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里到城外一代西安人的迁居史

2019-04-27 01:59/
西部大开发 2019年3期
关键词:西安房子

文 / 陈 锵

1980年,西安街头出现一队人马。这支队伍人员构成复杂,有主持人、历史学者、肩扛摄像机的摄制队伍、外国人、以及翻译人员和司机。他们在西安停留的时间不是很长,他们先是走马观花的登上钟楼,去往临潼探访兵马俑,随后又匆匆离去。

三年后,一部名为《丝绸之路》的纪录片,横空出世,在海外华人圈引起广泛关注。这是由中央电视台与日本NHK合拍的一部纪录片,第一集就放在了丝绸之路的起点——西安。那些在西安走马观花拍到的镜头,全在这部纪录片之中。

作家贾平凹在书中写到,西安毕竟是西安,无论说老道新,若要写中国,西安是怎么也无法绕过去的,西安永远是中国文化魂魄所在地。

可惜的是,那时候电视机还没有走进千家万户,且这部纪录片当时的主要群体是海外华人。直到几十年后,借着互联网的传播,更多人才得以隔着光阴之河,在电脑上遥望1980年的西安。

片子的开头是一段从南门直到钟楼的航拍镜头,以钟楼为中心的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上,树木郁郁葱葱,道路并不宽敞,鼓楼上还悬挂着宣传计划生育的横幅。街道上虽然有机动车,但人们出行选用的交通工具还是自行车。

这里是西安当时的商业中心,极为繁华。华侨商店、全市第一家多功能影院钟楼电影院、上海人开办的东亚饭店……从日用百货,到各种新奇玩意儿,只要你花时间多走走,都能在钟楼商圈找得到。

借着这部纪录片,人们用记忆,在心中构建了一座过去的西安。有人看完甚至表示,能隐隐约约听到西华

1980

整个20世纪80年代是西安的高光时代。虽然受到“文革”的影响,但西安的工业格局已经成型。借着这些工业企业的助力,1980年,西安轻松冲入全国城市第20名行列。尤其是80年代中期的彩电业更是让陕西扬名国内外,作为彩电行业三大品牌之一的“黄河彩电厂”就位于西安。

经济上的大发展,也促使西安开始注重人居环境的建设。贾平凹当时住在南院门,街道坑洼不平,四合院的墙破破烂烂的,里面住着十几户人,每个街道只有一个水龙头,除了拉水车的噪音让他受不了之外,那种早晨起来排队上公厕的情景也让他觉得难为情。航拍镜头中,当时的西安,钟楼周边全是低矮破败的平房或者大杂院。而城墙之外,还是大片的村子。

改善城市的人居环境,其实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工业化的发展,为西安带来大量的移民,往大了说,人居环境的建设是整个城市基础设施的建设,一个落后破败的城市环境显然是不符合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期许。往小了讲,人居环境的改善,是对于住房环境的改善。

1982年的西安钟楼

从棚户区,到大杂院,再到筒子楼,然后是70年产权的商品楼……西安人对于人居环境的认知不断被刷新。尤其是2003年以后,外来房企逐渐进入西安,让本地人第一次了解到房子可以这样盖,以及什么才是一线大城市才有的物业服务标准。

其实说到底,无论哪个年代,西安人都没有放弃对于美好人居环境的追求。

申贤与林娥夫妇,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申贤从小在南方长大,1974年下乡插队来到了陕西,没几年遇上工厂招工,就此成为一名西安的工人。林娥早年间跟随父亲,从边疆来到西安,后来在国营单位上班。两人在朋友的介绍下相识,并于1981年在西安结婚,两年后有了自己的孩子。

两人均是工人,作为新西安人,他们来到这座城市,面临的第一件事是解决住房问题。好在当时亲戚在菜坑岸那里有一套住房,夫妻二人暂时借住此处,彼时的西安人还远没有“结婚前要买新房”的观念。两口子把借住的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想不井井有条也难,房子只有十平米,隔出伙房后只能放下一张双人床,再塞不下其他家具。房子是解放前一个地主家的四合院,后来院子由政府收回,作为房管局管理的房产分配给市民居住,那时西安城里的大多数平房院落都是如此。

菜坑岸位于西安西南城角,地势低洼,因为民国时候这里是个菜园子,因此而得名。不过在80年代的西安,这里算得上是白菜心的地段,身处钟楼商圈,周围菜场、煤站、粮站,一应俱全。只不过彼时还谈不上什么市政配套,一到雨天积水内涝也是常事。

夫妻二人对这个暂居之地也还满意,唯一的缺点是这房子墙壁薄,顶棚是草席棚,连窗户都是纸糊的。夏天禁不住晒,到了冬天不耐冷。最冷的时候,屋子里放的一盆水,一晚上都能给冻住,连毛巾也冻得硬梆梆的。很快,申贤一家在一位长辈的帮助下,暂住到了南大街一处单元房内。同样是借住,可这一住就是八年,他们的孩子小申,也是在这个屋子里,第一次明白了“家”的概念。

这次住的是楼房,条件可比大杂院好多了。最大的一间屋子是起居室加卧室,还有一个储藏间,刚好塞进一张小钢丝床,那是小申的“卧室”。家里也有独立的卫生间,申贤还把它略作改造,兼做冲洗照片的暗室。

1984年的西安西大街

申贤年轻时候喜欢摄影。休假的时候,一家三口经常会出去玩,家里很多照片中的背景都是在钟楼、鼓楼、莲湖公园等地。或者是在家里拍摄的照片。

他们搬到南大街是在1985年,也正是在那一年,西安推出了第一批商品房,一套房子面积在50平米,房价98元/平。不过一套不到五千块钱的房子,在当时却远不如电视机走俏,当时一台18英寸的黄河牌彩电的价格是2700元,还得凭票购买。很多人宁愿推迟婚期,也要购买一台彩电。当时在南大街住所不远处,有一家“豪华商场”,每有电视机到货,商场门口便大排长龙。

这是能够理解的,房子花钱买不买无所谓,反正单位最后还会分房,电视机要是不买就真的没有了。

和那时候很多工人阶层的想法一样,大众对房屋的概念还停留在等单位分配福利房。很多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西安在改革开放大潮之中已经逐渐掉队。独属于他们一代的福利分房的时代走到了尾声。

1990

西安在改革开放中的沉寂,要比想象中来得快。在80年代如日中天的陕西彩电行业的落幕是崩塌式的,后来有人将陕西彩电行业落幕编成一句话“黄河断流,海燕折翅、如意破碎、孔雀东南飞”。

不只是彩电行业,其余行业也不尽如人意,西郊电线厂的电线卖不出去,东郊纺织城的效益大不如前,蝴蝶表被新兴的电子表狙击。

1993年1月1日,西安市公有住房制度改革方案正式实施,之后陕西建立公积金买房制度。有关于房地产的开发,每一年都被列入政府建设规划报告之中,伴随着这两项政策以及建设规划的推行,西安的福利分房时代走向结束近在眼前。

在当时,申贤面临的不仅是厂子效益不行的问题,还有住房问题。住在南大街的房子因为一些问题将被收回。经过简单的一番整理之后,一家三口人搬到了城南的西八里村,在村里租了两间民房。每间70元的租金,在当时已是笔不小的开销。

跟市区里的筒子楼不同的是,这里依旧是乡村社会的样子,但因为距离城区不远,村口已经有了些门面房。有能力的人,已经扒掉老房子,盖起二层小洋楼,除了自住之外,剩下的租出去做“包租公”。

小孩子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也许远高于成年人。还在上小学的小申,对村子里办的红白喜事看得津津有味。他很难体会父母当时在经济上的困难,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住在西八里村的两间房,后来又变成了一间,家里显得更加逼仄。如何摆好家里的衣柜,如何摆下小申写作业的书桌,如何巧妙利用空间恰巧塞下电视,大人小孩的空间如何用布帘隔开,这是摆在一家之主申贤面前的难题。彼时《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还未播出,但他和张大民所面对的困境,也都是那个时代普通人大都会遇到的。

90年代是传奇的时代,那是个龙蛇起于草莽的年代。即便是在改革开放中落后的西安,也不乏各类传奇人物。相比于那些在改革大潮中翻江倒海的人物,普通人所求的,也无非就是能有一个住的安稳的家,能有个不错的经济收入。

上世纪90年代初的西安街头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申贤和林娥都换了工作。1995年,申贤一家三口经历了第三次搬家,从城南搬到了城北,在道北以北的单位家属院,他们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家。实用面积六十多平米的小两室,总共花了一万多元。虽然花光了前些年的积蓄,但喜爱花草的林娥,也终于有了面南向阳适合养花的阳台。

而申贤一家三口的居住故事,还远未结束。

90年代末期,经过缓慢的发展,西安的商品房市场初露峥嵘。从1996年到2000年,西安市房地产投资总额183.6亿元,累计竣工商品房屋面积1137.5万平方米,其中住宅面积1037.7万平方米。

进入千禧年的头几年,西安的房地产市场还是以本地开发商为主,所谓“南有紫薇、北有雅荷”。人们改善居住环境的诉求,再次被激发出来。

当时在开出租车的许哥,得知北二环内有一个楼盘开售的消息后,直接去银行提了15万现金,用报纸裹起来,就开车奔向售楼处,买下了人生第一套房。这份下手早带来的成就感,成了日后他跟每个乘客聊天的谈资之一。

可是因为缺少竞争及开发水平等原因,那时的本地的商品房质量一直不高。西安人对于更优居住条件的诉求,是被外来房企激发出来的。2000年以后,众多外来开发商进入西安市场,面临的首要问题,竟是如何来教育这个市场。从事地产业近20年的鬲老师至今还记得,“2004年进入西安的中海,当时第一个项目是中海华庭,我的感觉更像是给我们西安人上了一堂商品房启蒙课。小区景观应该是什么样的,房子应该怎么选,以及人家一线城市的物业水准到底有多高,西安人都是第一次了解”。

上世纪90年代,街头筹备婚房的年轻人

与此同时,西安这座城市也在不断扩建之中,原有的棚户区不断被拆掉重建,基础建设也在不断完善,一座座商场不断被建造起来,交通线路铺设范围越来越广。房地产战争开始在这座城市打响。

首先是政府之手的推动,二手房市场开放、土地市场交易拍卖制、交易契税减半。其次是房产企业的传媒资源之争,报纸上的楼盘企业广告竞争激烈。最后是全国房地产企业大举进入西安。根据一份统计数据显示,1991年到2000年十年时间累计竣工商品房屋面积仅相当于2006年一年的竣工商品房屋面积。

房地产企业之间的竞争,除了推动西安经济增长的同时,也让西安对于宜居环境的要求越来越高。从80年代,有个房子就行的理念,转变为买房时,得考虑房子价格、地段、朝向、采光,甚至小区配套设施都在考虑之列。

从2000年开始,申贤又开始了搬家之旅,先是出于照顾老人及孩子上学的原因又搬回了城内,之后又搬到了电子城附近。在此期间,小申考上了大学。2006年,大学毕业的小申,不甘心接父母的班,不到两年就选择辞职,外出闯荡,做过企业咨询,也与朋友一同创业。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西安。

西安人恋家的这个毛病,似乎是刻进骨子里的。天南海北闯过一圈,最后还是觉得西安好。就连在这座城市待久了的人,也会沾染上这个毛病。

这种心情在贾平凹的笔下更加直白,“我爱陕西,我爱西安这座城。我生不在此,死却必定在此,当百年之后躯体焚烧于火葬场,我的灵魂随同黑烟爬出了高高的烟囱,我也会变成一朵云游荡在这座城的上空的。”

小申的心里也许没有这么多深沉的情怀,他只是说,自己在外面漂够了,成家的钱也攒的差不多了,自己也许要回到出发的地方,开始下一个人生阶段。

如今西安的住宅楼拔地而起

2010

生活的本质是什么?不同人的解答不同,你问一个老西安人,他会跟你说,是好一阵子,坏一阵子,然后又好一阵子。

80年代,刚从物资紧缺的环境中缓过来,开始不愁吃住,没想到赶上了90年代的国企倒闭潮,下岗了。那会儿日子虽然苦一点,但只要踏实肯干,熬过去了,好日子就会来。

2016年,在大多数人还在对西安楼市观望的时候,老申仔细考察了一番,然后在曲江买了一套中海的房子。小申一家则住在对面的小区,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方便相互照顾。他并没有透露自己是多少钱买的房,只是说这两三年间,自己的房子应是周边升值幅度最大的,并对自己当年的眼光很是得意。

跟很多当年操着一口外地普通话进入西安的移民一样,这么多年来申贤早就学会了西安话,饮食习惯也跟原住民别无二致。从新西安人变成老西安人的申贤,重拾摄影爱好,平时喜欢在小区里转,用手机拍一下小区的景色。或者散步到不远处的曲江南湖,那里可比当年的莲湖公园大多了。

同时,他还是小区业委会的成员,负责跟物业与业主对接。20多年来,如他一样的西安人,自大杂院、筒子楼里的邻里关系,或是城中村里的亲族关系,逐渐演变为由成熟物业支撑的业主关系。借由房屋形成的一方天地,有了更多的私人空间。这一切,是商业带给社会的变革的力量。

从住十几平米、难防冷热的大杂院,到住进宽敞明亮,物业服务周全的商品房。申贤一家用了30多年的时间。这样的故事,在西安有很多个。也不断在这座城市上演。

随着户籍政策改革,涌入这座城市的新西安人们,又开始在这座城市中努力奋斗。

尾声

为什么选择西安?留在西安的理由是什么?

人们的理由千奇百怪,但说到底无非两样,一是有所爱的人或物,二是这座城市适合居住。

四十年时间,伴随着改革开放,这座城市有些东西永远被改变了,站在城墙上,向南望去,林立的高楼,遮挡住了四十年前能轻易看到的大雁塔以及南山。98元/平米房价的房子永远成了历史。曾经辉煌一时的企业,有些连旧址都难以寻觅。小时候逛过的儿童乐园消失了,买过新衣服的商场现在不见了。

有些东西则从未改变过,那就是西安人对于美好人居环境的追求。即便是时代怎么变化,这种本色始终没有褪色。

这座深处内陆的城市,有的不仅仅是它过去辉煌的历史,更多的是它不断在前进的脚步。它不断地在改变,变成人们心中适合居住之地。

这是每个兢兢业业在这座城市打拼的人共同创造出来的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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