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之推的《颜氏家训》把杂艺专述为一篇,比较集中地体现了他对于孔子游艺思想的发展。虽然他同孔子一样认同“艺”在性格修养方面的作用,但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辅助士族生存的手段,强调“适可而止,不可专精,免受其累”。本文从内容、方法两个方面阐释这种发展与变化,旨在反映颜之推具有个人独特观念的游艺思想。
魏晋时期的思想文化在群雄割据的政治条件下变得矛盾复杂。颜之推作为一个有着历仕四朝奇特经历的人,生逢乱世,大难不死,深知在这朝不虑夕的动荡之中,唯有绍传儒业,施展优势,才足以立身处世,繁衍家族,这也正是他在当时历史条件下不容推辞的责任。立足儒家伦理思想,颜之推作《颜氏家训》,将儒学思想与实用主义相结合,形成独有的理论体系,在特殊的社会背景下,体现了对儒学的继承和发扬。其中《杂艺》一篇则集中展现了他对于孔子所提出的游艺思想的发展,反映着一个士人的恳挚开阔和为了家族延续而抵牾痛苦的内在挣扎,下文将从内容、方法这两个方面进行阐释。
一、内容方面
早在2500年前,人们对艺术的认识还多存在于一种对技能、技术的理解,发展至孔子“六艺”时,则不仅指士人生存需要的技能,还是培养良好审美素养的主要教育方式。
由于魏晋时期儒学为尊的地位发生下移,“天人感应”说使儒学陷入了迷离之地,同时对儒家典籍的阐释也处在教条之中。颜之推的出身和其他士人相仿,传统儒家楷则是他理论的根基。南北朝战事频繁,百姓生灵涂炭,颜之推亲眼看过太多悲欢离合,真切体会到“人生难得”“全身保性”的意义。在梁朝繁盛时期,权贵子弟大都没有学问和本事,致使当时的谚语说:“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一旦遭遇动乱,身娇体弱,往往只有等待灭亡的结局,即便是幸存的,在朝代更替之下,掌握权力的也已经不是往日的亲戚、同伙,此时便失去了唬人的皮囊,袒露出虚弱的实质。而对于那些有学识和技艺的人,则可随遇而安。平民之中知书达理的尚能为师,而不学无术的权贵只能被役使,或从此世代沦为仆从。
在《杂艺》篇中,颜之推集中议论了对于“艺”的学习,他将艺的内容范围缩小且具体化,不单指书本知识,还针对“六艺”指《周礼》中的“礼、乐、射、御、书、数”的说法,将书画、射箭、算数、医学、音乐等技艺统称为“杂艺”,阐述了琴、棋、书、画等士族生存必要技能的操习标准,士大夫之人若无所涉猎,则所识甚少,缺乏见识。颜之推将其游艺思想归为“杂艺”,“杂”这个字概括巧妙,体现着他的看法是“兼通几门,有益无害,但不可专精,以免受其累”。这个观点的提出也是颜之推对孔子游艺思想发展的一个较为典型的变化之处。
孔子提出“游于艺”时本质是将其作为一种教育方法,希望弟子能在“艺”的学习中全面提升个人的能力,这种能力的提升是没有穷尽的,是一种物我分离,“我”不断去追求“物”的过程。发展到后来的庄子“逍遥游”,其内容则是物我合一,摒弃俗事进而达到精神的绝对自由,对所有桎梏、礼乐文化制度一律否决,游艺的追求变成了精神自由。再后来,颜之推又将其恢复至物我分离,但较之孔子而言更加中庸,强调适可而止的程度,甚至是消极,他认为适当了解即可,如若专精则会受其所累。
二、方法方面
孔子的“游”是一种理论联系实际的教育方式,偏重实践,是一种直接性质的学习;而颜之推的“游”更偏重理论,是以上行下效和生活素材提出学“艺”的方法和尺度,向善者学,广涉群书,是一种间接性的学。颜之推之“游”较之孔子发生了方式、方法的扩大,不仅注重亲身经历,更加注重一切能够获得“艺”的手段的运用。
《杂艺》篇在谈颜之推教育方法时从儒家中庸之道出发,在立身处世的层面对教育方式进行探索,形成了务实的态度。其中,对后代进行教育主要呈现以下四种方式。
(一)引历史典故
论及音乐学习,颜之推开篇引《礼》“君子无故不彻琴瑟”,道出“古来名士,多所爱好”“今世曲解,虽变于古,犹足以畅神情也”。这段话从历史的角度说明了艺术的重要性。梁朝初年,士大夫子孙不能弹琴的,尚称作不全面,后来,这种爱琴的习气虽然消逝,琴曲的歌词、段数也与古代不同,却仍然可以舒展心情。颜之推通过引用历史典故,启发子孙学习艺术,颐养性情,从而提高志趣与修养。
(二)述自身经历
颜之推十分看重家庭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在他看来,对下一代的教育是“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杂艺篇》开头便阐述了对于书法艺术学习的态度——“微须留意”。针对这个观点,颜之推讲述了自身的经历“幼承门业,加性爱重,所见法书亦多,而玩习功夫颇至”。所以,对于书法艺术,想要有所建树必须下功夫。在提到成绩的时候,他却说自己“遂不能佳者,良由无分故也”,认为艺术教育需要一定的天赋,首先功夫要足够,然而天赋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颜之推摒弃乏陈的说教,采用了一种讲述自身经历的表达方式,给子孙指明了学习艺术的地位和掌握的尺度。
(三)寻生活素材
颜之推将一些真实存在于生活中的名人故事作为例子来教育子孙。他举梁元帝长子擅长画人物的事例,表明自古以来名人志士就对绘画有着推崇,“随宜点染,即成数人,以问童孺,皆知姓名”。武烈太子的绘画技艺如此高超,足可见彼时绘画艺术在上层社会的重要地位。但为了避免子孙过分沉溺于艺术的练习又话锋突转,从反面举例“若官未通显,每被公私使令,亦为猥役”,如果精通之人官职未能贵要,就会常被差使,也算是一种卑贱的役使。例如,彭城刘岳身在高位,“而画绝伦”后来跟隨武陵王萧纪到蜀,在下牢关失败,“遂为陆护军画支江寺壁,与诸公巧杂处”。所以,在颜之推看来,艺术教育的目的是素质的提高而不是外在技能的训练。
(四)重博闻执一
颜之推提出要在“明《六经》之指”的基础上,“涉百家之书”,目的是“博学求之,无不利于事也”。广泛的学习,对事业是有好处的,他所推崇的博闻在其游艺思想中体现在:一是与善者学,在《慕贤》中说“所值名贤,未尝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就像他收藏丁觇、王羲之的书法,“雅爱其手迹,常所保持”;二是广涉群书,对于书法的学习,颜之推提及自己“所见法书亦多,而玩习功夫颇至”,指出要大量涉及,但也不能盲目,多方面的了解和深入研究要相互结合。同时,在颜之推看来,“执一”是在“博闻”的基础上展开的,“唯有姚元标工於楷隶,留心小学,后生师之者众,洎于齐末,秘书缮写,贤於往日多矣”。姚元标善于写隶书,关心文字学,后人向他学习不在少数,等到北齐末年,秘书缮写时,以比往日好多了。所以,在教学中博闻要结合执一,艺术的学习需要每一个人的投入和钻研。
三、结语
政治生活变幻莫测,国家领土分裂割据,文化艺术交流冲击,使得这一时代的士族失去了对于自己命运的绝对支配。颜之推对“艺”的教育思想继承孔子的“游于艺”,并随着“游”“艺”各自含义的不断演化和发展而发生着内涵上的变化。在他看来,艺术的学习不是单纯的知识学习,而是和安身立世、齐家治国平天下相捆绑的辅助生存的工具,能否生存下来并且繁衍家族是艺术教育的起点也是终点。表面上,他与孔子都承认艺术对于人的重要性,实则颜之推更多地将游艺思想的实践作为士族生存的务实手段,他的思想虽然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在当时也不失为正确的判断,从在动荡时代中安身立世的层面出发,审视游艺思想,发展游艺精神,这种带有士人情怀的游艺思想注定影响深远。
(天津师范大学)
作者简介:尹建茹(1994-),女,河北张家口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语文课程与教学论、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