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有一组异形词“叫花子—叫化子”,前者为推荐的正体,笔者从使用历史、词汇意义、变调等方面综合考量,认为当以后者为正。“叫化子”始见于元代,“叫花子”是受到“花子”的影响于清代产生的。另外,“化”由去声变为平声是出于语流顺畅的需要。
关键词:叫花子;叫化子;正形;用字
字形的规范是普通话规范工作的一个重要方面。笔者在学习“普通话规范化研究”课程时接触到“叫花子—叫化子”这样一组异形词,对“叫花子”的构词和表义心存疑惑,遂作此文探讨之。
一、“叫花子”的历史字形
乞丐行乞又叫“叫化”、“教化”、“乞化”、“抄化”,有文献为证。
(一)只见一个汉浑身赤膊,一身锦片也似文字,下面熟白绢棍拽扎着,手把着个笊篱,觑着张员外家里,唱个大喏了叫化,口里道:“持绳把索,为客周全。”(明《喻世明言》)
(二)贫道教化,望夫人高抬手则个……一路上把琵琶教化将来,又寻不见丈夫。(《全元曲·琵琶记》)
(三)哎!儿也,怎生把邓通钱,刚博得一个乞化的许由瓢?(《全元曲·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四)数日之内,京城中十分安贴,单有背黄抄化的穷苦僧尼,急于谋食,依然沿街讨乞。(清《野叟曝言》)
“叫化”本作“教化”,来源于佛教用语。“叫化”、“乞化”、“抄化”加词缀“的”、“子”、“头”便成了名词,意思是乞丐,约产生于元代。下面仅举“叫化”的例子。
(五)【倘秀才】叫化的剩饭重煎再煎,补衲的破袄儿翻穿了正穿。(《全元曲·包待制三勘蝴蝶梦》)
(六)呀!那里来这个叫化子,在这坟上啼哭?(《全元曲·杀狗记》)
(七) 【梧桐树】(丑)官人听我言:世事只如此。只重衣衫,那重人贤慧!如今只重钱和势,你恁贫寒识甚高低?一领布衫,比不得咱每的?何须共你争闲气!阿哥来打这叫化头!(《全元曲·杀狗记》)
同时产生了表乞丐义的两字词“花子”。
(八)(张千云)唗,油嘴花子快出去!(《全元曲·张天师》)
(九)众花子说:“你哭怎的?”这敬济便道:“你众位哥哥,我的苦楚,你怎得知?……”陈敬济晚夕在冷铺存身,白日间街头乞食。(明《金瓶梅》)
有的学者认为例8的“花子”为骗子义,笔者以为还是当乞丐讲,请看例证:
(十)“……你但说来,只要银子取得人出,还你一个令爱就是了,何须管我叫化不叫化。”那妇人还不肯信,只说是油嘴花子,要骗他茶饭吃的,随他盘问,再不开口。(清《连城壁》)
表乞丐义的“化子”出现得稍晚:
(十一)焦氏听了这片言语,那知反拨动了个贪念,想道:“这个小化子,一日倒讨得许多钱。(明《醒世恒言》)
“叫花子”是个后起的写法,始见于明末清初的《醒世姻缘》:“这要是我做了这事,可实实的剪了頭发,剥了衣裳,赏与叫花子去了,还待留我口气哩!”
“叫花的”最早见于元杂剧《东堂老劝破家子弟》:“(卖茶云)那里来这叫花的?走!叫化的也来唱喏!”但只此一见,全书他处尽作“化”,疑为笔误。“叫化头”同时也作“叫花头”,高文秀《好酒赵元遇上皇》:“(搽旦云)父亲,似这等贪酒恋杯,不干生理,叫花头,短命弟子孩儿,我也难与他为妻。”“他骂我做叫化头,乞俭身,都佯呆着不瞅不问。”但同样是孤例,不足为证。再晚就要到清代的《说唐全传》了:“便大喝道:‘你们这班狗头,眼珠都是瞎的?公子爷怎么将来比做叫花的?我是你主人的侄儿,报进去!”而“叫花头”则自此再未出现。
可见是“花子”的出现影响了“叫化子”,先是产生了与“花子”语音形式相近的“化子”,形成了一组异形词,随之产生了与“叫化子”相对应的“叫花子”。从某种角度讲,“叫花子”的“花”当是一个别字。“叫花”本不成词,本作“叫化”;“化子”亦为晚起字形,本作“花子”。“叫化子”和“花子”是一组同义词中的两个词,他们各有来源,又各有去向。“花子”本为妇人遮瑕的面饰,称乞丐为“花子”,盖言其脸花也。“花子”一词后来词义扩大,泛指“街头说书、弹唱、杂耍卖艺乞讨、下等妓女卖淫乞讨、给人打杂工乞讨及抢劫、拐骗者、从事脏活的劳动者等”。今有“拍花子”,义即拐卖儿童的人,拍是他们施迷魂药时的动作。“叫化”来源于佛教的“教化”,与“叫化子”一系的词,最典型的是“叫化鸡”了,其做法如出乞丐手,其他如“叫化蛋”、“叫化虱”、“叫化窝”、“叫化兵”,都是与“叫化子”有关。
二、“叫花”与“叫化”的表义
从汉字本身看,“化”字最初的字形是两个互相颠倒的人,本义是“变化”;后来引申为“使变化,改变”,如“春风化雨”、“教化”、“开化”;再引申为“招致,使达到”,东汉王符《潜夫论》:“化者,所以致之也。”“化缘”、“募化”一类的词就是这个意思。“叫化”字面上可以翻译成“扯着嗓子讨要”。而“叫花”则很难说通了,字面上看应当是个动宾结构,但何为“叫花”?有人说这个“花”是花棍的意思,以前乞丐耍花棍,那么“叫”是叫化,“花”是花棍,字面上就是“一边叫化一边耍花棍的人”,这样一来这个词的内涵似乎也太丰富了,未免有强为其解之嫌。再者其结构也不好分析,“叫花”看上去很像动宾,但“花棍”又不是“叫化”的宾语;如果把“花”理解为耍花棍,联合结构,则何不叫“叫耍”,那样岂不是更贴切?也有学者认为“花”是“莲花落”的缩略形式,“叫花”是唱莲花落的意思,并且说来源于“叫化”,意即社会成员对“叫化”这个词的重新分析。照这个意思,“叫花子”就是在“叫花”的基础上加后缀“子”形成的,但从历史事实来看,“叫花子”是受“花子”影响演化而来的,作动词的“叫花”比表乞丐义的“叫花子”要来得晚,因而这种解释也有问题。还有一个漏洞,文章显然认为是“叫化”意思先变了,才读写作“叫花”。你重新分析可以,但这种理解是要建立在语音事实的基础上的,我们认为应当是语音的变化导致了语义的改变(假使“叫花”的意义真有改变的话),而不能削语音之足去适语义之履。
三、从连读变调来看“叫花子”
我们做训诂往往只停留在字形,而忽视字音。民间用字常常是记音的俗字,一般是音先变化,字跟着变化。而官方用语则是字的改变引起读音的改变,而且往往书面上字改过来了,口头上,音还保留原读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不变;再者,一个词的书写形式除了避俗求雅,也很少会有改动。明清白话小说是反映口语的,有很多俗字,假若是音先变化,则后世之文献皆应作“花”,然而事实上,明清小说“叫化”、“叫化子”的写法远多于“叫花”、“叫花子”的写法,且如今不论北京音还是这些作家的吴音(主要是苏州音),平声和去声也是划然有别,“花”与“化”也是不同音的。可见“叫huā子”的读法是很晚近的事。今天普通话三音节词最后一个音节为轻声时,第二个音节往往为词重音。但“叫化子”这个词前两个音节均为去声,读来费力,为了语流的顺畅,“化”字调值稍低,以致与平调型的平声相混。类似像“好好”的第二个“好”字、“红彤彤”的两个“彤”字的念法,都是为了说起来更加顺畅。其实,本人曾听见门前推车来卖的“叫huɑ鸡”,这个“huɑ”字喊的正是去声,只是音值低了几分,大约是31的样子。劳动人民是人民群众的主体,劳动者的语音最能代表全体人民的语音,看来去声念法的群众基础还是有的。
四、结语
汉字是“语素-音节”文字,字除了记录语音,还记录语义,与韩文、日文等纯表音的拼音文字不同。汉字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南北口音悬殊但尚可用汉字笔谈,这也正是汉族分布广泛但民族团结的重要原因。汉语言文字的规范不应以“形”去迁就“音”,字要尽可能用本字,宁可一字多音,再合时宜、顺民情地统一语音。“叫花子”的“花”虽合口音,但于义不通,这就沦为纯记音的符号了。
一个词的读音发生变异,文字不变的情况太正常了,如“转”仅在“转文”一词中念“zhuǎi”,“指”在“指甲”一词中常常念“zhī”,这些我们都承认,那为何不能承认念“叫huā子”的“huā”写作“化”?即使语音的变化已经被社会多数继承,但字形上我们应当坚持用本字。当然,如果把音也更正过来自然再好不过了,毕竟“huā”是不辨义的多音现象,理应纠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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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俞明理.从“教化”到“告花子”——汉语中的词义感染[J].古汉语研究,2005.
作者简介:陈钢(1994.10- ),男,汉族,浙江诸暨人,硕士,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