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涛
哑 爱
我们多久没有见面了
亲爱的!你今天的表情真的很夸张
你嗓子眼儿里在咕噜着什么
我不是也一样?这一大通地对你咿咿呀呀
我们的爱从飞去的昨天
醒来,你手机的表情包里
小精灵们都在蹦蹦跳跳
可诅咒的声音在你我认识之前
早就消失过无数遍——
我们用自己的一双手
用指尖上轻轻的风,说话
深深地对视,眼睛眨动
哑默的爱,誓言无声
现在,周围只剩下我们两个
一着急,拉过来你的手
食指蘸着滚烫的唾沫,把我的心跳
画在你的掌心
春天出门
春天来了吗——
春天一到
就喜欢坐上火车出门,不坐高铁
也不要特快、直达
只要夕发晨至
只要整个夜晚,在异乡
陌生的土地上奔跑
完全忘了疲倦,到一小站
火车头累了,要睡一会儿
我也想睡一会儿,搂着小站
破旧的站名
包头至兰州或白云鄂博
随便哪里吧,哪怕只是
去趟对岸的鄂尔多斯,只需过河
只要出发
春天来了,出行的想法
一直窝在心里
厚厚的棉衣裹住了腿脚
忘了远方有呼伦贝尔
根河,也忘了莫日格勒
闪光弯曲的流水
被落日照着
往夕的模样依然
今年夏天的那只游隼
花白的翅膀
飞向了何处的秋天
春天真的来了吗——
此时我的懒惰像一只老猫
恋着一个门洞,讨厌洗澡
满身是旧屋陈年的味道
故乡的方向
迁徙路上, 先人们
一步一叩首
一步一回头
在渐渐远去的茫茫沙海上
我的祖母,我的父亲
亲切的身影已然消失
在异乡的土地
一颗又一颗
草原人的头颅
指向了万里之遥的
故乡※
故乡
那遥远又遥远的蒙古
一代代草原人
梦中最美的天堂
骑马远走的人们向北,向西
跃上山冈,跨过流水
不论走上多远,到达什么地方
只要轰然倒下
每一颗头颅的穹顶
都会一齐对准
太阳升起的东方
※:以吐谷浑人为代表的东北亚草原民族,入土为安时,头颅均向着故乡东方。
蝴蝶和我
盒子里,一只蝴蝶
干枯的身体刚刚离开
盒底上它轻轻的痕迹还在
去年的蝴蝶,它
没能活到眼前这个春天——
从前很远的时候,一到春来
我就开始换弹弓皮筋
匝风筝的线拐,做玻璃面的小盒子
这种盒子大小如一个香烟盒
恰好装得下一只蟋蟀或沙蜥
我无意间忘了盒子里的这只蝴蝶
在去年最闷热烦躁的时候
它一定挣扎过,想出去
用薄薄的翅翼拼命拍打这面玻璃
最后耗干了自己,變成了粉末
我轻轻的一声叹息
就能将它吹散——
而盒子里,它的影子
一如我远去的少年
也呼喊过,飞过
大声唱着歌一个人跑下山坡
秋天,歌者远去
——给歌唱家布仁巴雅尔
在海拉尔以北,传说中
惊人眼目的秋天我没赶上
根河湿地的大拐弯处
缓慢的流水显得黯淡无光
歌者在秋天远去,一只鹰
消失于河曲的宛转回旋
兴安岭的高坡之上
再也听不到他的宽广漫长
——这都缘于我的片刻迟疑
一场突然降临的风雪
在我之前压低了呼伦贝尔天边
在敖鲁古雅以北,阿龙山上
今年的白桦林过早遭遇了霜降
鹰翅在林间切割着空白
海拉尔松宽阔的荫凉就要移开
夏天里的美好和舒畅瞬间成了过去
远方,冬天正迈着大步赶来——
我和几位同行者在密林深处
偶然看见歌者昨天唱到的晨雾和柔情
像眼前漫天飞落的雪粒
在一枝弯弯的越桔果枝头
血红雪白
碗
小时候,隔壁人家
端着大海碗,夹一筷子菜
到我的碗里,走的时候
夹上两筷子豆角焖面
那时候,到了饭点儿
要么端上碗串门儿去
要么蹲在村口,左邻右舍
香浓的饭菜你来我往
玉米高粱,粗糙的主食
磨练了我的肠胃
腰身随之硬朗,不再弯曲
前些年,我们端起碗吃肉
放下筷子就骂娘,都不以为然
好像,娘是别人家的娘
爹也不是你的亲爹——
这几年,街上的饭馆
大大小小,横七竖八
酒席丰盛,还总有人抢着付账
亲朋好友相聚,一顿感慨
说到从前,都说那时候
好啊!人和人那么亲
这群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爱好
喜欢遗忘,时间一久成了习惯
他们忘了,那些已经走远的背影
就是他们自己,曾经被风暴和沙尘
吹得歪歪扭扭,身子
冻得直起鸡皮疙瘩
春天,秋天和冬天一样
寒冷,漫长——
也是啊,一个人你小时候
使过的碗,它的模样
你还记得吗
我不是仓央嘉措
我不是仓央嘉措
假如我是,此刻一定是在
拉萨,喧闹街市的咖啡馆一角
酥油灯温情脉脉
照着我和她梦醒的眼睛
我不是仓央嘉措
假如我是,今天就去青海湖畔
骑一匹白马,手捧着雪莲花
追赶一个人的身影
到雪山脚下的毡房
我不是仓央嘉措
假如我真的是他,明天开始
怀揣佛经和奶酒
唱着膻味儿飘飘的情歌
去云游那无边的蒙古地方
仓央嘉措,我当然不是他
我多想就是他!仓央嘉措
血润着佛心,面朝四海众生
端坐在东山顶上,遥望尘世
让朵朵浮云,轻拂我平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