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 汤雁
位于四川省西南部的凉山彝族自治州,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新中国成立以后,這里“一步跨千年”,从奴隶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但恶劣的自然条件、落后的思想观念、复杂的社会问题交织在一起,造成了凉山地区的深度贫困。
改革开放以来,凉山的贫困逐渐被外界所知,摆脱贫困是彝族民众的心愿,也是历史和时代的要求。党的十九大明确把精准脱贫作为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必须打好的三大攻坚战之一,到2020年实现全面脱贫,这也是凉山的任务和目标。
2017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参加十二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四川代表团审议时说,曾在电视上看到有关凉山州“悬崖村”的报道,特别是看着村民们的出行状态,感到很揪心。他谈到,当前脱贫工作,关键要精准发力,向基层聚焦聚力,有的需要下一番“绣花”功夫。
168名村民穿上盛装,摆上坝坝宴,共同欢庆乔迁新居。
在此背景之下,凉山州着力推进精准扶贫工作,探索出了一系列“凉山经验”。2017年和2018年,凉山州累计实现1000个贫困村退出、33.92万贫困人口脱贫,安宁河流域6县市贫困村全部摘帽。
但困难依然存在。截至2018年底,四川省仍有1782个贫困村未摘帽、70余万贫困人口未脱贫,其中凉山便有618个贫困村、32万贫困人口,这些都是脱贫攻坚的“难中之难”“坚中之坚”。
一直被总书记牵挂的“悬崖村”原名阿土列尔村,位于凉山州昭觉县支尔莫乡。此前,山上的72户彝族村民走向外界需要顺着落差800米的悬崖断续攀爬17条藤梯。经媒体广泛报道后,小村庄以“悬崖村”的名字而闻名,也成为凉山州贫困状态的一个缩影。
几年时间过去,“悬崖村”发生了巨大变化。藤梯变钢梯、通了4G网络、村里山上山下开起了8家小卖部。山上办起了第一家农家乐,山下有了第一家苞谷酿酒作坊,首家民俗客栈正加快建设。“悬崖飞人”拉博在家门口实现了把乐趣当职业的梦想,成为第一位被旅游公司聘任的户外攀岩领队。
发展旅游业也在“悬崖村”水到渠成。利用独特的峡谷、溶洞、温泉、原始森林、岩壁、彝文化等资源优势,打造“悬崖村古里大峡谷景区”成为昭觉县的重要战略规划之一,这一规划旨在将“悬崖村”打造成全国知名的山地旅游度假旅游目的地、彝区农文旅体验目的地和文旅产业扶贫示范基地。
2018年4月,投资800万元的古里拉达营地一期投入运营。依山而建的营地保留了大峡谷原生地貌景观。昭觉悬崖村文化旅游开发公司负责人董毅透露,2019年还将再投资1亿元,在景区建成彝族庄园精品民宿、悬崖书吧、帐篷木屋营地。
“把产业发展作为脱贫奔康的后续支撑,引导村民从牛耕人种、自给自足,向现代化经营、商品化营销转变。”“悬崖村”第一书记帕查有格说,这是村子脱贫致富的关键。
他告诉记者,2017年,凉山州国家油橄榄重点良种基地无偿提供给“悬崖村”600株油橄榄良种苗木,建立了0.4公顷高标准试验示范地,开展试种试验。经过一年的试种,油橄榄长势良好,有的已经开始挂果。
“绣花”式精准扶贫到了村一级,也照顾到了凉山州的特殊群体。目前,凉山州实施一县一策帮扶美姑,一村一策帮扶“麻风康复”群体,一户一策帮扶“自发搬迁”群体,一人一策帮扶“孤老残弱”群体,同时把无业可扶、无力脱贫的特困人员全部纳入低保兜底,及时将符合条件的返贫人口纳入救助范围。
因地制宜、精准导向、精准施策,这是精准扶贫的题中应有之义,其成效也正在显现。2018年,凉山州减少贫困人口19.94万人,贫困发生率下降至7%,退出贫困村500个。2019年将再确保实现23.8万贫困人口脱贫、445个贫困村退出,雷波、甘洛、盐源、木里4个县摘帽。
凉山州大部分贫困村地理位置偏远,海拔高气候寒冷,地形地势险峻,生态环境脆弱,民众生活条件异常艰苦。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底,全州还有17.4万人居住在“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的高寒山区、严重干旱缺水区、地质灾害多发区。
“凉山的贫困面大、量广、程度深,村民居住有‘大聚集小分散的特点,像‘悬崖村一样住在山上的还有很多,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最好的办法是易地搬迁。”2018年四川省两会上,凉山州委书记林书成曾这样解释易地搬迁对当地脱贫攻坚的重要性。
位于狮子山下的金阳县丙底乡布洛村,是通过易地搬迁成功实现脱贫的一个样本。崭新漂亮的民居镶嵌在四面环山的青山绿水间,水泥路直通农家院落,一处处用竹围栏围成的小菜园形成“微田园”,为每户农户装点绿色空间。
“以前,我们住在半山腰上,不要说通电话,就是电都不通,水也要自己到沟里去提,哪有现在方便哦!”在村民马么有洛看来,如今的家里家具家电齐全,水电和沼气都配套,比以前居住在半山腰上的生活舒适了太多。
据了解,为实现全村安全住房的全覆盖,布洛村整合43户彝家新寨指标、23户易地搬迁指标和新增贫困户24户指标,将居住在狮子山附近的90户贫困户398人集中安置在布洛村正洛组。
数据显示,2018年,凉山州累计实施易地扶贫搬迁2.73万户13.07万人,在10个彝区县实施彝家新寨项目302个村、住房17046户。
在布洛村楼房外墙上,“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养成好习惯,形成好风气”的标语引人注目,这个标语在凉山州全域范围内十分常见,也是当地推进移风易俗的缩影。
多年来,受曾经的奴隶社会和传统文化影响,凉山州贫困地区的贫困民众思想观念与习惯落后,脱贫内生动力不足,习惯于“酸菜+荞馍+土豆”的低层次生活方式,因循守旧、苦熬守穷、温饱即安。
伴随着易地搬迁,当地百姓的居住条件发生了本质改变。2018年,凉山州全州范围内发放取暖灶、桌椅、物柜、碗柜“四件套”2.19万套,发放电视机1.84万台、太阳能热水器1.59万台、电冰箱0.21万台、洗衣机0.14万台、沙发0.24万套。
当地百姓也正逐步养成健康文明的生活习惯。例如在布洛村,房前屋后和道路两旁,均不见了过去农户门口堆放着的一堆堆的柴垛,也看不见一丝畜禽粪便,畜圈与居民区分开单独建设、集中管理。
长期以来,凉山州产业基础薄弱,不仅制约着当地的经济发展,也是横亘在彝族民众脱贫道路上的一座大山。如何大力发展产业,从“输血”式扶贫转向“造血”式扶贫,是当地政府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昭觉县洒拉地坡乡姐把哪打村是一个易地扶贫搬迁村,搬迁过后,当地政府大力引导村民发展产业,贫困户户均养殖西门塔尔牛1至2头,全村同时每年种植马铃薯1300亩,对村民的种植和销售进行统一指导。 “以前人均年收入只有2000多元,现在5000多元了。”产业是实现稳定脱贫的关键支撑,村民吉巴约古对此深有体会。
昭觉县三岔河乡三河村村民吉好也求搬进新家。
教育扶贫,让大山里孩子不输在起跑线上。
同样在金阳县丙底乡布洛村,为了通过发展产业实现脱贫人口不再返贫,当地成立了金阳县尤吉生猪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总投资150万元,其中成都海关帮扶100万元、村集体经济发展专项资金投入10万元、农户小额信贷自筹资金40万元。
合作社成立以来,采取“专合组织+养殖场+农户”的模式经营,将全村197户人口全部纳入合作社。合作社实现盈利后,按农户占80%、村集体占20%的比例进行分配。为确保群众稳定增收,农户可通过入股分红,在养殖场务工,将玉米、洋芋、菜叶、荞麦壳、圆根萝卜卖给养殖场等方式获得可持续收入。
“近年来,丙底乡二代野猪因比家猪肉质紧,又没有野猪的土腥味而较受市场欢迎,平时市场价为40至60元每斤,彝族年及春节期间可达80至150元每斤。”成都海关帮扶布洛村的第一书记胡晓谈道,2018年合作社去除工人工资及养殖成本,纯收入达25万余元,户均增收1023元。
随着产业发展,凉山州民众的增收门路正不断拓宽。数据显示,2018年,凉山州生态林业、“果薯蔬草药”农牧业、乡村旅游等致富产业带动4.8万户贫困户脱贫,惠及20.3万贫困人口;全州有集体经济村3218个、占村总数的86%,集体经济收入达到6929万元,全州依靠农业产业发展脱贫8.6万人。
不过,凉山州的产业扶贫工作仍任重道远。四川省此前要求省内50户以上的集中安置点要建立一个产业园区,而在凉山州的情况是,目前50户以上的集中安置点有154个,都未建成产业园区。
“各县(市)要千方百计地开展扶贫产业大招商,在集中居住区附近建设现代农业产业园可以,引进建设劳动密集型工厂也可以。”凉山州州长苏嘎尔布对此提出了明确的工作要求。他表示,只有让贫困群众就近就业或带领他们一起发展,才能确保搬出来的贫困户收入比以前有大幅提升,让他们真正“搬得出、稳得住、逐步能致富。”
“悬崖村”上,彝族娃娃们用流利的普通话跟游客交流,而说“四川普通话”磕磕巴巴的大人们往往只好跟游客笑笑……2019年四川省两会期间,昭觉县支尔莫乡党委书记阿吾木牛描述了此前他在“悬崖村”目睹的一个有趣场景。
这个场景背后,其实隐藏的是多年来凉山州落后的教育问题。过去,当地的大部分幼儿在上小学前跟着父母生活,没有地方学汉语,只会说彝语。因为语言障碍,上学后需要花几倍的努力才能获得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学习成绩。
为让民族地区幼儿过好“通用语言关”,四川省于2015年8月在凉山州率先启动实施“一村一幼”计划,一个村设立一个幼儿教学点,免费提供双语学前教育。
凉山州教育局负责人游开军回忆,凉山州刚实行“一村一幼”计划时,有的村子没有教室,就改造村委会活动室、租用民房;有的村居住特别分散、人口特别少,就举办流动幼教点、季节班。
而截至2018年底,凉山州“一村一幼”计划已累计开办教学点3117个、设立班级4093个,受益幼儿12.61万人,聘用辅导员7976人,学前三年毛入园率达83.58%。
与此同时,国务院扶贫办和国家教育部于2018年在凉山启动了 “学前学会普通话”试点行动,以帮助彝族孩子在学前就学会普通话,能听懂,也敢说普通话,从而打破语言障碍,提升他们与外界沟通、学习知识的能力,在学前阶段过好国家通用语言关,从源头上阻断贫困代际传递。
“孩子在幼教点学普通话、唱歌、跳舞、算术,最大的变化不是语言上的进步,而是思维方式、待人接物。”阿吾木牛说,“悬崖村”家长看到了孩子的变化后,开始主动把孩子送入幼教点學习普通话。
此外,为了全面封堵失学辍学漏洞,凉山州出台义务教育控辍保学“一方案三办法十制度”。启动了“一个都不能少”的专项行动,确保应读尽读。
教育扶贫无疑是解决凉山州“思想贫困”的百年大计。令人欣喜的是,与当地幼儿教育一起改变的,还有人群更广的小学、初中、高中教育。2018年年底,一篇名为《这块屏幕可能改变命运》的文章曾在网络引发热议。在凉山州,“互联网+教育”的现代远程教育正影响着一代学生。
目前凉山州普通高中采用成都七中优质资源、初中采用成都石室中学优质资源开展远程录播教学,小学以“本土化”的优质教学资源为重点开展远程植入式教学。
“远程教育的前提是教育硬件的提升,无论你去凉山州哪个地方,最好的建筑一定是学校。”游开军介绍,除了“一村一幼”,凉山州还实行了“9+3”免费教育和15年免费教育,“上学贵、上学难”在凉山州已经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