丝狭小破旧拥挤的公寓里，永远有一个房间为弟弟巴雷特保留着。“巴雷特无论何时从任何地方回来，他的出现对泰勒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泰勒还有一种模糊不清却非常强烈的情感，他与巴雷特虽是兄弟，更如父子，又像生死相依的“恋人”。“巴雷特一直对他哥哥的身体着迷。”“泰勒从窗口转过来。他可以发誓他感觉到了一双眼睛盯着他的后脑勺，虽然那里没有人，但他确实真切地感觉到了……”当巴雷特晨跑归来，散发着青春的活力，泰勒也会感受到生命的勃发和美好。有时，泰勒会穿着弟弟耶鲁大学的褪色运动衫，感受弟弟的气息，想象着这件运动衫传能递给他弟弟的活力和智慧。当他沮丧的时候，这运动衫能给他带来希望。弟弟是他的骄傲，是他心目中的标杆，他时刻提醒、鼓励自己：我行，我能行。坚持下去，完成歌曲创作，一切都将是完美的。泰勒感受着弟弟带给自己的信心、勇气和希望。

泰勒精神困境的另一个来源是他欲罢不能地吸食毒品的恶习。为了自己的健康，为了遵守对未婚妻贝丝、弟弟巴雷特和好朋友丽兹的承诺，泰勒正在努力戒掉毒瘾。“泰勒已经承诺他会戒毒。在过去的几天，泰勒没有吸毒也一直都很好。”泰勒一直在努力，力争摆脱毒品的伤害，变成一个全新的自我，充满生机和活力，完成婚礼进行曲的创作，取得事业上的成功，为贝丝和巴雷特创造美好幸福的生活。“他会把他们带出这间阴森的公寓，记得浸泡豆子做豆焖肉，按时给贝丝化疗，少喝点可乐，完全摆脱镇痛剂，最终读完《红与黑》。他要拥抱贝丝和巴雷特，安慰他们，提醒他们没啥要担心，养育他们，给他们讲让他们变得更加美好的故事。”可是，生活充满了不幸，泰勒不明白为什么他需要承受这么多生命的苦难：亲爱的妈妈怎么会遭雷击而死，爸爸又立马远走他乡，杳无音讯，让他和弟弟孤苦伶仃？挚爱的未婚妻贝丝怎么会得癌症让，他忍受爱人慢慢垂死的煎熬？已近中年的人生依然一事无成让他消沉颓废，梦想中的婚礼进行曲也迟迟不能完成让他怀疑自己的才能和价值……哀伤绝望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袭来，将他逼近崩溃的边缘。无助的时刻，毒品的诱惑战胜了自我的理性。

“但是此刻、现在，这是一个轻微的超自然的紧急情况。贝丝的病情没有更糟，但是她也不太好。

好吧，就在今天早上，他会让自己休息一下。他可以很容易地重新唤起他的活力。这只是一个刺激，在需要的时候刺激一下。

他走到床头柜前，从抽屉里拿出药瓶猛吸了几口。”

吸食毒品之后的独特快感，敏锐和充满活力的感觉，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的信心、希望释放和减轻生活的苦痛，使泰勒得以忘却一切烦恼，得到片刻的解脱。而毒品的作用消失之后，那种颓废和悔恨使泰勒更加绝望，使他无法面对亲人朋友的信任，更无法面对自己。

泰勒是迈克尔·坎宁安在《冰雪女王》中倾注了最多细腻情感的人物，他是现代都市中那些经历种种人生困境，依然苦苦挣扎、求索的众多现代中年人的代表。他的精神世界充满挫败感却从来没有放弃希望。坎宁安从平淡、平凡的日常生活片段中探寻经历了青春的激情和喧嚣之后普通中年人的情感归宿与个体存在的意义，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作者对身处现代社会，内心迷茫、孤独、恐惧的中年人的精神困境的同情和超然审视。小说“充满机智的幽默和恸人的悲剧，混合着真挚的情感和童话般的想象”，展现了一幅中年人内心隐秘世界的全景图，揭示了现实生活中的每个人所面临的现实世界和内心欲望的冲突，引发对人生际遇的深度思考。

〔参 考 文 献〕

〔1〕Micheal Cunningham. The Snow Queen 〔M〕. New York： Picador USA， 2014.

〔2〕袁家丽.记录中年人的心灵之旅：评述迈克尔·坎宁安的新作《冰雪女王》〔J〕.外国文学动态，2014，（12）44-45.

〔3〕郑皖春. 生命意识的流动 ——解读影片《时时刻刻》〔J〕.电影评介，2012，（09）：57.

〔4〕董晓.《时时刻刻》中的“房间“意象〔J〕.河北联合大学学报，2012，（03）：154.

〔责任编辑：杨 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