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直道“未就”之思

2019-04-30 14:22陈波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9年5期
关键词:水运司马迁

陈波

摘 要:九原郡黄河北岸至今没有发现秦直道遗迹,按司马迁“道未就”的说法结合地理环境特点,从运输便利性考虑,推测直道终点在九原郡黄河南岸,物资通过水运直达九原城然后转发各地。

关键词:秦直道;司马迁;九原;五原;道未就;水运

秦直道是秦始皇在扫灭六国后为北击诸胡而下令修建的边防高速通道,由大将蒙恬负责修筑,施工时间在秦始皇三十五年到三十七年(公元前212—前210)之间。根据历年来考古工作的成果,秦直道的起点、终点已经明确。它的起点是国都咸阳西北的云阳(咸阳淳化县铁王镇),终点是北边防御中心九原郡(包头附近),全程长约900千米,宽约30~50米,道路多用黄土夯筑。陕西考古部门发现云阳甘泉宫附近有直道遗迹,内蒙古考古工作者在黄河南岸的达拉特旗发现有明确的秦直道遗迹。2006年5月,秦直道遗址被正式列入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北段(内蒙古鄂尔多斯东胜段)和南段(陕西旬邑段)同时入列。

汉代史学大家司马迁在《史记·蒙恬列传》[1]提到秦直道时说:“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湮谷,千八百里。道未就……”司马迁对秦直道“道未就”的记载是经过实地考察得出的观点,他曾经在公元前110年随着汉武帝的车驾巡游北边各郡,到达九原后从直道返回甘泉。《史记·孝武本纪》记为:“天子既已封禅泰山……上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五月,返至甘泉。”司马迁对此事还留下一段自叙在《史记·蒙恬列传》里:“太史公曰: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既然司马迁已经走过秦直道全程,为什么还要说“道未就”呢?“道未就”的说法引发了后世诸多争议,学者们为秦直道究竟有没有完工各执己见。如果道路未成,那如何解释秦汉之际人们已经能很频繁地利用直道来往长安与九原。

“道未就”在字面上讲是道路没有完工,“就”字的意思是完成、达成、到达。司马迁用过此字的例子很多,如《史记·项羽本纪》中“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中“就”是到达的意思;《史记·高祖本纪》中“萧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说”中“就”是建成的意思。而司马迁在同一篇文章里面对直道一说“未就”,一说“直抵”,如果单纯以完工与否来解读“道未就”恐怕不能理解他的本意。

导致司马迁说“道未就”的原因或许有两点:一是直道在军事防卫上没有满足汉军的战略需求;二是表达直道的终点在地理位置上与九原城没有直接相连的情况。

战略差异的“道未就”源于秦汉两代的战略态势不同,秦人以黄河阴山为限对诸胡进行驱逐,修筑长城以巩固地盘,建设直道来保障后勤,虽已集结军队和物资准备北进,但因秦皇暴毙导致国家局势接连崩坏而来不及向北向西拓展。

如让秦人自己评价秦直道是否完成,则可以参考《史记·六国年表》里面秦国年表的相关记载:

二十八为阿房宫。之衡山。治驰道。帝之琅邪,道南郡入。

二十九郡县大索十日。帝之琅邪,道上党入。

三十二帝之碣石,道上郡入。

三十五为直道,道九原,通甘泉。

三十七十月,帝之会稽、琅邪,还至沙丘崩。子胡亥立,为二世皇帝。杀蒙恬。道九原入。

《史记·秦始皇本纪》也有相关记载:

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治驰道。

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直通之。

据此可见,秦统一天下后开始修筑驰道,秦始皇多次巡游东方,历年返程的路线逐渐北移,依次为南郡、上党、上郡、九原。这种做法颇有实地检验驰道和直道施工进度的意味。到三十五年就明确直道已能从九原直抵云阳。所以,在秦人看来秦直道应该算完工的。如此急迫地修建直道和长城的目的自然是要北进,此时的九原是战略相持阶段的防御基地。

而汉人的认识与秦人就有差异。汉代早期以被动防御为主,到了汉武帝时期则改弦更张,公元前133年—前119年多次派兵与匈奴作戰,汉军追击直捣匈奴王庭,于漠北封狼居胥。在司马迁踏上直道的时候,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攻守之势已经彻底扭转。汉人不但依凭阴山修筑长城,还越过阴山在茫茫草原戈壁上建了相当数量的城障烽燧。九原到汉武帝中后期已变为前方补给基地,“五原郡,秦九原郡,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更名改设五原郡”。汉军从这里出击往往在数千里之外遇敌,其后勤保障路线当然是秦直道的辐射范围不能覆盖的。司马迁记录汉与匈奴的战事是到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为止,双方的交锋频繁而激烈。汉军屡获大胜,有卫青、霍去病等名将纵横千里的战绩,也有如赵食其、李广行军迷路失期导致匈奴逃出包围和李陵出兵居延力战被围投降等因为后援不济导致的败绩。若司马迁以当时的战略反击的形态看待秦直道,以其不能完全支撑汉军反击匈奴战争的角度来考虑,难免会有“道未就”的观感。

地理因素形成的“道未就”则是因为周边的地形条件导致秦直道的终点没有跨过黄河到达北岸的城市,而是停在了黄河南岸的渡口,具体来看有三点原因:

一是水运直达无须岸北直道。九原郡大部位于黄河北岸,属于黄河支流昆都仑河的洪积扇区域,地势平缓,交通便利。郡治所在的包头麻池古城距离黄河北岸约7千米,距南北流向的昆都仑河约3.5千米,距正北方向的昆都仑沟沟口约14千米[2]。古城遗址上现存有麻池镇西壕口村,附近有东壕口村、南壕村等区划。从地名可见地势,带池字的地方定有池容水,带壕字的地方应有沟壑存在。将城市、码头、池、壕沟、支流、黄河等因素综合考量,当时九原郡与黄河南岸是能够通过水路直接联系的。后方物资经秦直道抵达黄河南岸,在丰水期会从渡口装载上船过黄河并北上昆都仑河,再转西壕口壕沟进入麻池停靠,最后卸货进九原城入库。在黄河上冻结冰的时节,货物就直接从冰面通过。这种运输方式从效率上比南岸货物渡河后卸货装车,再进城卸货的运输方式要省力。秦汉时沟渠施工技术已较完备,郑国渠、都江堰、灵渠等大型水利工程可以说是沟渠广泛利用的明证。在九原利用黄河与支流相连的条件,用壕沟把水引来,挖深池停船,设立城市码头接收资源的做法完全可行。

二是地势宜行不用东西直道。九原城离黄河、昆都仑河较近,选址需要考虑水患侵扰问题,古人依照洪水量级留出安全距离,没有依河建设城市。虽然数千年来黄河、昆都仑河的水患有可能把直道遗迹深埋在地下,但是经过多年的考古勘探,尤其是在九原旧址麻池古城四周的各历史阶段遗址经过多次考古发掘后[3],考古工作者仍未在黄河北岸发现秦直道相关遗迹的存在。而且从九原到北面的山口或往东、西两侧的地势都相对平坦,起伏不大,在没有阻断的情况下军队车马均可正常通行。据此基本可推测黄河北岸应没有通往九原的直道,秦直道并未过河。

三是物资分散运输不需大道。汉五原郡地广人稀,班固的《汉书》[4]记载“五原郡,户三万九千三百二十二,口二十三万一千三百二十八。县十六……”,这个数字还是武帝之后近百年迁移人口戍屯的统计结果。大量战备物资抵达五原后,需要向官府交接入库,再由郡中安排储备分配事宜。军队、士民到达五原也需要经过查验安置,休整一番再前进。人员、物资再出发时,向郡中各方运输是根据需求安排数量的,人少自然对运输的要求不高,平常道路就能胜任,无须夯筑直道。若遇到大战,为防止敌人袭扰破坏,后援物资通常会根据战事进展多次定量地从粮道不断输送。

总的来说,古人追求效率和因地制宜的能力不可轻忽。以现状推测,秦直道的终点应该在九原郡的黄河南岸辖区,这样可以保证直道系统能够高效运转物资。司马迁“道未就”的观点或对应的是船只可以水运直达,而直道未跨大河的情形。期待望考古部门今后对九原郡北岸的码头、沉船、沉积物资等遗迹继续探寻,早日确定秦直道是否过河。■

参考文献

[1](西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魏坚,郝园林.秦汉九原—五原郡治的考古学观察[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2(4).

[3]包头市文物管理处.包头文物考古文集(上)[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9.

[4](东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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