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驰
咏梅词是宋代咏物词题材中非常重要且不容忽视的一部分。在这其中,有两位词家的咏梅词引起笔者注意,一者被称之为“若本朝妇人,当推文采第一”的李清照,另一位则是“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的辛弃疾。两人为山东乡友,素有“济南二安”之称,将“二安”的咏梅词拿来深究一番遂成了笔者心中“诚挚的向往”。
一、精神之梅与现实之梅
李清照与梅花之间是整个生命历程的契合表征,因此,她塑造的梅花其实是一种由自然客观物转变成的精神依托物。梅花不断地内化成她生命情感的内核,它是由客观现实不断向精神皈依这一内化过程所构成的。所以,李清照咏梅词中的梅花是一个独立的精神存在体,它的周围没有山石、溪水、雪花、房屋等现实环境的参与和干扰,它的出现其实就是李清照精神世界的反映。从起初“香脸半开娇旖旎”的少女时不时吐露着“此花不与群花比”的自信与理想,到“未必明朝风不起”表达出自己心中的一点娇恨闲愁,再到“难堪雨藉,不耐风揉”又道出了自己久居闺中的怨恨以及思念之情。直至最后,“挼尽梅花无好意”“故应难看梅花”“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李清照把埋在心头的重重悲伤全部倾注于梅花,使之承载了她精神情感上的无限诉求。梅花是她整个生命的依托,其所涵盖的情感包容量是非常巨大的,这俨然就是一朵精神之梅。
而对于辛弃疾所咏之梅而言,梅花更体现出一种现实性。他更倾向于把梅花放在具体的现实情境中去塑造和描绘,如“断崖修竹”“暗香横路雪垂垂”“茅舍疏离江上路,清夜月高山小”等,在不同的现实环境中展现出梅花。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二。其一,辛弃疾咏梅词多是即物咏物,这样一来,梅花多是有客观现实基础的,如《清平乐》(断崖修竹)是“检校山园”时所咏之梅,《归朝欢》(山下千林)是因“灵山齐庵菖蒲,皆长松茂林,独野梅花一枝,山上盛开,照应可爱”而作。其二,辛弃疾所咏之梅具有现实性,是跟辛弃疾自己的个性特点和人生理想紧密相关的。梅花其实正是辛弃疾人格理想的外化,他把自己身上的战斗精神和远大理想都投射到了梅花上,使得梅花在具体的现实环境中俨然具有一种“战斗气质”,似有一股“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和“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的壮志豪情。如此一来,不同于李清照所咏之梅的不断内化,辛弃疾之梅更倾向于一种不断外化的过程,他将自己满腔的抱负和在困境中仍持以坚毅和无畏的精神无限度地外化到梅中,为此,我们看到的是一株具有英雄主义情怀的现实
之梅。
二、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
李清照的咏梅词,因其与梅花呈现出高度的相融性,达到了“梅我交融”之境界。其咏“梅”实为咏“我”,“香脸半开娇旖旎”是描绘梅花的,又何尝不是说她自己美丽动人呢?“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她将梅花所处的环境同自己孤寂寥落的心境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虽看不出有“我”的举动,却通过梅花能够强烈地感受到李清照内心永不平静的波澜,那份对亡夫、乡关、家国的无限怀念在不经意之间全然表露了出来。由于梅花与“我”是相融的,梅中有我,我中有梅,李清照将自己的情感历程同梅花紧密地契合在一起,所造之境乃是“无我之境”。
辛弃疾的咏梅词则彰显出一种“有我之境”,即所谓“有我之物,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其在咏梅过程中,更倾向于把自己强烈的主观情感注入梅中,达到一种有“我”无“梅”的境界。《鹧鸪天》(桃李漫山)“若将玉骨冰姿比,李蔡为人在下中”,辛将漫山桃李看成是李蔡,可见他有意将篱落梅花比作英雄无路的李广,以此来表达自己壮志难酬的郁愤之情。
辛的咏梅词呈现出高强度的“我”的主观色彩,是一种饱含深度的“有我之境”。这里的“我”不仅仅表现自己报国无门而悲愤的“小我”,而是站在一个更为宏观的角度和立场上呐喊出了南宋千万百姓对于家国兴亡无限关怀忧虑的“大我”。正是“大我”这样一个强大的内核,让辛弃疾的咏梅词得以绽放出更为雄厚的力量。“辛弃疾笔下的我,已经超出了个人的狭小范畴,他背负了一个时代的痛苦和悲愤,因此其词中的抒情主人公不仅仅是‘小我,也是‘大我。他在主客关系上打破了物我交融、情景合一的审美典范,而是以我为主、以情为主,造成了一种失衡的、跌宕的审美
特质。”
三、用典的一致性与多样性
李清照在咏梅中所使用的典故有“何必临水登楼”“何逊在扬州”“更谁家横笛”“笛声三弄”等。其中,除却陶潜临水,王粲登楼、萧史弄玉之典,另外的几乎都涉及了梅花,不是梅花古曲,就是由梅花衍伸出来的情感寄托。而辛弃疾的用典则有“摸索应知,曹刘沈谢”“又识商山皓”“寿阳妆鉴里”等,不胜枚举。不仅有跟梅花有关的典故,更有许多是信手拈来,或是描摹刻画,或是表达理想而运用的。刘熙载《艺概·词曲概》说道:“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俚语、瘦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天姿是何夐异!”
李清照和辛弃疾咏梅在化用典故所产生的情感指向性方面同样存在着一致性和多样性这两种态势。纵观李清照的用典,无论是“何逊在扬州”“吹箫人去玉楼空”,还是“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其情感的指向性都是非常一致的,即都意在表现自己寂寥落寞之心境。
而对辛弃疾来说,他在咏梅词中用典可谓是信手拈来,水到渠成,其情感指向性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的。如借用“商山四皓”四位德高望重之辈,表达了自己对梅花的崇敬之情,也为自己的品行修养立下了标准;再如巧用何晏、沈约之典,体现梅花肤色的洁白和枝条的瘦削。
李清照和辛弃疾咏梅词存在着用典上的不同,即在涉及内容和情感指向方面,李清照用典都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而辛弃疾则体现了多样性的一面。李清照更渴望通过使用梅典来吐露自己内心的孤寂与怅惘,所以典故传递出的情感和我的情感是始终如一的。而对辛弃疾来说,善用典故向来就是他的特长,而在其咏梅词中,他总能机敏巧妙地將典故与梅花以及所要抒发的情感紧密联系在一起,既描绘出梅花优美的姿色,又抒发了自己深厚的内心情感,用典融化不涩,圆转灵活。
参考文献:
[1]褚斌杰,孙崇恩,荣宪宾.李清照资料汇编[M].中华书局,1984-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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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刘宝明.宋代咏梅词论说[D].曲阜师范大学,2009.
[4]刘熙载,袁津琥校注.艺概注稿[M].中华书局,2009-05:509.
编辑 段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