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楚蜀陆上驿道峡江段概论
——兼论巫山县在楚蜀驿道上的地位

2019-05-09 01:29刘自兵
关键词:夷陵陆路巴东

刘自兵

(1.三峡大学 期刊社, 湖北 宜昌 443002; 2.三峡大学 三峡文化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 湖北 宜昌 443002)

长江水道是天然形成的交通路线,素称发达,是国家赖以生存发展的生命线,但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三峡地区江狭水急,暗礁密布,滩如竹节稠,水道险阻,历代发生的覆舟之祸不计其数。尤其是在夏季,洪水怀山向陵,浩浩荡荡,舟船禁行,人们望洋兴叹。王十朋云:“除自五月至八月,江流泛滥,瞿塘不可上下,舟航当戒,谓之住夏。”[1]《唐国史补》云:“五月下江,死而弗吊。”[2]夏季在三峡行舟,葬身险流是平常之事。人们为趋利避害,陆路的开辟不可缺少。因此,古代江汉平原与四川盆地两地之间的往来,除了长江黄金水道外,还有两条陆上交通路线,一是经过三峡地区秭归巴东巫山的驿道。一是经过湖北长阳、恩施、利川等地的百里荒大道。三条路线相互补充,互为表里,共同构成连接两地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的路线网络。尤其是第一条经过夷陵、归州、巴东、巫山等地的驿道,开辟的时间早,承载的交通功能作用明显,在国家承平时期,这条驿道是重要的经济之路、文化之路,而在王朝交替及社会动乱时期又是军队出入的一条出奇制胜之道。本文主要对这条陆上驿道峡江段进行研究。

历代关于长江三峡水路的记载不绝于书,所在多有,资料宏富。今天关于三峡地区的水上交通研究已成显学,研究队伍庞大,成果颇多,无论从深度和广度上讲都有新进展。而关于陆路的交通研究还比较缺乏、滞后,由于资料难以收集,参与者不多,进展不大。在现有的研究中,以蓝勇先生的研究用力最多,成果最为突出,其《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①为这方面的代表作,对我们研究三峡地区古代交通路线有很好的启发意义。但蓝先生的研究囿于地域题材,对川渝地区关注多些,而对湖北一侧有所取舍。再者,古代交通问题较为复杂,任何研究者恐怕也难以穷尽各个细节,故本研究以楚蜀交通驿道为主轴,对其相关问题进行一些探讨,以期对三峡地区古代历史文化研究有所助益。

一、楚蜀驿道峡江段开通的时间与所发生的历史事件

楚蜀大道原本是从湖北的荆州到四川成都的交通线,为了更好描述峡江段所发生的历史事件,我们权且选取湖北的夷陵和四川的万州作为起讫点。

三峡地区陆上交通线最迟在汉代就已开通。公孙述在白帝城僭号称帝,光武帝派大将臧宫、岑彭等从荆州等地溯江讨伐,在夷陵东南的荆门山焚毁蜀将田戎、任满设置的横江浮桥,大败公孙述军队,直抵江州。史称“(臧)宫与岑彭等破荆门,别至垂鹊山,通道出秭归,至江州。”[3]《臧宫传》蓝勇教授认为,从这条史料可知,荆门(峡州荆门山)经秭归至江州必有陆路可行[4]。东汉末年,孙吴大将陆逊大败先主军于猇亭。“先主自猇亭还秭归,收合离散兵,遂弃船舫,由步道还鱼复,改鱼复县曰永安。”[5]《先主传》《华阳国志》亦云:“先主叹曰,吾之败也,天也,委舟舫,由步道还鱼复。”[6]《刘先主志》所谓“步道”就是陆道。两处资料明确记载,刘备兵败猇亭后,弃舟船,从陆路返回鱼复(夔州)。《水经注》有一段资料可以作为印证:“江水又东经石门滩,滩北岸有山,山上合下关。洞达东西,缘江步路所由。刘备为陆逊所破,走经石门,追者甚急,备乃烧铠断道,孙桓为逊前驱,奋不顾命,斩上夔道,截其要径,备避山越险,仅乃得免。”[7]缘江步路正是楚蜀驿道,而石门滩是沿江陆路的必经之路。

宋代初,三峡地区的楚蜀驿道还是宋太祖伐蜀,完成宋朝统一的出兵之道。宋朝伐蜀,兵分两路,其中南路即从三峡陆路行进。欧阳修《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云:“当王师伐蜀时,兵出两道,一自凤州以入,一自归州以取忠万以西。”[8]《宋史》云:“十二月,戊申,刘光义拔夔州,蜀节度高彦俦自焚。丁巳,蠲归、峡秋税。……甲子,光义拔巫山等寨,斩蜀将南光海等八千级。”[9]刘光义等即从南面驿道进军四川。

南宋时期,有一条从首都临安到四川成都的吴蜀大路。陆游《入蜀记》云:“(八月)七日,往庐山,小憩新桥市,盖吴蜀大路,市肆壁间多蜀人题名,并溪乔木,往往盖三百年物,盖山之麓也。”[10]陆游所提及新桥市、庐山是吴蜀大路在江西境内的一段,当时是四川往临安的通衢,故沿路市肆壁间多出现蜀人的题字。这条大路因史籍阙载,具体路线走向不为后人所知晓。但参证《舆地纪胜》的记载,大概可以寻绎出该路线经过的地名。“自成都至行在凡四千二百余里,(邱)公谓边防军政事体甚重,军期摆递事多稽迟,恐缓急之际有误机会,于是奏摆铺一二,自成都至万州,以四日二时五刻,从铺兵递传自万州至应城回至万州又加四日,每月初三、十八日两次排发。若有急切军期,即不拘此,行在都进奏院排发亦如之。自万州下水,于峡州出,陆至荆门,计一千一百里程,以六日半。回程加四日。荆门至湖口一千八十里,往回各九日。湖口至行在九百里,往回各七日半。其程限赏罚如旧。”[11]从资料可知,成都至临安大路四千二百余里,由于所记是摆铺急递路线,从万州至峡州走水路,避开陆路。若行陆路必经云阳、夔州、巫山、巴东、归州等地。故吴蜀大路在湖北境内经过的地名有巴东、归州、峡州、荆门、应城等地。南宋时,从西南少数民族交换的马纲打算由三峡运至临安,但遭到夔州太守王十朋等人的反对而作罢。《夔州论马纲状》云:“若舍舟用陆,则自夔至峡皆重岗复岭,上依绝壁,下临断崖,行人攀援,股慄汗下,遇雨泥滑,尤不可行,兼亦非马之利,若欲削平险阻,便马之行,非惟重困民力,又恐有害控扼之险,非所以保护全蜀也。”[1]峡江地区的陆道由于翻越崇山峻岭,又年久失修,极其难行,这从王十朋、范成大等人的诗文可知。王十朋《上大望州钻天三里》云“身到猿啼百尺头,更言前有猢狲愁。试于大望山头望,望见人间是峡州。”[12]范成大《麻线堆》诗自注:“峡口驿前,大山崛起,旧路攀援而上,萦纡如线。十五年前,浮屠德宝,始沿涧伐木作新路,不复登山。余观峡路,皆未尝经修,感德宝之事,作《麻线堆诗》一首,以风夔路使者及归、峡二州长吏沈、叶、管、熊四君。”[13]王十朋、范成大都是从峡江陆路步行至四川,对于山路险阻有切身体会。

宋元之际,元军进攻蜀地,欲打通三峡陆路交通线。“宋嘉熙三年蒙古自蜀窥峡,峡州守孟璟迎拒归州大垭寨,得捷于巴东,遂复夔州是也。”[14]宋朝军队在归州大垭寨击退元军,并趁势西进收复巴东、夔州等沿线城池。

明清时期,楚蜀驿道日益重要,交通更为繁忙,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关于楚蜀驿路的记载也逐渐增多。如“梅子坡,在巴东县西二十五里,为楚蜀孔道。”[15]卷273宜昌府又明人雷思霈《荆州方舆书》云:“(夷陵)西有姜诗溪水出焉,东流注入江汉,上为汉姜诗避乱徙居此山……由此山而西数百里,楚入蜀道也。”[16]明李维祯《楚西徼治道碑》云:“故今入蜀,道莫重于楚,楚莫重于陆,利无事不利有事,与古异势也。”[17]而关于驿道的整修也常为地方府县所重视。《明史记事本末》云:“巡抚四川都御史刘缨谓蜀水恶,请开通巫山道,可自夷陵达夔州,旨未下,遂开通,瑾矫旨械缨下诏狱,廷臣议救释之。”[18]又清代对此路的重视超过前代。《世宗宪皇帝朱批御旨》云:“湖北按察使臣王柔谨奏为敬陈楚蜀水陆道途之险情,敕开辟疏凿以利攸往事,窃查湖广入川大路由夷陵以至简州多崇山峻岭,草木丛杂,其滨江道路每系山顶悬崖,窄隘尤甚,下临不测之渊,……奉委解运川饷,陆路而往,水路而回,数滨于危。至今每一念及辄魂飞天外……臣查夔关、荆关两处税课盈余大倍往昔,则知楚蜀道路百货转输,商贾络绎,是此途即为亿万财富之所关尤为亿万生灵之所系。”[19]

二、明清时期楚蜀驿道峡江段的整修

宋代以前,三峡地区的陆路就已经存在,但关于陆路的整治少见材料记载,主要原因一是可能行走陆路的人相较走水路的人为少,发展陆路交通亦非当务之急;二是宋代的财政状况较差,处于三峡腹心地带的峡州、归州、巴东、巫山等地经济都极为萧条,府县拨款修路颇不容易;三是南宋的边患不断,北边民族对宋朝虎视眈眈,为保持西川地理控扼之险,整修陆路亦非国家良策。王十朋云:“若欲削平险阻,便马之行,非惟重困民力,又恐有害控扼之险,非所以保护全蜀也。”[1]因此我们看到宋代有长江三峡航道的整治,却未看到在陆路方面有所作为。

明代,社会经济发展,人员往来频繁,仅依赖长江一条航线往往不够,况且三峡水道险阻,滩多流急,水运又受季节限制,因此整修陆路已提到议事日程。前揭《明史记事本末》“刘瑾用事”正反映了当时在修路事件上激进派与保守势力的矛盾。从记载的文字看,当时人们尤其地方府县对整修三峡陆路迫不及待,御旨未下就先行实施,可见当时到了民事不可缓的程度。而廷臣议救主事者刘缨,也反映了刘缨的行为合乎民意。四川刘缨修路发生在明代正德年间,地点在巫山县,可视为明代中后期众多修路事件的嚆矢。

嘉靖时期三峡地区见诸记载的修路事件有几处。同治《宜昌府志》记载:“巴东当楚蜀通衢,轮蹄交错,艋艘如织,明初设巴山水驿在县西一里……嘉靖中因峡水险甚,新开陆路,官吏多由陆行。”[20]光绪《巴东县志》记载:“嘉靖初,知县周鲤因新开巫山陆路。”[21]康熙《荆州府志》记载:“许周,字希旦,由江人,明嘉靖中知巴东县,时新开巫山陆路,官吏避川江之险,多由陆路。”[22]卷34名宦修路的地点在巫山、巴东一带的山区。很明显,明代中后期,陆路行人增多,大修陆路符合社会的需要。

万历时期的陆路整修规模最大,影响深远。王士性《广志绎》云;“黄山谷谪涪云:命轻人酢瓮头船,日瘦鬼门关外天。人酢瓮在秭归城外,盘旋转毂,十船九溺,鬼门关正在蜀道。今人恶其名以其地近瞿塘,改瞿门关,亦美。此地名为楚辖也,蜀不修。蜀请楚修,楚谓虽楚地,楚人不行,蜀行之,楚亦不修。万历戊子,徐中丞元泰抚蜀,邵丞陛抚楚,徐饷工费八百金于楚以请,邵修之而还其金。至今道路宽夷……”[23]明代夷陵人雷思霈《荆州方舆书》记载:夷陵州“由此山(姜诗溪所出)而西数百里,楚入蜀道也,山皆蹬道绝造……及万历十四年诸有司合策议治道彼趄矣。”[16]《江南通志》云:“殷都字开美,嘉定人,万历癸未进士,知夷陵州时,贩者尝乘夜出峡,舟多没溺,都谓步担易米律不禁,悉宽之,遂无溺者。又开楚蜀山道九千丈以便行人。”[24]明代李维祯所记《楚西徼治道碑》云:“今荆州府所部州曰夷陵,曰归县,曰长阳,曰巴东。故楚所走蜀道也。……万历十有四年,抚蜀者宣城徐公元泰,抚楚者先武定李公江,后雎阳孙公坤……合筴议治道,于是以荆州张君斗虑财用,倅陈君道淳计徒庸,夷陵守殷君都,归州守李君韩□,巴东尹高君尚德,长阳尹陈君洪烈,画地为主修除,百执事悉遴柬以充……榛莽芟刈之,磝则徙之,礜则斫之,坚则沃以酒而焚之……最桥以石者九,以木者二十,中为亭者一,道以丈计者九千三百有奇,力以工者六万八千二百有奇,费以两计者九百有奇,经始于十有二月,而以明年六月落成。”[17]综合以上四条材料的记载可知,修路地点在湖北境内夷陵、长阳、秭归、巴东及四川巫山一带,修路时间为万历十四年至十五年六月,历时半年多,用工六万八千二百,耗费九百余两白银,修成和完善道路九千三百余丈,约合六十里。清代整修三峡陆路的记载较少,大的治道活动在雍正时期。《世宗宪皇帝硃批御旨》云:“湖北按察使臣王柔谨奏,为敬陈楚蜀水陆道途之险情,敕开辟疏凿以利攸往事。窃查湖广入川大路由夷陵以至简州多崇山峻岭,草木丛杂,其滨江道路每系山顶悬崖窄隘尤甚,下临不测之渊,倘值坍颓,塌缷逼仄尚不盈尺,行人乘骑失足不但无从救援,即身尸亦难捞获,至于水路除川省各滩不计外,即以楚之归州而论,水大则有拽滩之险……是此途既为亿万财赋之所关,尤为亿万生灵之所系,似应将碍水巨石及滩徙……其陆路之滨江者则宜酌加改辟……敕下川湖督抚饬令夔巫归巴一带水路则估计疏浚,陆路则另辟坦途……”[19]清代中后期实施改土归流以后,施州设立府制,地位提升,从东湖县走长阳、巴东、建始、恩施、利川到达四川万县的南线逐渐热闹繁荣,治道的记载多见于志书,而旧驿路行人渐少,治道的记载少见。

三、宋明清时期楚蜀驿路峡江段的路线走向

宋代楚蜀驿路的走向在文人士大夫的诗文游记中多有反映,王十朋、范成大都是南宋著名的诗人、能臣,都在四川任过官职,几乎是同时代的官吏。王十朋在孝宗乾道元年(1165)至三年(1167)任夔州知州,范成大在孝宗淳熙元年(1174)至三年(1176)任四川制置使。两人都是从三峡陆路西行,并且写下了诸多诗篇,因此考察两人的入蜀诗,相互参照陆道地名,对揭示入蜀陆路、走向及变迁是非常有意义的一项工作。为了更清楚说明两人的入蜀路线,现列表如下。

表1 王十朋、范成大入蜀诗题表(路线:峡州至万州)

(接上表)

资料来源:1.《王十朋全集》诗集卷二十、二十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356-365页。

2.《范石湖集》诗集卷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04-221页。

从表1中两人的赴任经历及诗文可知,夷陵至万州的陆路经过的地名有夷陵县的土门、桃花铺、覆盆铺、望州、一百八盘、钻天里,归州的蛇倒退、大亚隘、麻线堆、猢狲愁、周坪驿、秭归县、人酢瓮、大拽铺,巴东县的峡口,四川巫山县的罗获关、得胜岗、巫山县城、燕子坡,夔州,云安县,万州等。

明代的楚蜀驿道在志书中有明确的记载。成书于隆庆时期的黄汴《一统路程图记》记载了四川成都至南京的四条交通路线,其中一条是经过三峡地区的陆路。成都至梁山县,“九十里分水驿,八十里万县,八十里巴阳驿,六十里云阳县,八十里南陀驿,六十里夔州府,六十里瞿门公馆,六十里巫山县,八十里小桥公馆,八十里巴东县,八十里归州,一百三十里白沙驿,一百二十里夷陵州……”[25]嘉靖进士张瀚赴四川为官,走陆路至成都,也记载了陆路经过的地名。《松窗梦语》云:“至夷陵而望,面皆高山,初上一山,尤壁峻,,即鬼见愁也。又上一山,极危险,登山下视,诸山尽若平铺,而白云高低掩映,宇内奇观也,是为钻天铺。又升降一山,山半开一洞天,洞外一峰突兀,盘旋攀跻,九折而过红崖。两渡溪流,又最上一山,土人呼为周坪坡。而归州四里之城,在高山之上,临大江之涯,民居半居水涯,谓之下河。四月水长,徙居崖上,江不阔而急流,渡江以南,沿江岸行,有屈原庙。原生于此地也。巴东以西为东襄,又西为西襄,杜甫昔寄居于此。自此如巫山,始为蜀界。而夔州、云阳则版木商贩之所聚也。自巴阳峡乘小舟,沿江而抵万县……。”[26]万历间进士、四川南充人黄辉也从三峡陆路出入,并留诗作,其中三篇印证了陆路经过的地名。《巫山道中二首》[27]《发白沙驿登鬼愁岭望夷陵怀袁密修及诸子》[22]卷34艺文《白沙驿》[28]巫山道、白沙驿都是三峡驿道必经之地。

清代的楚蜀驿路沿袭了明代的路线,所经过的地名与明代基本一致。《钦定大清会典则例》记载了北京至云贵的交通路线,附录荆州至巫山小桥驿的路线:“荆南府,五十里松滋县涴市驿,六十里松滋县驿,九十里宜都县驿,九十里东湖县驿,九十里东湖县白沙驿,九十里归州建平驿,九十里归州驿,九十里巴东县驿,九十里巴东县火峰口驿,九十里巫山县小桥驿。”又记载成都至巫山的交通路线,“成都县锦官驿,五十里简州龙泉驿,七十里简州阳安驿,九十里资阳县南津驿,一百三十里资州驿,八十里内江县驿,一百二十里隆昌县驿,一百里荣昌县驿,八十里永州县驿,八十里璧山县来凤驿,五十里巴县白市驿,五十里巴县朝天驿,一百五十里长寿县驿,一百四十里垫江县驿,一百一十里梁山县驿,一百七十里万县驿,一百四十里云阳县驿,一百四十里奉节县驿,一百六十里巫山县小桥驿。”[29]清代赴四川、云贵的文人士大夫多取道这条路线,其中同治六年孙毓汶被朝廷派充四川正考官,详细记载了这次赴任经历。《蜀游日记》云:“(七月)初八日,(从夷陵)卯刻行,渡江而南,四十五里午刻至曹家畈早饭,又四十五里至白沙驿,亦属东湖。初九日,卯刻行,三十里至天岩坪早饭。又三十里酉刻抵金柱头住宿。初十日,卯刻行,经十余里……即驿路也。……早至九湾打尖,地属归州,行三十里至周坪住宿。十一日卯刻从周坪起,四十五里,至观音阁早饭,毕渡窑湾溪,复行四十五里渡江而北,至归州城考院宿(中间有迈子坡,贵州主考廖西崖前数日乘轿行此处,竟至蹉跌,可危矣哉!)十二日,沿江北岸行二十五里,至泄滩紫霄宫早饭,又十五里至石门滩,又二十五里至牛口滩,又二十五里至巴东县对岸江村宿。十三日卯刻起,二十五里至西襄口,临江,行五十里至火峰住宿。十四日卯刻行,二十五里至界岭早饭,川楚分界之地。三十五里至官坪驿宿。十五日,二十五里至三会铺早饭,三十五里申刻至巫山县城。十六日,三十里至朝阳洞早饭,六十里至清凉河,奉节令来,又行十余里至府城。十七日,二十五里至观武镇,又三十五里至安坪宿,奉节地。十八日登舟,四十五里至龙洞,又四十五里至东阳庙,三十里至云阳县城(舟行甚适且速)。十九日,二十五里至三板溪,又六十里至小江地方泊宿,云阳。二十日,十五里入万县界。三十五里大树溪早饭,四十五里抵万县宿……”[30]

四、巫山在楚蜀驿路中的地位

巫山县地处湖北四川两省交界,山路崎岖,地势险要,绾毂楚蜀驿道。又控扼长江三峡水道,战争时期,巫山因其水陆交通要冲,为兵家争战之地。宋初,太祖兵分两路进击四川,北路由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将步骑三万出凤州道,南路由江宁节度使刘光义将步骑两万出归州道以伐蜀。《宋史》云:“甲子,光义拔巫山等寨,斩蜀将南光海等八千级。”[9]1-20又云:“刘廷让,字光义……乾德二年春,诏领兵赴潞州,以备并寇。冬兴师伐蜀,为四川行营前军兵马副都部署,率禁兵步骑万人,由归州进讨,入其境,连破松林、三会、巫山等寨,获蜀将南光海等五千余人。”[9]《大清一统志》云:“三会寨,在巫山县东四十里,宋乾德三年刘光义等伐蜀,收复三会、巫山等寨,拔夔州即此,今为三会铺。”[15]卷303夔州府巫山、松林、三会等寨为东川出入门户,宋军攻取巫山等寨,西川势力必岌岌可危。

宋元之交,元军进攻四川欲打通长江三峡水陆路线,进入宋朝腹心之地,宋人在万州、夔州、归州、峡州、施州等地布置重兵把守,在秭归大垭寨等地展开争夺。巫山是三峡水陆交通要冲,两方的交锋不可避免。《巫山县志》云:“宋理宗嘉熙三年十二月,蒙古塔海等帅众南侵,荆湖制置使孟珙料其必道施黔以透湖湘,设策备之,珙兄璟知峡州,帅兵迎扼于归州大垭寨,得捷于巴东,遂复巫抵夔。”[31]《僭越》明末李自成、张献忠从四川出入湖北,在巫山等楚蜀驿路上与明朝军队多次发生交战。

巫山县又是楚蜀大道的枢纽和中转站。宋代,巫山县是从湖北进入施州、涪州官道的起点。陆游《入蜀记》云:“(巫山)县在三峡中,亦壮县也,市井胜归峡二郡,隔江南陵山极高大,有路如线,盘屈至绝顶,谓之一百八盘,盖施州正路。黄鲁直诗云:一百八盘携手上,至今归梦绕羊肠,即此谓也。”[32]北宋黄庭坚被贬涪州,即取道巫山南行到达目的地。黄庭坚《书萍乡县厅壁》云:“初,元明自陈留出尉氏、许昌,渡汉、江陵,上夔峡,过一百八盘,涉四十八渡,送余安置摩围山之下,淹留数月不忍别,士大夫共慰勉之,乃肯行,掩泪握手,为万里无相见期之别。”[33]除了南去施州、涪州的正道,巫山县还有北上湖北房州、陕西汉中的间道、便道。《夔行纪程》云:“自定远之白庙塘,上滚龙坡,入川境。经城口、太平、开、云、夔、巫、大宁,度鸡心岭,抵陕境,计程凡三千里。”[34]又曰:“自巫山登陆,由江干进城,出北门,层层皆山……二十里至水塘坪,十里达山巅名凤凰坡……龙雾坝,为山内场集。……六十里至大昌营,大昌本县治,裁汰后驻守备,今又改千总汛,临河干为大宁城,往来水程亦一扼要地。建有土城,兵民六百余户……二十五里至水口,为大昌查盐之所。又十里孝子溪,交大宁界……三十里落风垭……三十五里渡河至大宁县,其河由盐厂而下为水引运盐之路。”清代严如熤《三省边防备览》卷三“道路考”详细地记载了川陕鄂三省交界纵横交错的交通路线,兹不赘述。

巫山县有水陆驿站两处,即高塘水陆驿和巴中驿(又名小桥驿)。高塘驿“治西城外,前明设,驿马三十二匹,马夫十六名,攒夫一百二十名,本朝裁,止设水驿。”[31]在明代,高塘驿是水马驿,在清代专设水驿,只为水路提供便利,而分旱驿的功能另设“三会驿”,地点应在三会铺。巴中驿为楚蜀驿道上的驿站,“治东八十里,明万历初知府褚建以甦巴巫民困,设驿马三十二匹,马夫十五名,攒夫一百二十名。本朝改设小桥驿,设驿马八匹,马夫四名,攒夫八名。”[31]巴中驿初设于名隆庆六年(1572),万历三年改为小桥公馆。设立巴中驿的初衷是缓解官差及往来行人的跋涉之苦,《明实录》云:“设四川巴中驿。巴东巫山两县当楚蜀出入之冲驿,小民贫甚,为递送所苦,抚臣议改道中小桥公馆为驿,属巫山县。”[35]《新建巴中驿记》亦云:“(巫山)当水陆冲要,其陆去楚之巴东百八十里而遥,鸟道崎岖,熊山险峻,行者苦之,乃二邑夫马往来,迢递告疲,困者屡矣。”由于巫山巴东两县山路崎岖遥远,行者极其困乏,而夫马又为两地百姓负担,更为当地所累。设立巴中驿一是为行旅提供憩息之地,同时由官府出钱雇佣人力夫马,由此可大大减轻当地人民负担。由于四川的体恤,小桥驿的夫马食银、草料银全部由蜀地开支,湖北巴东财政并无分担。“阅数月,二尹以其议上,大率夫马廪饩,巫任其六,巴任其四。既而兵巡罗冈范公,方伯野庭罗公,巡按肯堂孙公,巡抚确庵曾公佥曰:是道旁之筑也,胡能有成,吾蜀专之可也。”[36]明清之际,小桥驿驿马八匹,每匹岁支草料银三十六两,共银二百八十八两。马夫四名,每岁支工食银二十八两八钱,共银一百一十五两二钱[31]。两者共计银四百零三两二钱。这对于巴巫穷邑僻县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设立巴中驿由府县承担费用实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善政。

注 释:

① 蓝勇:《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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