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广飞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97)
“十七年”指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的十七年。“十七年”电影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治话语空间下完成的艺术创作。在有关孙悟空的电影文本中,一个以怒者抗争为核心且有多重表现形式的艺术形象,被建构在对社会文化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肯定与潜抑中。
这类文本涉及两个问题。其一,在“十七年”国产电影中,孙悟空为何“怒”?“怒”,顾名思义是生气、发怒。很多学者长期专注于孙悟空的“怒之表象”,即斗杀妖魔、大闹天宫、挥棒抗争等举动,却鲜有论及孙悟空“怒之本质”的。其二,孙悟空的抗争对象。“抗争”在《辞海》里的解释是“反抗并为之斗争”。孙悟空对神怪妖魔的抗争杀伐已不再是文本关注的重点,反而是对政治权力机制与个体身份的抗争,逐渐进入研究视野。本文立足于“十七年”的国产电影,尝试运用精神分析学等理论,探析“十七年”的文化属性与艺术形象建构之间的关系,着重探讨在“十七年”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话语空间下,孙悟空怒者抗争形象的心理源起、抗争精神以及抗争主题的具体表达。
人的意识活动并非以互不关联的零散形式存在,喜、怒、哀、乐是连接意识和情绪的有效机制,是人们表达不同心理感受的主观表现。法国哲学家伯格森认为,这种意识会随时间的推移和事件的刺激,于主观认知和感觉中形成一种最具直接现实性的时间之感,或积极或消极。所有的接触都会逐渐潜藏在大脑皮层之下形成“心理时间”,并作用于情绪,从而产生主观效应。许多学者赞同“情绪是有意识的”这一观点,心理学家克罗尔认为“情绪不可能是无意识的,它必须被体验,而体验和感受就是有意识的”[1]。威廉·詹姆斯在《情绪是什么?》一书中也指出:“情绪是有意识的,快乐与不快乐的体验和感受,皆源于对身体变化的知觉。”[2]所以,人类意识的形成和发展离不开个体对情绪的主观体验。
此外,弗洛伊德对潜意识的肯定,进一步促进了意识在电影艺术中的运用和发展。在动画电影《大闹天宫》、绍剧电影《三打白骨精》及《孙悟空七打九尾狐》《孙悟空七斗八大仙》《孙悟空大战群妖》《西游记》等众多塑造孙悟空的“十七年”电影中,孙悟空产生愤怒的情绪是个体发展、意识流变以及不对等的等级关系、政治格局互动的主观体验。这种愤怒和抗争的主观体验,不仅是个体生命史与意识史的社会象征行为,还是一种意识形态实践。其中孙悟空抗争举动的产生过程如图1:
图1 抗争举动生成过程
情绪对主观体验具有制约作用,主观体验对情绪具有潜在的引导和激发作用。主观体验是一种认知成分,随事件积累进入认知系统。在电影中,致使孙悟空“怒”的是绝对权威的利害关系。导致这种情绪积累的心理事件是隐瞒与欺骗。下面试以影片《大闹天宫》和《三打白骨精》为例来梳理欺瞒事件。
事件一:孙悟空在猴长者的指引下,去东海龙宫欲借一件称手的兵器,龙王私下命虾兵蟹将胡乱拿来一堆斧、棍、刀、叉、戟,以期糊弄、打发过去。这种糊弄本身就含有欺骗性质。后龙王承诺,只要孙悟空拿得动定海神针便将之送与他。可当孙悟空真的拔起定海神针,欲做兵器时,龙王又万般恼悔,转身去玉帝那里告状。
事件二:孙悟空由太白金星招安前去天宫做官,玉帝对马天军的嘱咐却是“早晚防备,严加管束”。马天军对孙悟空蛮横无理,致使自己被其打伤,于是孙悟空“捣毁了御马监,闯出了南天门,‘逃回’了花果山”。
事件三:太白金星二次招安孙悟空,临行前对托塔天王说:“让他掌管蟠桃园,哄他上天。”
事件四:白骨精变成身姿婀娜、样貌清秀的少女,伪以菩萨心肠,给唐玄奘送饭,实则欺瞒孙悟空师徒四人。白骨精唱道:“鬓插山花脸带笑,轻摇翠袖出山坳,一篮斋饭作钓饵。”
事件五:白骨精变成老婆婆,寻觅晚时不归的女儿,二度欺瞒孙悟空师徒四人。白骨精唱道:“石猴面前难隐身,二次变化枉费神,想那唐僧面慈心软,善恶难分,且待我三度巧施攻心计……赚取蠢僧动悲悯。”
事件六:白骨精化身白发老头,借口找寻妻子和女儿,三度欺瞒孙悟空师徒四人。最终孙悟空被唐玄奘赶回花果山。
再看天界的组成人员:心机重重的太白金星;不识真才,无掌控、应变能力,一旦妖猴作乱,便手足无措,只好借助外力实施镇压的玉帝;蓄意挑事的天庭侍卫;不懂尊重的采桃仙女等。这些事件和人都在孙悟空的认知世界里埋下了反抗的潜意识。不论是《大闹天宫》中不怀好意的招安,还是《三打白骨精》中白骨精幻化的少女、婆婆、老头,皆带有遮蔽真相的意图。这种处处充满了伪善、隐瞒与欺骗的既有秩序和制度形式,触动了天然率性的孙悟空揭竿而起、一反到底的认知意识。
认知对情绪的影响至关重要。情绪的产生与认知有着互联互动、相存依随的密切关系。认知是组织、干涉、支配情绪的重要心理要素,情绪要素又是发动认知行为重要的心理依据。认知过程中,意识会进行判断和选择,以此甄别真伪。由于孙悟空受到主观体验的影响,存在知觉偏差,并以一种与生理动机相同的方式激发和指导行为。比如太白金星第一次招安孙悟空去天庭做官,此时的孙悟空对于天界并没有足够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理想化和想当然的心理认知上,与天界运行秩序的本貌存在知觉偏差,这进一步推动了孙悟空的情绪爆发。孙悟空看守蟠桃园与猴子爱桃的本性相互矛盾、错位,在遇到仙女道出实情并嘲笑孙悟空的职位卑微之后,“齐天大圣”的名号认知被当头棒喝,“齐天大圣”亦是一种知觉偏差。再比如,在《三打白骨精》中,孙悟空“师傅枉发善心,把妖当人,今日不除此妖,日后你定遭其害”的认知与唐玄奘“佛门弟子,慈悲为本,纵然是妖,也应劝其为善,怎可杀生害命,血染佛门”的清规戒律互为矛盾。因此,孙悟空“是妖就要打杀”的认知在唐玄奘的众生世界里产生知觉偏差。于是,孙悟空得紧箍惩戒并被逐回花果山,唐玄奘受妖迷惑被捉进白骨洞。
经过感受主观体验变化和认知偏差之后,神妖的欺瞒不公、天庭门侍的寻衅蔑视、小官小仙的嘲笑讥讽,成为孙悟空情绪爆发事件的出口。孙悟空在心理上完成了意识认定,并用“怒”表达激烈的情绪。
首先,外在举动上的破坏。在《大闹天宫》中,孙悟空“乱蟠桃”“偷仙丹”“反天宫”“棒指天神捉怪”,并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了凌霄宝殿。在与十万天兵天将的争斗中,破天罗地网阵、抢哪吒风火轮、逼退四大天王、智取二郎真君;后遭暗算被擒上天界,又破托塔天王宝塔、踢太上老君丹炉、横扫千军,打得玉帝落荒而逃。在《三打白骨精》中,肉眼凡胎的唐玄奘被白骨精多次蒙骗之后,仍识不得妖怪,念下紧箍咒,断绝师徒情,赶走孙悟空。这些由白骨精操纵的阴谋,让孙悟空颇为不爽。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之时,便道出“不由俺咬牙切齿怒火升”,可见他已然怒了。不论是《大闹天宫》中的棍棍横扫,还是《三打白骨精》中的棒棒无情,都可谓怒火中烧。孙悟空用“怒者”的心理形态表达对神妖秩序不公的抗争,俨然一个怒者抗争的形象。
其次,内在心理接受上的否定。遭到暗算被擒到天庭的孙悟空,直指玉帝质问,“玉帝老儿你真了不起,对付俺一个还只好用暗算,看你能把俺怎么样”“你们背地里下手,暗箭伤人,算不得什么好汉”。对于这样的取胜之道,孙悟空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在蟠桃筵席上,孙悟空对酒空指,“玉帝老儿,你眼里没有俺老孙,如今俺老孙倒坐了个首席”“玉帝老儿,来,给俺老孙斟酒”,甚至酒醉放言,“玉帝老儿,俺齐天大圣面前可没有你的座位!”可见,孙悟空对以玉帝为代表的天界统治秩序和权威并不认同,抑或说在内心上是否定的。同样,在三打白骨精的过程中,之所以“三打”,是因为孙悟空在心理上并不接受妖怪为善的理念,因而要多次地打。
总之,孙悟空怒者意识在抗争觉醒层面的心理源起是多方面的,过程看似短暂,实则经过了漫长的积压。很多时候我们只看到了孙悟空手持如意金箍棒大闹天宫、打杀妖魔的抗争举动,而忽略了其行为的心理层面。可以说,孙悟空有了从怒者意识到抗争觉醒的心理成长,在观众的情感输出中可谓理所当然。
在情绪精神分析学中,抗争是一种宣泄个体情感的方式。其中,抗争主体对抗争客体的方法有很多种,人们从不同视角和以不同的参照提出了几种心理情绪的假设。第一种是沉默假设,温和式即默不作声。鲁迅在《纪念刘和珍君》中云“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爆发便是一种抗争。第二种是激烈式抗争假设,可以是正面的革命式,亦可是侧面的叛逆式。第三种是理性假设,是介于沉默和抗争之间的深层意识假设。不论哪一种心理情绪,作为支配个体完成动作的导向,过程并不是单一的,它包括情绪、情节、情感以及三者间的联动。英国哲学家罗伯特·罗素提出“核心情绪(core affect)”这一概念,认为“核心情绪是在情绪、心境以及其他充满感情的事件中心,一些被体验为好或坏的、激活或平静的状态,典型形式”,“是神经生理活动的一种状态,是能够意识到的最基础的情感体验”[3]。
在“十七年”的政治影像中,孙悟空作为神通广大的感知个体,经历了被隐瞒欺骗的世俗体验后,用叛逆暴力的抗争形式进行了核心情绪的表达。闯东海、搅龙宫、捣毁御马监、三打白骨精等叛逆举动是他心理核心情绪的表征和神经生理活动的抗争图式。
在“十七年”影像的政治书写中,“正统和既有秩序是客观主体对于政治的依附表现形式”[4]。孙悟空的叛逆性格和抗争行为是其追求实现主体政治诉求的感性分配方式。情绪心理推导的政治抗争在寻求体制平衡和绝对公平的过程中发生消解、抵抗、重配的变化,这种变化会被个体感知。所以孙悟空能够敏锐地感受到天界秩序的不公正和个体行为的不自由。于是,用叛逆的行为去打破原有的空间政治与秩序。可以明确的是,经由权力设计的政治空间,被正统认可的感觉配置模式规戒了抗争后的权力分布。所以孙悟空渴望实现个体自由的欲望,在心理意识层面开始了政治觉醒,并在一次次的突破中实现政治抗争。
首先,孙悟空在“大闹天宫”中对政治体制进行了抗争。孙悟空一直处在政治的边缘位置,或者说一开始他根本不在政治的权力场里。玉帝第一次招安失败,在托塔天王的怂恿下出兵花果山,结果托塔天王哭丧着脸跑回玉帝身边请求再发兵将。太白金星及时制止,再次想用招安手段驯服孙悟空。玉帝在一旁点头叫好。太白金星清楚地认识到“那妖猴有七十二般变化,本领确实不小”,于是“将计就计,索性就给他个齐天大圣的空名”,孙悟空这才稍稍进了权力圈子。在托塔天王看来,权力的维系是靠武力干戈,这远不如太白金星 “收买人心”效果来得快。同时孙悟空用拳头、金箍棒争得了应有之权力,他要做与天比肩的“齐天大圣”。一旦天界的政治逻辑偏离了孙悟空的秩序设计,他就要“反下天宫去”。偷御酒、窃仙丹,完全沉醉,直至瑶池事发,越出权力的容忍限度。玉帝将其捆绑在断头台,公开处决,以振朝纲,但只是“看了戏耍”罢了。孙悟空的政治诉求说明了反抗政治行动的自觉性与合理性,想借此重塑新理念、规范新秩序。孙悟空用“他者”视野质疑了玉帝政治统治的合法性,并将其搅乱在凌霄宝殿的龙椅之下,任其歇斯底里,仓皇而逃。
其次,孙悟空在“三打白骨精”中对政治焦虑进行了抗争。在“三打白骨精”中,孙悟空全然是一个政治权力的维系者。五指山下的规训让其得以皈依佛门,“至死靡它”以示忠心,跟着唐玄奘的政治规划开始政治修行。对于孙悟空而言,唐僧虽为师尊,但其是肉眼凡胎的尘世俗人,辨不得真假、分不清善恶,糊涂至极,他口中的仁慈善念在孙悟空看来实为“伪善的政治由头”。白骨精的一次次幻化,若用唐玄奘的政治规训便是“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致使孙悟空焦虑不安、困惑不已。最终他还是明其心志、冲破焦虑,挥下金箍棒怒杀白骨精,但却落得个“恨悟空恣意行凶罪孽深”“回你的花果山去便是”“从此断绝师徒情”的下场。临走时孙悟空让唐玄奘除去紧箍,但玄奘不肯,这使得孙悟空更加困惑。与其说是被赶走,倒不如说是不伺候来得痛快。即使后来孙悟空被八戒请了回去,搅了白骨洞,灭掉白骨精,但这些抗争其实是孙悟空把心中疑惑与愤懑用一番怒打撒在白骨精身上罢了,以此抗争其政治焦虑。
可见,从大闹天宫到三打白骨精的角色转变,政治对于孙悟空来说是“手中的棒”和“头上的箍”;对于唐玄奘来说就是“西行的路”和“口中的咒”。虽然孙悟空被紧箍束了自由,但他已逐渐懂得如何熟练地运用天界的思维模式来抗争和权衡利弊。
身份是一个人情绪心理最核心的部分,它关注的问题是“我是谁”“在别人眼中我是谁”以及“我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在孙悟空的认知世界里,“我是谁”即“齐天大圣(非妖)”,“在别人眼中我是谁”即“妖猴”,“我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即“肉身终究走向灭失”。心理情绪的内在统一、协调及其持续是个体自我认同获得他者认同的重要条件,以此强调人格、心理品质的确定性、统一性和稳定性。天界口中的“妖猴”是“他者”对于孙悟空身份的认同、指称,换句话说就是“齐天大圣(非妖)”的自我认同和“妖猴”的他者认同并不统一。另外,只要孙悟空身份属性转变,那么就潜抑了灭失的可能(孙悟空在生死簿上记载的是:天产石猴,阳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因此,在孙悟空的诸多叛逆举动中可窥其叛逆行为源于摆脱“妖猴”身份的心理。所以孙悟空在生命觉醒之后,便力图摆脱“妖猴”的身份和命运,开展系列抗争活动——混战妖魔、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七打九尾狐、三戏百花仙以及大闹雷音寺。
在神、魔、妖三界中,神界自诩为正统,以绝对的压制力统领三界成为主宰。在玉皇大帝眼中,神族的身份历史渊源、传统和族群身份衍变在文化传递语境下构成了集体身份记忆,外来者孙悟空不在文化身份的归属和族群身份的范围之内。可想,在天界的逻辑体系中,孙悟空以“妖”的身份和桀骜不驯的性情化入众仙神的世界,那是何等地不可能。虽然太白金星牵头的招安让孙悟空混得一官半职,但那也只是补了“弼马温”这一芝麻点的官缺罢了。这样一个为其设计好的且难登大雅之堂的职位隐含了巧妙的蔑视、讽刺和侮辱。而白骨精和九尾狐口中的“妖猴”则提醒了孙悟空其实他和他们一样身份卑贱。虽然绍剧电影《三打白骨精》和《七打九尾狐》中略去了妖精对孙悟空的身份提醒,即使对“齐天大圣”惧怕,却也难以回避其看见同类的心理。难以控制情绪的孙悟空受不得这样的身份“认同/指称”和“抵制/排斥”,于是在《三打白骨精》中痛打了白骨精三次,在《七打九尾狐》中暴击了九尾狐七次。在《大闹天宫》和《西游记》中打伤马天军、捣毁御马监、冲出南天门,在花果山上打出与天同齐的叛逆旗号“齐天大圣”,公开跟天界叫板,开始了第一次反抗。因此,孙悟空反抗的逻辑起点其实并不是对天界秩序体系的反叛,而是身份的“他者禁令”,更透彻一些的说法是其“官阶的卑微”和“身份的卑贱”。所以孙悟空要用暴力去打破由身份带来且难以规避的现实和深植于潜意识的惊惧。
孙悟空在第一阶段的抗争中取得了实质性的胜利,并坐实了“齐天大圣”的名号。在太白金星用调停和解的方式将孙悟空二次招安后,孙悟空在天宫二次挂职,优哉游哉,快活至极。可是一个小小的园子终究关不住其桀骜不驯、自大狂傲的心性。越是狂傲,越是渴望在他人那里得到身份认定以满足虚荣心。当仙女泄露宴会消息时,其被讥讽为“野猴子”后产生的自卑感、边缘感、羞辱感、挫折感在瑶池蟠桃会上、兜率宫中、凌霄殿内统统发泄殆尽。同样,在《三打白骨精》中,孙悟空化身白骨精母亲,在白骨洞内一番搅乱后自我辩护道“慈悲需把人妖分”,强调其不为“妖身”。所以,孙悟空在身份抗争的过程中以变动的个体能动为路径,进行自我身份的建构、调适和认同,以此实现以情绪为依托的身份抗争。
孙悟空的“怒者”形象包含了导演在“十七年”复杂历史条件下对社会与人生的思考。在精神分析学的研究中,民族文化的心理场构建以及个体价值的情感实现是以艺术作品传递的精神内核为依托的,并在心理情绪上体现为寻找文化生存空间。这里涉及的心理情绪不再是孙悟空个体的认知理念,而是以创作者为根本的具有时代意义的内涵阐释。抗争主题的价值内涵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符合民族文化的心理场构建;一是符合个体价值的情感实现。
民族文化是民族成员共有的心理要素的凝聚物,是一个民族生存和发展的物质精神内核。民族血液中的文化基因对于民族成员而言具有同质性,即“民族精神在任何时候都是完全一样的”[5]。这种民族精神在文化中形成一种场域,这种场域被称为民族文化心理场,即民族文化心理生活空间。它承载的是民族文化的精神要义和民族惯性式的常规认知。从本质上来说,“十七年”文化常常会受到历史、政治和社会等因素的影响。所以,《大闹天宫》《孙悟空七斗八大仙》《孙悟空大战群妖》《西游记》《三打白骨精》等是社会、政治、历史共同作用于文化心理场的产物,是“双百方针”构建民族文化心理场的文化成果,亦是新政府确立文化领导权的动态过程。于是1961年,观看《三打白骨精》后,毛泽东写下了“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的诗句。
在中华民族共同生存的文化心理空间中,心理场的构建基于社会历史的走向和时代政治诉求,这同民族成员集体文化机制中的个体心理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它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心理场,是烙印在每个民族文化成员身上的标志。孙悟空在“十七年”国产电影中建构的反抗斗争、积极进取、不畏强权的时代形象,与中华民族对内冲破思想禁锢,实现文化艺术繁荣,对外反对破坏祖国和平统一的价值取向相契合。简言之,在中华民族心理场的构建中,孙悟空的抗争举动和精神气质以一种强势的姿态站在时代前沿,并伴生出新的文化形式。
个体价值既包括孙悟空作为个体的抗争价值,又涵盖艺术创作的导向价值。争天斗地,惩恶扬善,意图改变天界的混沌格局,结束神界、魔界、妖界相互斗杀的暴力活动,是孙悟空的情感夙愿。暴力抗争在混战妖魔、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七打九尾狐、三戏百花仙及大闹雷音寺中成为其实现个体价值情感的手段。孙悟空的个体抗争有内在的民族性,造型上更有“神采奕奕,勇猛矫健”的文化蕴含。其中,民族文化的价值结构指涉每个个体的心理场,导演的创作意图也是要传达根植于中华民族基因中的优秀文化及哲学精神,并用电影叙事表现民族文化的生存困境,用抗争行为打破长期以来被霸权所掩盖的主体意识和异质经验。
在“十七年”的话语空间中,国产电影中的孙悟空以怒者抗争的形象建构在民族性的文化场域中,并通过“争天拒俗”的心理渴望和“颢气之争”的演化,来完成电影艺术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和民族文化的双重书写。诚然,“十七年”的文化属性与艺术形象建构之间的关系是相互联动的,这种动态不仅为孙悟空形象的塑造提供了艺术灵感,同时也为塑造其他的形象提供了借鉴、思考和想象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