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纳瓦霍

Guy Trebay

纳瓦霍保留地——这片位于美国西南边陲、面积与西弗亚州相当的土地是美国最大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在纳瓦霍部落的创世神话中，Dine（人）首先出现在这里。而今，这里的许多居民仍忍受着贫困、高失业率以及后工业时代的各种麻烦——酗酒、肥胖、糖尿病……在部落生存和现代便利之前，每个印第安部落都在进行不同的抉择，决定各自未来的命运。我们跟随着作家Guy Trebay逃离都市，走进他三十年来的灵感之源——那些永恒的红色岩石平顶山和穹顶般的碧空，还有也许不知会在哪一天消逝的纳瓦霍文明。

我需要恢复正常，逃离纽约糟糕的生活节奏，逃离那些粘着星星点点口香糖的人行道，还有满腹牢骚的人群。钢筋混凝土森林里透出的炙热让我眩晕，熙熙攘攘的路人、时代广场上扮成米妮老鼠的乞讨者，这一切都让我感觉失衡，就好像我内心由最基本的需求和情感——快乐、愤怒、恐惧——架构起来的保护层受到了攻击。

这样的情形不是第一次了，当它愈演愈烈时，我的一种本能反应就会出现——那是一种来白心灵的免疫反应：我会做梦。总是同一个梦，发生在同一个地方。在梦中，我开车沿着一条连绵的柏油路穿过美国西南部的高地沙漠，道路两侧是红色的平顶山，崖壁险峻。移动的云层投下的阴影扫过远处山谷。我知道这条路，我开车行驶过好几次了，而且每当我梦到它时，我都会把这理解为一个信号，让我尽快赶到那里。

这是美国191号公路，我已经飞驰在这条路上。从新墨西哥州的盖洛普（ Gallup）接近纳瓦霍保留地（ Navajo Reserve）时开始减速，然后在开上40号州际公路时再次提速。这条路上有个地方，如果按照人口普查的标准，它连个小镇都算不上，不道那里总是能让我的脉搏慢下来，好好地呼出一口气。这个地方叫Ya-ta-hey，用一句温柔的纳瓦霍问候语做了名字。只有当我路过这里之后，才算真正觉得白己到地方了。

从这里开始，道路的海拔将会上升至科罗拉多高原（ Colorado PlateaLi）的水准，这个面积为33万平方公里的高原以每百年2.5厘米的速度稳步增高。我摇下车窗，空气中弥漫着松树林的芬芳。紧接着，远处稀薄的草原和陡峭的平顶山也映入眼帘。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刚刚路过的亚利桑那州的加纳多（ Ganaclo）。

在那个叫伯恩赛德（ Bumside）的小村子里，一个交通环岛是当地唯一算得上地标的东西了。我沿它绕了一囤进入191公路的延长线，接下来的50公里将会带我进入那个不断出现的梦境中。此刻，我已经踏上了拥有七万平方公里土地的纳瓦霍保留地，这片根据1868年相关法案设立的纳瓦霍族自治区就像一个亦幻亦真的小岛，被美国大陆的其他48个州包围。它的面积大致相当于西弗吉尼亚，是美国最大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在纳瓦霍的创世神话中，Dine（人）首先出现在这里，对于部落来说，这是圣地。

前页纳瓦霍部落和其他部落—起举办的盖洛普印第安部落仪式从1922年就存在了，

对页仪式聚会上的—位纳瓦霍舞者。

然而，由于被美国联邦政府忽视到几乎被遗弃的地步，这里的许多居民仍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忍受着高失业率、极低的高中毕业率以及后工业时代的各种麻烦——酗酒、肥胖、糖尿病——几乎没有什么好事。在納瓦霍人的家园里，自来水仍是一种奢侈品;在我30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旅行时，从来没有人想过哪怕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添置一个移动洗手间。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十月末，我独自背包来参加一个小规模的骑马露营探险。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团队被按照国籍和马术水平分组。我飞到阿尔伯克基（ Albuquerque），开车前往盖洛普，在66号公路边的一个汽车旅馆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领队把我们这群人召集到汽车旅馆的停车场上，然后开车去往纪念碑谷（ Monument Valley）。甫一抵达，我们就收到了几位纳瓦霍牛仔无声的问候，然后跟着他们骑上了马背。在他们的眼中，我看到了野性。

那次旅行在许多方面影响了我，其中能够确定的一点是，它为我提供了一处精神避难所、一个在任何失控的情况下都可以收容我的地方。个中缘由也不能说有多复杂，在空旷的高地沙漠中，我找到了寂静、空间和广阔，它把所有微不足道的人类关怀都投射到依的眼前。并不是说那趟旅行就像一首田园诗歌，虽然景色壮观，但骑马的行程对我们当中最有经验的骑手来说都是考验——全程都好像在月球上行走。

跨页左起德谢峡谷。/仪式上的纳瓦霍年轻人。/新墨西哥州盖洛普理查森贸易公司的—件串珠背心。/纳瓦霍镶绿松石银首饰和腰带。

我们的营地设在一处始于二叠纪（ Permian Era）的红崖峡谷背风处，有独立的帐篷、轻便的洗浴设备、篝火和厨子。要不是周遭的景色实在太过壮美，星空实在太过瑞璨，我们可能还以为自己在家附近的波多诺山（ Poconos）营地。

那次旅行中，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天骑马前往那块被称为米切尔台地（Mitchell Mesa）的巨型岩石。上山时，我们穿过了一个满地都是碎石的废弃铀矿;回程的时候，几乎是跟我们的马一起滑下来的。回到山下平地后，马儿们终于忍不住在河谷的沙地上飞奔起来，四条腿几乎与肚皮处于同一水平线。大家在营地架起了篝火，就像万宝路香烟广告中的那种画面。我们的领队——一个爱虚张声势的盎格鲁牛仔（ Anglo）开始像全世界都能遇到的那种粗鲁油腻的导游一样喋喋不休起来。我对他那些家长里短的废话也不是很排斥，不过当他开始胡言乱语地大侃东海岸自由主义者、同性恋以及犹太人的陈词滥调时，我默默地站起来，离开篝火旁的人群。要离开团队是不现实的，我们所在的地点距离地图上的任何标志都很远。我向千涸的河床走去，穿过粉色岩石天然形成的入口，期待着太阳穴停止悸动。我迄今仍记得那天日落后宁静的沙漠，草丛中有蛇出没留下的杂乱痕迹，我明确地感受到这一天的热度在寂静中消失得如此彻底，实在是太治愈了。

现在，车窗开着，我可以在这片保留地里静静随着白己的思绪，沿着空荡荡的道路开上几百公里。无线电信号在这里就跟手机信号一样一言难尽，但我就是为了逃避这些事情而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汀了去阿尔伯克基的机票，租了不太环保的雪佛兰Suburban，一路往西，以自杀般的160公里时速，就为了赶到梦中的那个地方。

现在我抵达雷鸟旅舍了。这是一个刷着灰泥墙壁的底楼房间，从门口望出去，能看到几株粗壮的杜松。这里是德谢峡谷（Canyon de Chelly），这是1 93 1年为保护纳瓦霍人的原生态家园而建立的一个国家公园，而在纳瓦霍人之前，大概公元1300年左右，这里生活着更早的阿那萨齐人（Ancestral Puebloans，也一度被称为Anasazi）——他们是比幻影还要神秘的部落。这间旅舍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90年代，这些年来它没有发生太大变化。除了不久之前，其所有权重回纳瓦霍人手中之外，它就跟我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到访时看到的情形差不多，还是那个白助餐厅，挂着同样的纳瓦霍编织，还是提供烩羊肉、纳瓦霍炸面包、寡淡的卷心莴苣，还有作为甜点的彩虹果冻。在纳瓦霍保留地，你可能会礼貌地称其为“用餐”，但实际上可供选择的食物很少，至于酒水嘛——嗯，整个“用餐”过程都是干的。

虽然我对这个地方的感情始于一次旅行——当时是为了抚慰自己刚结束的一段长期关系，后来又帮我从妹妹的突然离世中恢复过来——但我现在记得最清晰的是一只狗。那是一只斑点小狗，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早晨，我看到它在191号公路的中心线上摇摇晃晃地走着，于是我在路边停了车。当时我不知道在保留地狗被遗弃有多普遍，也不知道在纳瓦霍语中没有“宠物”这个词。我把它抱起来，放在副驾驶的位置，用手捧了些水给它喝，然后用双肩包背着它，沼着德谢峡谷的白宫小径（ White House trail）徙步前行。最后，我把小狗带回盖洛普和麦金利县（ McKinley County）动物保护协会，一直等到它被人领养了才回到纽约。我当时决定，如果在三天之后安乐死的截止日前没有人来领养它，我会把它带走，哪怕家里那两只85磅重的罗得西亚背脊犬已经超出了我纽约公寓生活的极限。

现在我很清楚，在救助这只狗的过程中，我也救助了同样无助和受伤的白己，尽管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和它一起从峡谷回来，在白助餐厅里偷了一些烩羊肉给它吃。我在淋浴间给它洗澡，用浴巾在床边地上给它铺了个窝。然后，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狗活了下来，我的感觉也一样。

不过，这一次的旅行在情感上没那么沉重，这趟为期一个礼拜的行程，每天都是特别制定的。我要去徒步。我将重访阿纳萨齐遗址，还将沿着峡谷边缘的道路白驾，把车停到当地人开着皮卡兜售工艺品的停车场，在黎明时分或者日落之前开到某个地方，可以俯瞰木乃伊洞（ Mummy Cave）或者屠杀洞（Massacre Cave）。在那里，你可以漫步到一个平台，毗邻无遮无挡的近三百米高的悬崖，任由白己迷失。事实上，在德谢峡谷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名义上，这里由国家公园管理局簪理，但峡谷内的所有土地依旧属于纳瓦霍部落信托（ Navaio Tribal Trust）的一部分，禁止非居民进入。除了白宫小径，要进入其他地方必须要注册导游陪同，或者参加吉普车之旅，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往返。一路上的景色让人激动，但也会颠得你觉得牙齿都松动了。

我请注册导游带我深入峡谷，这里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流沙和蛇，随时都有消失在地图上没有任何标记的地方的可能性。神秘作家托尼.希勒曼（Tony Hillerman）的畅销书让人们熟悉了的女巫和狼人——早年的当地人对此深信不疑。被称为啥塔利（Hatali）的部落医生或许仍然存在，人数已经不多，但他们在希勒曼虚构的纳瓦霍世界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萨满们或许仍在举行秘密仪式，以帮助像我这样生病的灵魂。

在纳瓦霍保留地旅行的30年里，我还没有经历过Blessing Way或者Beauty Way（均为纳瓦霍人祈祷的方式），因为我被视为“美国人”或者“外国人”而被排斥在这些仪式之外。尽管如此，我在纳瓦霍保留地感到一种近乎非理性的归属感。在最近的一次在访中，一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吃完早餐就钻进车里，一时冲动，从钦利（Chinle）开去了纪念碑谷，故意长途跋涉穿过邻近的霍皮人（Hopi）保留地。

我选技的路线是沿着191号公路向南行驶，然后向西穿过霍皮人祖祖辈辈地高地家园，再往下，以一条弧线路线前往犹他州边境。300公里的距离并没有阴止我，在空荡荡的道路上以130公里的时速飞驰时，你能清楚感觉到走过的路。不过，在逛了几家路边饰品店后， 我发现已经下午三点了，而我还没到公园总部，已经没时间继续走完路况欠佳的27公里山路了，于是赶在天黑之前回到钦利了。我买了一张木制明信片，踏上了归途。

在这么多次的到访经验后，我本该知道连在维基百科都知道“有问题”的路线上不应该走捷径，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柏油路很快就让位给了“搓衣板”，我确信自己看不到铺装路而了，就在太阳无情地向地平线下沉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辆汽车。我朝那位上了年纪的纳瓦霍绅士挥手打招呼。他有一张长长的脸，戴着一顶斯泰森毡帽，身旁还有一位霬着绿松石首饰的女人。在纳瓦霍保留地，绿松石饰品是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的财富。

我们语言不通，但不知何故，居然稀里湖涂地完成了沟通。他们点点头告别，我向着新的目标全速前进。终于走上了一条双车道马路。此时此刻的这条路简直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路。从众多农场的交叉路口，我又向南拐去了钦利。这时，夜色就像黑暗的幕布，已经笼罩了沙漠。十亿颗恒星在头顶上闪耀。我终于把车停在了雷鸟旅舍的停車场上，感到刚才那种肾上腺素带来的恐慌让人头晕目眩。我迷失了一阵子，现在我回来了。

纳瓦霍保留地指南

抵达

如果你要飞往钦利，那么阿尔伯克基国际机场（Albuquerque Interna-tiona[ Sunport）最近，当然你也可以开车，大概需要四小时。你可以在机场租一辆白菜价的suv，沿着1-40公路一路往西。

在路上

开车大约两小时后，你就能抵达新墨西哥州的盖洛普。这里有很多连锁旅馆，房间干净，价格适中。你可以去拜访一下理查森贸易公司（RichardsonlsTrading Co），这是西部最负盛誉的典当行之一，在这里可以买到镶着绿松石的纳瓦霍银首饰和手工编织地毯。盖洛普的餐厅不多，当地最受欢迎的是Genaro's餐厅，氛围很接地气，提供奔放的新墨西哥菜色。盖洛普也有一些便利店，你可以囤点儿路上补给。继续往西，可以参观19世纪末的哈贝尔交易邮政国家历史遗址（ Hubbell Trading PostNational Historic Site），现由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管理。它既是追忆当地过去生活方式的一扇窗口，也是一家依旧生意兴隆的商店，从手工纺成的纳瓦霍一丘罗羊（ Navajo-Churro）羊毛，到一袋袋的蓝乌面粉（ B[ue Bird），应有尽有。

安营扎寨

假日酒店（ Ho[iday lnn）相贝斯特韦斯特酒店（Best Western，它隔壁的Junction餐厅或许是本地最好的餐饮选择）在钦利都有分店，但是雷鸟旅舍（Thunderbird Lodge）是国家公园范围里唯一的一处落脚点。如果可能的话，预订草坪附近20世纪30年代的房间。

季节

来这里旅行的最佳时节是暮春或者初秋，气候温和干爽。如果你能耐得住高温，也可以在八月时参加一年一度的盖洛普印第安部落仪式（Gallup Inter-Tribal Indian Ceremonial）。在这个大会上，纳瓦霍族会和其他部落一起，参加牛仔竞技和舞蹈比赛。

跨页上起顺时针纳瓦霍保留地的首府窗石城，得名于亚利桑那州的砂岩层。城下的纪念碑是为了纪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担任密码通讯员的四百多位纳瓦霍海军陆战队士兵。/哈贝尔交易邮政国家历史遗址现今也是一处售卖印第安特产的商店。/沿途经过印第安人聚集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