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马右各
《北京文学》在新一年开办了《新媒体时代,我们该怎样阅读?》这样一个栏目。这是这本杂志近些年形成的新“传统”,她更愿意深深地切入当下时代,把一些敏感而值得关切的问题,从时代泥沙俱下的洪流中单独拎出来,利用杂志的平台,给予呈现、辨识、指认,通过有效的述说途径来倾听更多不同的声音,以期留下时代带给人的思考锐度和印痕。这种直击时代痛点的勇气和价值是不言自明的。
在当下这个时代,“我们”该怎样阅读?它早已是也一直是个问题。但问题的关键是,“问题”出来了有着怎样的回答。我想这是一个各领其要、各言其是的事。之所以引住“我们”,我的想法是,一层意思是要对这个词语性的“我们”进行必要的辨识,合法指认;另一层意思是从这个“我们”中抽离出自身,把这个“我”投进苛刻的目光之镜,进而作一次有距离的自我审看。从而看清那个已然存在的个体——“我”——是否与时代同在,又保持着一点游离警惕的距离。也就是说,在时代混杂的同期声中,那个“我”是否有独立于“我们”之外的价值点和警醒度,让我看过去的目光对这个“我”在作稍许认可后,继而能给予短暂有效的批判性辨认,不至于因恍惚交错而过,而不识。那,“我们”该怎样阅读呢?对于我来说,我无法混入这个“我们”来谈,在那个既定的观念性称谓“我们”中,存在着一个命题的悖论,這也是我要对其进行辨识和合法指认的意兴所在。在它广延的意义羽翼下,有一种潜存的颠覆与覆盖性危险。它可能承载的宏大题旨,亦有让人碾轧难支的意味。简单地说,其实一个“我们”的立场,很可能是没有立场。我们也无法完成把一个立场统一到“我们”之下的那个事功。剥离掉这一层,就只剩下具有个体意义的“我”来面对:该怎样阅读?这个“我”已经过短暂的精神辨认,回复到我的本体自认。这一确认过程,在我看来有着一种不可替代的重要性;它无异于让鱼作出选择:是在水中呼吸,还是跃上陆地。
我不认同那个印度工程师的看法,但我能理解他的善意(不乏偏颇)。其实,他看到的“阅微”泛滥现象,以及所担心的危机早被警觉到。而这种现象级的所谓危机,在每个大变革时代都会出现。不是在这个领域,就是在其他领域(相较于文化领域,更直观和惊心动魄的是在经济领域)。至于阅读危机——如果真的存在或已出现的话,也不会像他所说那般“危言耸听”。他的担心像似还有点僭越意味(作出这个判断并不是出于狭隘的民族自尊)。恰恰相反,给这一判断提供支撑基础的着力点,正是来自浸淫时代的醒觉与读识。也可以说,一直有一些被称为“脊梁”的人,在时代中默默肩负着什么前行。他们——这个正大有效的群体在做的也正是一件关乎“灵魂的事”。而指涉阅读领域,关乎灵魂:那它有具指意义与承载能力的便是文学。而对于当代语境下的汉语文学,在一直努力做一个合格读者的我,一直秉持着一种谨慎的乐观心态。此刻,或许典述一些进入我的阅读视野(更多阅读者)的文学作品(仅列举长篇小说),也许会更具有说服力。譬如:《白鹿原》《古船》《芙蓉镇》《活着》《务虚笔记》《平凡的世界》《心灵史》《尘埃落定》《河岸》《生命册》《马桥词典》《蛙》《黄金时代》《长恨歌》《秦腔》《一句顶一万句》《江南三部曲》《繁花》《应物兄》等等,等等。这个名单还可开列下去,且很长,以及对应于这个书单和在这有限索引之外的作家(更应怀有期待的青年作家群体),他们值得尊敬与赞誉的写作已然形成一个庞大的文学战队,也是他们正在挺起汉语文学新的世纪空间。而所有这些书写,无不在凝塑着一个民族的心灵史和关乎民族魂魄的鼎颂。
盲目赞美是愚昧的。那盲目悲观呢?又是什么?我想这不言自明。写到这里,我想说一点自己对阅读的浅显理解。在我内心,一直朴素地认为阅读是一种知识行为。如果可以减去“知识”所具有的可疑或高光部分,这个词语完全可以拆开来读解,这样前边的一句话就可变为,阅读是一种“知”“识”行为。我的简单理解是:任何事去“知”了,才可能做到有所“识”。人对身边的世界有了“知”与“识”的兴趣,生活也会变得丰饶而充满盎然意趣。而人的一生,跳出狭义的阅读理知,大概也可简括为一个不断“知”与“识”的阅识过程。这个过程自然包括在生命不同阶段的纸本阅读与心历阅读。那阅读就是滋润生命的小小福泽了。进而,那等待生命进入或打开的阅读世界,将是一个有着无穷启迪意旨和寥廓澄明的智性空间。有了这一对阅读的辨义知认基础,才能更为清晰地从“我们”中剥离出那个自我来,以期自证。而这种剥离行为,并不是让“我”孤立、膨胀,而是更为目的清晰有效地归认“我们”,一同来完成一个属于“我们”的历史性站位。偏狭一点,就把这种历史性限域于文学的“阅读史”。它既属于个体,亦属于时代。而它无疑的应然归宿是文明史。经过这样一个认知回溯,或许,那个我已融入我们并站身时代前沿——以在场和不缺席的姿态回应了一个可疑的危机命题。
至此,我想对于“我们该怎样阅读”——具指到文学(我能回答和思考的部分),已经做出了属于一个读者的回答。但也心存疑惑:我,是不是一个合格读者?
詹姆斯·伍德说:“伟大的小说不会因为世界先到一步的存在而气馁。伟大的小说似乎发现了事实,让我们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阅读完成了发现,而作者只不过暴露出悲伤的蛛丝马迹。小说应该把自己交给读者去完成,而不是让作者完成。这种轻声共谋是小说不可缺的一种美。”那面对这个有着恒定意味总在“先到一步”的世界,借用一下伍德的观念,让我们用“自己的阅读”(发现之旅)来完成对它的发现,以期抵达一种美——并完成与之“轻声共谋”的愿景。
这无疑也是对那个置留内心的深刻疑惑——在继续作出回答。
责任编辑 张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