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一梵
前天夜里下了一场雨。
昨儿,太阳笑了,我从城里回到乡下。
今天是端午节,我早早起床,将两把锄头浸入水中。吃完早饭,和妹妹扛着锄头,拿着竹筐和蛇皮袋,去地里挖洋芋。
太阳已经出工,露水还没有完全回去。我站稳脚跟,扬起锄头,呼地一下,直挖下去。妹妹说,最好斜着挖,否则洋芋容易受伤。
于是,我把锄头左倾45度,右倾45度,再累了就索性扬高锄头,弓腿屈膝,压低腰身,用惯力将脊背和胳膊拉直,从前方勾着挖下去,锄头把儿正好从胯间收回。
我时刻掌控锄头与大地的夹角。
我时刻掌控力与力之间的均衡。
我时刻掌控方向、位置和支点。
我得出一个结论。
挖洋芋不能用蛮力,也不能一下、两下、三下手中疲软。而要瞅中目标,根据泥土的软硬度,拿捏好宽度和深度,一锄头挖下去,顺势一提,一薅,一搂。
一窩洋芋就连根带苗,摊在大地上。
我得出一个结论。
挖洋芋不难,把洋芋盘回家难。需装进蛇皮袋,猫腰,屈膝,提臀,双手前后抓牢,铆足力气,“嗨”的一声,将一袋洋芋甩上肩膀。然后右手从头顶抓住蛇皮袋,左手甩起,上下坡,过沟坎,溪河。忽闪忽闪,身子随节奏和韵律摆动。
我得出一个结论。
挖洋芋的过程中,我原以为我掌控着锄头,事实上,是锄头以锄头的哲学掌控着我,掌控着我的体能、思维和识略,掌控着大地的秘密,甚至我的一生。
一条小溪从童年游过来。
沿溪,逆流而上。郁郁葱葱的山壑里,小溪跳下逼仄和陡峭,在两棵大榆树下,跌落成潭。
潭水多清亮啊!亮晶晶的潭水里,螃蟹躲在石缝中,卵石游在卵石旁,小鱼挨着另一尾小鱼。
我们一起,扎猛子,玩狗刨,比跳水。从地上跳到天空。
知了叫得正辛苦。
打猪草的背篓装满浪花。
石头上的衣服茁壮成长。
水满了,水溢了,水飞起来了,水逃跑了。往事带着坚硬的底牌,甩开膀子,向我呼救。
正午的太阳,换成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