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hony Choon Yeong Ng 陶芊屹 谭清美
选择是指人在遇到多个方案时,根据分析判断而做出抉择的过程[注]陈厚忠:《论人生选择的矛盾性》,《贵州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2期。。选择无处不在,从我们出生的那天起,身边就充斥着无数的选择。但选择有所不同,有的无足轻重,有的至关重要;有终身性的选择,有阶段性的选择。每次选择的结果都会对一个人的一生有或浅或深的影响[注]敖成兵:《行走间隔年:当代中国青年的人生阶段性选择》,《中国青年研究》2013年第8期。。人生选择是指,人们在面临对未来走向影响较大的事件时的想法以及采取的行为[注]郑晓江:《论人生的选择》,《求实》2006年第6期。。有学者将人的生命周期中所要经历的重大事件归纳为入学、就业、婚姻、生育、退休,[注]林晓珊:《青年社会化与青年的人生选择》,《中国青年研究》2005年第12期。而与之相对的是人生的各个阶段的选择。
不同于其他选择,人生选择没有回头的机会。面对选择中众多的影响因素,人自然会出现选择困难的情况,有些人甚至会出现选择恐惧的情况。[注]吴江:《黑格尔与选择恐惧症》,《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为了解决此类问题,学者研究了影响人生选择的因素。例如,张欣等人提出价值取向与人生选择的关系,认为价值取向影响着人生选择,同时人生选择又决定了价值取向。[注]张欣:《论人生选择与价值取向》,《商》2016年第14期。
学者认为,在人生选择面前,人们会经历一个决策过程。决策的过程不仅包含了最终的选择结果,而且包括对不同的选项进行有目标的分析评估。[注]王玉民,颜基义,潘建均,陈泽玮:《决策学的研究对象与逻辑前提》,《中国软科学》2018年第6期。因此,人生重大选择的过程不是简单的选项间的比较,而是一个相互影响、相互联系的过程。在各阶段的人生选择中,有学者认为青年时期面对的人生选择对未来影响最大,并将其大体总结为升学、就业、定居的选择。[注]王建名:《珠三角生源青年大学生人生选择研究——以珠三角某地区为例》,《江苏社会科学》2007年第S1期。针对这一重要时期的选择,现有研究分别从升学、就业等不同的方向进行了研究。其中,对升学选择的研究所占比例较大,这被人们认为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人生选择。
经过文献分析,我们发现现有文献主要存在几个问题。首先,目前针对人生选择的研究大都对某个特定阶段的情况进行分析,并且大多数文献都从作者主观的经验视角出发进行分析,缺乏实证研究。其次,目前大部分学者研究青年时期的选择,忽略人生后续阶段选择与青年时期选择的相似性与差异性。此外,虽然人生是一个连续的过程,但几乎所有文献都没有将各种人生选择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的过程展开研究。综上所述,课题组认为有必要对人生各阶段的选择进行研究,探究人生选择的路径。
综上所述,本文采用经典扎根理论的方法,将人生重大选择作为核心分析对象,就人们所经历的重大选择过程进行访谈,整理出人生重大选择过程的模式,以补充现有文献的不足。本文将多个不同的人生重大选择形成整体进行分析,探讨人在面对重大选择时的路径。
人生是在不断的选择中度过的。一般来说,人生所面临的第一次重大选择是高校选择,高校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未来的去向。有学者使用数学方法构建模型对高校选择过程进行研究,供选择者参考。例如,刘哲睿使用层次分析法构建高考志愿选择决策模型。[注]刘哲睿:《运用层次分析模型决策高考志愿的选择》,《科技经济导刊》2018年第23期。考虑到人在选择时可能存在的主观因素影响,学者提出,以人格、心理、潜能倾向的测试结果为依据,能明显提高高校选择时的判断准确性。[注]付秋菊:《开展兴趣测验、科学指导高考志愿的选择》,《黑龙江高教研究》2002年第4期。
第二个被人们重点关注的人生选择是职业选择。职业选择是个体根据个人的职业兴趣、价值观、人格和能力等特质,以及职业提供的工资待遇、工作强度和发展空间等主客观两方面因素的比较后,做出的一种综合行为决策。[注]宋剑祥:《影响职业选择的因素分析与对策探讨》,《中国大学生就业》2014年第16期。在专业趋向多样化的背景下,“专业工作不符合职业期待”已成为专业选择与职业选择冲突的原因之一。[注]汪伟明:《大学生专业选择与职业选择冲突的研究》,广西师范大学2018年硕士学位论文。在专业与职业冲突时,个体会根据自己的意愿,做出不同的取舍。例如,有研究发现,一方面,当大学生专业与职业的冲突度越高,失业率越高[注]汪伟明:《大学生专业选择与职业选择冲突的研究》,广西师范大学2018年硕士学位论文。;另一方面, “斜杠青年”作为一群去专业化的个体,他们会利用在职场横向发展专业技能的方式,实现自我价值。[注]Jhony Choon Yeong Ng,邵丹慧,贾良定,谭清美:《一群去专业化的人——斜杠青年的事业发展研究》,《中国人力资源开发》2018年第6期。
综上所述,影响人生选择的因素较多,且各因素之间可能出现相互矛盾的情况。因此,本研究在访谈时,会关注这两方面的问题:(1)人生选择过程中考虑的因素;(2)个人在冲突因素中如何取舍。
面对人生重大选择的各选项时,受个人内心满意度的影响,个体会在选项评估时面临困难。[注]⑧苏健涵:《大学生就业选择的“同群效应”探讨》,《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3期。自我满意度的高低受各种因素的影响,也影响着选择的进行。[注]陈建,赵轶然,陈晨,时勘:《社会排斥对生活满意度的影响研究:社会自我效能感与社会支持的作用》,《管理评论》2018年第9期。有研究表明,自我效能与自我满意度之间有密切的联系。[注]张春梅:《大学生网络学习满意度与学业情绪、自我效能感的关系研究》,《青岛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年第5期。自我效能主要从四个维度进行分析:行为控制感、自我能力感、环境把握、自我努力感。[注]谢幼如,刘春华,朱静静,尹睿:《大学生网络学习自我效能感的结构、影响因素及培养策略研究》,《电化教育研究》2011年第10期。
个人在对人生重大选择进行评估时,会基于个人现有能力对自我效能的评估,在选项中进行筛选;再根据对未来的期望,进行优选,以获得最高的自我满意度。而在真正进入选择的执行阶段时,自我满意度会受环境的影响而出现变化。⑧尽管人生重大选择中的自我满意度与实际情况存在着一定的差距,但真正影响个体选择的是他们心中所认可的准则。
综上所述,为了探究人生重大选择中个体衡量选项的标准及该标准可能遭受的改变,我们在访谈时会同时关注并比对受访者之前作出选择时的状况,及其对当下环境满意度的评估。
现有文献认为,每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在幼年和少年时期能自主作出的人生选择也很少。但是,当人们步入青年、壮年时期,所要作出的人生选择就特别多。[注]郑晓江:《论人生的选择》,《求实》2006年第6期。其中,处于社会化重要阶段的青年,站在事业前途和个人发展的起步的重要关头,面临的抉择尤其频繁:上大学时面临着对学校和专业的选择;大学毕业时面临着是读研还是工作的选择,如果是想要工作,就必须进一步选择要去哪里工作,找什么样的工作;而在开始工作后,当面对新的职业机会时,也要选择何去何从。[注]杨守建:《向左走向右走——谈谈青年的人生选择》,《中国青年研究》2005年第12期。
个体在青年和壮年时期所面临的选择主要是学业与就业,等达到退休年龄的老年时期,所面临的人生选择会变得相对较少,主要是生活中琐事的选择。因此,本研究将样本选择重点放在青年与壮年中,询问他们对人生选择相关事件的想法。他们处在人生的重要阶段,面临的人生重大选择对未来有较大的影响,且人生重大选择正在生活中接连发生。
本研究采用经典扎根理论的方法进行研究。[注]Glaser B.G., & Strauss, A.L. The discovery of grounded theory: Strategies for qualitative research. Chicago: Aldine, 1967.笔者使用理论抽样结合滚雪球抽样的方法,[注]Ng, J. C. Y., Huang, M. M. D., & Liu, Y. The “feminine” entrepreneurial personality trait: The competitive advantage of female college-student entrepreneurs in Chinese wei-shang businesses? Asian Business & Management,2016,15 (5):343-369.在大一新生、大四毕业生、职场人士三个群体中选择符合要求的样本进行调研。之所以选择这三个样本,是因为他们分别刚经历或正在经历不同的人生重大选择,对具体的情况仍能作较为清晰的描述。同时,三个群体从经历过的选择数量来说呈递增趋势,在加以区分后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发现人生重大选择之间的影响与联系。
首先,大一新生刚经过高考,经历了考后志愿填报的人生重大选择。尽管对于这个阶段的人来说,高考填志愿需要考虑诸如学校、专业以及地域等因素,但这些选择的结果仅会对选择者造成影响,且在大学毕业后还有做出改变的机会。其次,对于大四的毕业生而言,所要面对的首要选择是继续深造还是就业。这时选择者需要考虑的因素就不仅仅是个人的了。他们在做未来选择时,需要同时考虑他们未来另一半的人生选择。最后,已踏入社会的职场人士所面临的选择会比前两个群体来得更多、更复杂。他们在考虑自己的事业问题之余,还需要考虑家人的就业、学业、生活等问题。笔者希望通过对这种人生经历的渐进过程分析,能更加全面、有效地将人生重大选择的整体过程进行归纳总结。
课题组采用半结构式访谈的方式收集数据,每次访谈为35~60分钟。面对三个不同层次的群体,课题组刚开始主要从身边的人中找寻合适的样本,随后则利用受访者的社交资源寻找后续样本。[注]⑥Jhony Choon Yeong Ng,郑佳,贾良定,谭清美:《利他主义与利他行为:三个年龄群体的扎根理论研究》,《中国青年研究》2018年第7期。
访谈初期,课题组锁定受访者所经历的人生选择过程,使用了如下导向问题:“您认为什么是人生重大选择?”,“您经历过哪些人生重大选择?”,“您认为影响您做出选择的因素有哪些?”,“面对各因素间有冲突时,您是怎么解决的?”,“您目前对这个选择还满意吗?”。在这个阶段,课题组以开放的态度处理访谈内容,使用开放式编码[注]Glaser, B.G. Basics of Grounded Theory Analysis: Emergence Versus Focusing. Mill Valley, CA: Sociology Press,1992.,产生大量一级编码[注]Jhony Choon Yeong Ng,邵丹慧,贾良定,谭清美:《一群去专业化的人——斜杠青年的事业发展研究》,《中国人力资源开发》2018年第6期。,如“个人经历”、“性格”和“心中理想”等。随着访谈的进行,课题组对数据进行分析比对后,发现受访者的回答有靠近的趋势。因此,课题组基于现有的趋势,将访谈数据分析、分类后得到“直接事件” “非相关重要事件” “弃轻取重” “坚持本心” “多项优选” “举棋不定” “代选择者” “二次评估” “未来可期” “记忆遗忘” “事与愿违” “记忆强化”等更高层次的二级编码。课题组进而转向使用选择性编码,并根据浮现出的主题,指导后续的理论抽样、对后续的访谈题目进行修正与补充。⑥例如“进行二次评估的标准是什么?”、“产生心理落差后会有怎样的行为与感受?”等。最后,当数据接近饱和,即没有新的信息产生时,[注]Glaser, B.G. The Grounded Theory Perspective: Conceptualization Contrasted with Description. Mill Valley, CA: Sociology Press, 2001.课题组停止访谈,转向使用理论编码,将所有的访谈数据进行分类整理,归纳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论。[注]Glaser, B. G. Theoretical Sensitivity: Advances in the Methodology of Grounded Theory. Mill Valley, CA: Sociology Press, 1978.
表1 人生重大选择路径研究编码表
表2 三级编码的阐述
课题组总共访谈了41名对象,其中有大一学生16名(6男、10女),平均年龄为18.9岁;大四学生13名(10男、3女),平均年龄为21.5岁。他们分别就读于四川师范大学、重庆交通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成都中医药大学、四川理工学院、川北医学院、华中农业大学、成都信息工程大学、乐山师范学院、西南财经大学天府学院、西南大学、厦门大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大学就读专业分别有市场营销、工业工程、空中交通管理与签派、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安全工程、飞行器设计、飞行器环境、编导与表演。职场人士12人(7男、5女),其中20~30岁的有8人、30岁以上的有4人,分别来自教育业(3人)、销售业(4人)、军人(1人)、金融业(1人)、自由职业(1人),还有2人辞去工作目前处于待业状态。
大多数受访者在被问到人生重大选择时,提到的主要回答包括:高考失利后复读的选择、高考后志愿的选择、大学期间专业的选择、大学毕业后去向的选择、未来另一半的选择、职业种类的选择、就业环境的选择、未来发展地域的选择等。一般来说,在面临重大选择时,由于其对未来的影响较大,许多受访者都面临难以选择的困境。课题组通过询问人们在进行重大选择时的影响因素,如情绪变化、选择方式等问题,获得大量定性数据。在对访谈内容进行分析后,课题组发现虽然人生重大选择涉及年龄差异较大的不同人生阶段,但各年龄段的人生重大选择方式呈现高度的一致性。因此,对各阶段人生重大选择路径进行研究后,课题组演绎出了人生重大选择的路径模型(见图1),并探讨了影响重大选择的主要因素以及个体的取舍方式。课题组发现,在个体作出选择后,当他们在事后回顾作出选择的情境时,其记忆受对前期选择所造成结果的满意度的影响。这项选择记忆会对下次的相似选择造成影响,形成连锁的相互影响效应。下文从四个方面对本研究的发现进行说明。为了使观点更清晰,课题组引用了部分受访者的对话。
图1 人生重大选择路径模型
重大选择作为人生历程中的关键环节,其选择情境受多项因素影响。研究发现,当受访者在作重大选择时,他们主要会思考两类影响因素:相关事件的直接影响因素,与非相关重要事件的间接影响因素。其中,由于个体在性格方面的差异性,会导致个体受相关事件的影响方式呈现不同的趋势。
1.性格差异化下的相关事件双向影响
相关事件是指与重大选择的进行有直接关系的事件。课题组从访谈中发现,个体重大选择的前置影响因素受其起初理想的影响,而起初理想的形成受个体经历的影响。当个体在内心为自己设定好理想目标后,都希望个人所做努力是为理想的实现助力。有不少受访者提到,这些事件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自己在做选择时的态度。但在对比中可以看出,不同性格的人受到其影响的方式不同。
对于乐观积极的人来说,即使是遇到不尽如人意的事情,也能及时从绝望中恢复,保持心中的希望,以正面衡量的方式进行重大选择选项的评估。这一类人不会因为一次的失利而放弃选择中对理想的追求;重燃斗志积极选择是他们的态度。例如,有几位受访者表示,即便他们在第一次高考中失利,但他们仍能笑对困难,充满信心而坚定地选择了复读,认为自己能在一年的继续学习之后达到目标。
但对于那些在遭遇磨炼之后就沉溺在失败的痛苦之中的人,他们受消极情绪的影响很大。他们会由于对事件的负面衡量而怀疑自己,尤其是怀疑自己在相关方面的能力。因此,在经历失败后,他们在面对重大选择时,会对自我的能力产生怀疑,从而导致他们进行片面思考,过于关注与个人所缺乏的能力相关的因素。例如,一位受访者在阐述他找工作的思考过程时,回答道:
“我是远离家乡上大学,就感觉自己刚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应,那段时间整个人都很低沉,做事做不好,可能是个人适应环境能力不太好吧。再加上家里人的原因,所以找工作我第一个考虑的会是地区,作为一个优先满足的条件。”
2.非相关重要事件的不同影响
非相关重要事件是指与重大选择本身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由于对选择者有着重要的影响,会进而间接地影响重大选择的事件。在访谈中发现,这种间接的影响会由事件的结果的不同而主要产生两种影响:选择标准替换与选择标准调整。
一方面,当令人满意的结果出现时,个体会受到激励,进而获得一种积极的心理状态。这种积极的心理状态会持续存在于后续重大选择的全过程。在心中充满热情的情况下,个体会根据这一次的成功经验来进行选择标准替换。他们会放弃原来的标准,用事件中呈现出的积极导向因素作为新的衡量标准。即使这些因素在之前从未被考虑,他们仍会对个体的选择造成较大的改变。正如一位受访者所说:
“在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国防生。在第一次集训中我出现了很多的不适,但那一次集训中班长对我的表现的肯定,让我产生了一种军人的使命感,真正坚定了自己毕业后进入军队的信念。”
另一方面,当事件发生的结果使人感到低落时,会将其视为一种警诫。在之后的人生重大选择中,会将与此重要事件相关因素的重要性提升,调整选择时各因素的优先性。例如,在求职的过程中对薪资、工作量、地区这三个主要因素的衡量中,有受访者表示年轻时为了高薪远离家乡去工作,在家中有亲人去世后,毅然辞去工作回到家乡再次求职。此外,在标准调整的过程中,与事件相关的因素往往会成为首要考虑因素。
研究发现,大多数人在面对选择时,可以自己决定最终的结果。尽管在这个过程中存在个人以外的他人意见,但都仅仅是作为选择者的一个参考。与此同时,我们也发现同为主动选择,在选项之间优劣差距大小不同的情况下,个体会以不同的方式进行选择。
1.弃轻取重:选项差距较大时的取舍与标准调整
不少受访者表示,当各选项中的优劣因素存在较大差异,且优势条件没有集中在一个选项中时,个体选择的标准会受到起初理想的影响。一般来说,个体会在坚持本心的心态下,对选择进行排序,主动放弃相对而言不太重视的因素,优先选择具最优因素的选项。例如,一位受访者在填报高考志愿时,放弃了好专业而选择好学校:
“我最大的兴趣还是在市场营销方面,但现在被调配到了法学专业,毕竟学校才是更大的平台,我的课余可以做市场拓展这样的事情。”
研究发现,尽管个体的选择标准受从前经历的影响,在如今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有许多因素经历了从“重要”变成不“重要”的由“重”变“轻”的过程,致使有些人的心中产生了落差感。这种落差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愈加明显,造成个体的不满情绪逐渐郁结于心,开始对个人现状表示怀疑。研究发现,在这种极度压抑的状态下,人会在审视中幡然醒悟,对“本心”做出调整,以达到情绪的舒缓。
此外,受到前一次重大选择经历的影响后,尽管衡量标准有了明显的调整,但个体仍会按照原来的方式进行下一次的重大选择,只是现有的“本心”已经与最初的理想截然不同了。例如一位受访者说:
“我现在的工作与专业无关,是根据自己最初的兴趣选择的。现在我几乎每天加班,但努力与收益不成正比。之后我若有机会的话,应该会考虑换一个与专业相关的工作,虽然自己对此并不感兴趣。”
2. 举棋不定:多项优选下的难以抉择与选择后的遗憾感知
从访谈中发现,一些人面临的重大选择,是从各种具不同性质优势的选择中选择一个最优的方案。例如,国内一流大学与出国留学的选择。国内一流大学能够为个人以后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而出国留学能够让受访者在另一种环境下提升自我。研究发现,人在多项优选的情况下所表现的犹豫程度明显高于其它选择情况。许多受访者会在做出选择之后,开始分析其劣势条件,将其与其他选项的优势条件进行比对,从而觉得另外一个选择更好,使自己陷入一个“选择→比对→纠结”的迷茫困境中。此时,由于在个体的衡量中,每个选项都具有一定的优越性,他人的建议会对其最终的选择有导向性的影响。如一位受访者说:
“当时我很纠结,因为两个都算是好工作。去年就有这样的机会但我放弃了,主要还是舍不得丢下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事。今年我最终跳槽是在听了妹夫的分析之后,决定给自己一次改变的机会。”
另外,我们发现,个体在作出选择并进入执行阶段时,会开始忽略现有的优越条件而放大当下环境中的小缺点,开始怀念选择时的其它选项,并且这种遗憾感知随着负面因素的逐步出现而加剧。通过对访谈者的进一步了解,我们发现正是这样的遗憾充斥在他们的生活中,使他们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幸福,更多地反映出一种忧虑:
“虽然现在的学校还算很满意,但文化的差异让我们小组成员之间无法合作一直让我苦恼。如果我当时继续在国内上学,现在也不会遇到这么多麻烦,人际关系还能发展得好一点。”
我们发现,在作重大选择时,如果各个选项都不能达到个人的衡量标准时,人会自愿放弃选择权,为顺遂他人意愿而被迫接受别人的选择。受访者由于认为这些选项都处于劣势条件中,选项的可选性难以估量,因此无从下手。
1.代人选择的更多考虑
在被迫选择的过程中,代选择者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研究发现,一方面,代选择者在对选项评估时表现出更大的困难。他们由于受委托而感到被信任,带着责任感对选项进行评估,因而考虑的因素会更多、更全面。另一方面,课题组发现代选择者的年龄一般大于选择者,本身更丰富的阅历使其产生的顾虑更多,希望能尽量避免他们经历过的不好结果。例如一位受访者说:
“我拿到成绩时,分数很低又不想复读,最终干脆让我妈决定。她考虑了很久,不仅每天问我这问我那,还经常四处打电话问。最后她给我报名复读,我就去了啊。”
2. 二次评估:被迫选择后的自我权衡
不少有此类经历的受访者表示,在被迫选择并进入执行阶段后,会从最初的难以估量中改变。他们会对目前的状况有新的认识,并以自己最初的标准来衡量当下的选择。在二次评估后,一部分人会发现目前的状态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一无是处。他们会选择接受现实,开始寻找现有条件的优点,对现状的满意度逐渐提高。另一部分对现状极其不适应的人,他们会开始推卸责任,埋怨代选择者对选项的不准确评估。
研究发现,被迫选择者的这种二次评估不仅是对现状的衡量,更是对自我的衡量。受访者提出,二次评估一般是当自己在新环境中完成一项任务之后产生的。在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并获得肯定后,他们开始接受现实,认为选项的环境适合个人发展,并提升自我内心的认可度;在未能如愿时,则开始推卸责任,认为他人的选择不适合自己,对代选择者的信任度降低,对自己衡量标准产生怀疑。例如一位受访者所说:
“我刚进校的时候挺不适应。但在学院的一次活动中,我帮着辅导员做了很多事,之后被任命为辅导员助理。虽然事多,但我觉得还挺开心的。”
研究发现,人的主轴思想、对事情的衡量标准,会随着事情的进展,在潜意识下不断地出现变化。尤其是在重大选择后,人的记忆会随着现状的发展不断地调整。因此,当人们回想那段经历时,都给出与经历本身有一定差异的诠释。此外,这种记忆筛选过程会随着事态发展方向的不同,导致两种结果:在事态向好的方向发展时,个体会逐渐遗忘过去的后悔绝望经历,有些受访者甚至会为之给出一种新的解释;当事态向坏的方向发展时,个体对失败经历的记忆将会被放大。
图2 重大选择间以记忆筛选为媒介的连锁效应
在现状较好的情况下,受访者会将注意力放在令人满意的事情上,并将以往所经历的犹豫与紧张,在记忆中慢慢淡化。例如,对于复读之后成绩有明显提升的人来说,在回忆中会觉得这一年的经历很轻松。这种记忆的遗忘使人对个人经历的认识有所改变,在下一次的重大选择中会以调整后的积极标准进行衡量。课题组发现,这一类人会在此时更乐意为自己确定下一个选择的目标,并为达到目标而不断地作出个人努力。他们的自我满足状态提升了其选择时的自我决断力。一位复读后进入理想学校的大一新生说:
“现在选择什么样的人做我的朋友和未来的另一半,以及以后选择去什么地方工作,对我来说尤为重要,应该有所规划了。”
另一部分处在事与愿违状态下的人,他们一般会将过去失望经历的消极影响逐渐放大,在心中对做选择这项行为感到厌恶。为了获得内心的舒缓,他们会为自己的失败找到相应的原因。那些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错误,在这时都会被放大。他们对作选择行为的排斥在之后的重大选择中有明显的体现:
“之前志愿填报自己不在意,学了四年觉得自己也没啥实质性的进步。现在我爸让我毕业后回家找工作,就听他的吧,反正我也没别的选择了。”
但不论事态向什么方向发展,受访者的记忆都会出现改变,扭曲个人经历,进而对其未来的选择造成影响。思想中的经历会被替换,选择的标准也会随之向内心满意的方向调整。但这仅仅是选择者基于已有经历,对某个特定因素的主观性调整,与实际标准的调整有所不同。例如,有的受访者尽管在调整后认为其选择标准提升了,但其调整后选择标准只是高于其记忆中的标准,实际上低于其个人的最初目标。此外,几乎所有受访者都表示,每一次调整都是随着事件的发生而产生的连锁反应。下一次选择的衡量标准受的是记忆中的经历的影响而非实际的经历。
本文通过访谈三个不同人生阶段的群体,研究他们在面对重大选择时的具体情况。研究发现,人生重大选择是一个相互影响的过程。尽管过程中的各项因素具有复杂性,但仍然遵循了一定规律,具有路径依赖性。当课题组对受访者进行深入访问时,发现人的记忆不是一成不变和准确的。它会随着事态的发展,变得与事实存在或多或少的差异。正是由于这种记忆的存在,导致人们记忆中的现实影响未来选择的标准,进而影响后续的选择。
1.人生选择的路径依赖性
路径依赖是西方制度经济学中的一个名词。它是指一个体系一旦在偶然事件的影响下被系统采纳,便会沿特定的路径方向发展,进而变得难以被其它潜在的体系取代。[注]可星:《组织进化的路径依赖分析》,《科技进步与对策》2006年第2期。对路径依赖的定义强调了历史选择在变迁过程中的影响力[注]时晓虹,耿刚德,李怀:《“路径依赖”理论新解》,《经济学家》2014年第6期。,即后面发生的事件受先前事件的发生的影响。
有学者在研究人生道路的选择的过程中提出,人生选择具有客观制约性、主观选择性以及路径依赖性[注]陈百君:《论人生道路的选择》,《才智》2015年第25期。。但本文发现,在人生重大选择的路径依赖中,不仅存在后面事件与先前事件的非独立性,而且二者之间存在相互的影响。在整个人生重大选择的过程中,人们按照个人前期经历所累积形成的惯有方式做出决定,但在相关事件与非相关重要事件的多重影响下,使人最终的选择结果与惯有方式不同。后续事件的发生会影响先前选择的标准,同时已有的选择经历又决定后续选择的方式。
传统的路径依赖理论仅聚焦于单一路径研究[注]尹贻梅,刘志高,刘卫东:《路径依赖理论研究进展评析》,《外国经济与管理》2011年第8期。。在本文中,我们发现了这种单一路径假设的缺陷。从选项的差异性上出发,人生重大选择的方式可分为主动选择与被动选择的非单一形式。我们发现,在主动选择的选项差异较大的情况下,人们的路径选择会出现循环式路径。因此,虽然有些学者认为人生重大选择具路径依赖性,但是根据本研究的发现,路径依赖性的单线且不可改变的路径特征并不符合人生重大选择的循环影响式特征。未来学者应该尝试从不同的理论视角研究人生重大选择问题。
2.无意识记忆筛选
现有文献认为,人们会通过有意遗忘的方式(也称定向遗忘),来有意性和指向性地控制意识的内容[注]梁娜,党存财:《有意遗忘的相关研究及其启示》,《湖北函授大学学报》2015年第12期。。这种理论的假设是人们的记忆受其主观行为的蓄意影响,以达到疏解不良情绪与压力的效果[注]Ng, J. C. Y., Shao, I. Y. T., & Liu, Y. This is not what I wanted: The effect of avoidance coping strategy on non-work-related social media use at the workplace. Employee Relations,2016,Vol.38,No.4,pp.466-486.。但本研究发现,一方面,当个体作出选择并对结果满意时,他们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忘记其中的负面经历,并用后来的正面记忆“替换”负面记忆;另一方面,当个体对结果不满意时,他们则会想办法从其他角度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导致他们所面对的困境,从而达到心情疏解的效果。
因此,当受访者再次回忆相关经历时,他们只会感觉良好。这项人在潜意识下,无意识地将正面记忆替换负面记忆的发现,挑战了现有人们会通过有意遗忘的方式来控制意识的内容的观点。此外,研究发现,这种筛选后的记忆对个体未来重大选择的标准有较大影响。因此,当学者在未来研究人生重大选择问题时,应该更关注个体事后对经历的主观判断的影响,而不是个体在事件当下的主观判断。
3.主观幸福感的衡量
现有文献将幸福的衡量标准划分为两大类, 即客观标准和主观标准[注]佩德罗·孔塞桑,罗米娜·班德罗,卢艳华:《主观幸福感研究文献综述》,《国外理论动态》2013年第7期。。影响主观幸福感的因素很多。有学者通过研究将其归为个人、亲人社会、熟人社会、生人社会以及自然环境5个圈层[注]刘向东,陶涛:《幸福感评价指标体系研究——基于“幸福圈层理论”的实证分析》,《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2年第5期。。此后,范超和赵彦云基于这个圈层理论,形成一个主观幸福感模型来衡量个体幸福感[注]范超,赵彦云:《是什么影响了大学生的幸福感?——基于19所高校微观数据的实证分析》,《高教学刊》2019年第1期。。然而,根据本研究的发现,从幸福感的角度而言,现有的衡量标准及其相关理论难以用于阐述个体人生重大选择所导致的情绪结果。从主观的角度来说,现有幸福感的理论认为当个体面临多项优选时会觉得幸福。但是本研究却发现,在多项优选的情况下,个体无论作何选择都会产生遗憾。这些个体在事后所具有的满足感及其他积极情绪是源于对现实的妥协,是一种迫于无奈而接受现实的结果。因此,就人生重大选择问题而言,幸福感的现有衡量标准难以适用。未来学者可以尝试关注这种“被迫”、“遗憾”式的幸福感与其他情境下所产生的幸福感的差异。
4.选择后内心满意度与实际优越性的差异
根据决策可逆性与选择满意度关系的研究结果表明,人在面临不可逆选择时,会对已选项持苛刻的心态,满意度较低;而对未选项则会持宽容的心态,满意度较高。[注]刘成奎,刘彻:《相对收入、预期收入与主观幸福感》,《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6期。尽管人生重大选择是一种不可逆的选择,但是本研究却发现,个体并不会对已选项的满意度低。一般来说,个体会在进行选择后,无意识地将记忆筛选、将有关选择的记忆美化,从而对其感到满意。尽管个体的选择标准可能会由于迫于无奈而接受现实的情况而逐渐降低,但是他们仍然会在主观上认为他们的选择标准被提高了,并且对其感到满意。这项发现与现有决策可逆性研究的发现迥异。未来学者可以考虑关注在人生重大选择的背景下,个体不可逆选择的特征及其影响结果。
第一,问卷调查是定量研究中最常见的数据收集方法之一。学者一般会在问卷中,要求答卷者通过回忆的方式,根据其经历,回答问卷上的相关问题。这种数据收集方法的假设是答卷者可以准确地回忆并提供相关数据。然而,本研究发现,个体的记忆受到事态发展的过程及结果影响。因此,我们建议学者在未来的研究中,尤其是探索如态度、情绪等个体特征对其他变量影响的研究,要在研究设计上,尽量预防答卷者记忆筛选所带来的影响。例如,学者可以采用长期实时跟踪的方式来收集数据,从而避免由于时间间隔太长而导致数据失真的情况发生;或者,也可以采用从多角度收集数据的方式来减少这种误差。
第二,本研究发现,影响个体未来选择的并不是前期事件所导致的客观结果,而是其事后的主观记忆印象。因此,个体极有可能会逐渐地将原本认为是负面或者不能接受的事件结果看成是让其满意的结果。从个体的主观幸福感而言,这种记忆筛选的机制可以让人维持愉悦的心态。然而,从个体长期发展以及客观的选择结果标准的角度而言,课题组建议个体应想办法尽量让未来的自己能够记得自己的“初心”。例如,可以考虑写一本日记,记录人生重大选择的过程,以此作为下次重大选择时的依据。
在访谈中,我们试图从多角度对访谈者的选择经历进行了解,全面衡量其人生重大选择过程。课题组曾尝试访谈受访者在谈话内容中曾提及的影响选择的重要人物,但许多受访者出于保护的心态,拒绝了我们的要求。因此,本研究的发现内容缺乏影响个体选择的重要人物的特征及其他相关内容。未来研究可以考虑探索这些影响者对个体选择过程所可能具有的影响,丰富本研究的内容。
人生重大选择作为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过程,尽管这个过程会由于个体的差异而有所不同,但大体上遵循同样的规律。本文首次提出人生重大选择的概念,并通过访谈内容分析的方法,探索人生重大选择的路径、相互之间的联系与连锁效应的产生。尽管人生重大选择对个体的一生有着重大的影响,但是目前学术界缺乏针对这个概念及过程的研究。学者一般只锁定正处于某个年龄阶段的群体,根据其环境特征进行针对性的研究,缺乏跨年龄阶段的纵向研究。鉴于此,此次研究中所发现的人生重大选择的循环因素、记忆筛选、选择连锁效应等现象,尚未取得足够的学术关注度。希望此次研究能够引起相关学者的兴趣,在未来的研究中,考虑探索人生重大选择的相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