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陀螺工作狂

焦杨帆

有这样一些人，工作是血液的一部分，陀螺般运转，任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完全停不下来。

在当前快速发展的社会中，灯火通明的“加班楼”几乎成为了城市标配。无论是因为想获得美好前程而主动进取，还是迫于工作压力的无奈付出，人们都在以“加班”“无休假”“舍弃家庭”“牺牲健康”为代价，失控地工作着。

董莹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策划总监，从四线小城到上海打拼已7年有余。

“生活基本都被工作挤占了，不是在开会出差，就是在提报方案，要么就是在项目路演……几乎没有休息。”

董莹坦言，广告行业的竞争特别激烈，下班时间基本没有人走，自己家条件不好，基础又弱，所以只能加倍努力。“别人不爱干的打杂的活儿，我都干；别人出一个方案，我就出两个；别人加班两个小时，我就加班4个小时……”

2018年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发布的《中国时间利用调查研究报告》显示，中国劳动者超时工作（净工作时间大于8小时）相当普遍，超时工作率高达42.2%。其中，非正规部门、低收入者、低学历者的超时工作尤为严重。

“最狠的一次是连续工作了46个小时，一直没闭眼，连续工作。”董莹说，客户就是上帝，对于客户的需求，必须立即响应、解决。

“那是我入职的第二年。晚上8点多，我被叫回公司紧急开会，原因是客户对于定稿方案又有了新想法。于是我跟着总监连夜想创意、出方案，然后白天去提报，晚上再继续改……连轴转了46个小时之后，客户终于说‘不改了！从那儿之后，总监对我格外信任，当然也交给了我更多工作。”

按照董莹的统计，为了站稳脚跟，她每天至少加班2个小时，周六周日基本不休，因为很多活动是周末进行，她想去现场多看多学。这样算下来，平均每周至少加班25小时。

对于相当数量的都市职场人来说，加班已经成为家常便饭。腾讯与智联招聘联合发布的《2017年中国白领满意度调查报告》显示，21.3%的白领每周平均加班5-10小时，7.9%的白领每周平均加班20小时以上，而“不加班”的白领仅有15.1%。

按照《劳动法》规定，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8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44小时。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长工作时间的，每日不得超过3小时，每月不得超过36小时。

董莹说，她并不知道自己加班已经超过了《劳动法》规定的上限。“我没背景、学历低，有一个稳定的饭碗不容易。再说，虽然总加班，客户也难伺候，但每完成一个项目，公司会给相应奖励，少说也有两三千，年底还有升职和加薪的机会，这比很多公司强。”

怕被替代，想要在职场中有所建树，进而拥有更多的发言权、更高的收入，让许多职场人付出了远比加班更多的代价。

入职后第四年的秋天，董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而那年年底，要提拔一位策划经理，她晋升希望很大，下一个季度必须全力以赴。慎重考虑了一夜，第二天，董莹背着男朋友偷偷做了手术，当天下午便不动声色地回归了工作岗位。当年，董莹如愿晋升为策划经理，如今，她已成为了策划总监。这些，都是她用不停加班、无休止工作，以及个人生活换来的。“从没想过值不值得，因为要出人头地，我别无选择。”董莹说。

与董莹的“为生活所迫”不同，还有一些人像铁血战士，加班、满负荷工作是其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生活的全部”，刘哲便是典型代表。

刚刚40岁出头的刘哲一手创办了现在这家以企业服务为主营业务的公司，并担任总经理，他觉得自己是为工作而生。

毕业工作后的前5年，刘哲先后换了3家公司，离职的原因大多是“太安逸，没挑战”。自从做了销售业务，他觉得浑身的细胞都被激活了。

“没什么严格的上下班时间，白天都是围着客户转，晚上喝酒应酬更是常事，有时一周要喝上五六次。”刘哲从未考虑过应酬算不算加班。

现如今，市场品牌公关、产品销售已成为经常加班的岗位，无牵无挂的单身男青年是加班的主力军。

刘哲说，每天跟客户打交道、谈工作，让他觉得满足，甚至有些兴奋。让刘哲至今引以为傲的，是2007年的正月十五，他婚后的第一个元宵节。

那天，沈阳下了60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全城交通瘫痪。刘哲同一位跟进了许久但未合作的四川籍客户通电话时，听到其提到了“家里的小儿子从来没见过雪……”职业的敏感让刘哲意识到客户想家了。

于是，他从公司所在地东中街出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2个多小时，来到客户租住的太原街附近，请客户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川蜀火锅，然后又花了2个多小时走回了家。到家时，已是凌晨。就这样，刘哲拿下了那个客户，再一次享受到了“征服”带来的成就感。

现在，已经成为总经理的刘哲不再需要自己跑客户，公司规模也从最初的十来人，壮大到500多人，他更多的是负责公司战略和团队建设。

刘哲仍闲不下来，“只要在家，就会觉得心里不踏实，只有跟员工、跟客户在一起，才有劲头。”为此，他在自己生日时，跟公司的销售精英聚餐；在三八节，请公司女管理层吃饭；就连应酬之后，也要特意绕回公司，看看谁还在加班，组织开上一个会，或者独自在办公室待上一两个小时。

刘哲坦言，因为把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他与儿子的感情很一般，至于跟妻子，“前几年还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现在已经不吵了，吵也没用。她经常带着儿子回娘家，跟分居没啥区别。”

前段时间，网上有个帖子：一句话证明你工作的强度和忙碌程度。结果认可度最高的神回复是“半年没有性生活。”对此，刘哲呵呵笑了，“确实是。”

商业社交平台脉脉数据研究院发布的《中国职场人群性生活调查报告》也显示，四成职场人因经常加班或出差，影响了性生活。

刘哲自嘲说，没有什么都行，但没工作不行，“我可能得了一种工作上瘾，不工作会死的病。”

某种程度上说，董莹和刘哲的工作失控多少是出于“主观意愿”，但90后程序员王凯杰则是“被动失控”。

王凯杰就职于某大型互联网公司，刚入职时，他有女朋友，但去年，两人分手了，因為“工作忙，没时间陪。”

王凯杰解释说，公司安排的工作量经常超标，不加班根本完不成。即使按时完成了，客户也会不断要求修改、优化，所以有时，大家会故意拖延。“还有不少任务事先缺少沟通，大家加班好几天做出的成果用不上，只好推翻再做。”

“有一次，我正要陪女朋友看电影，就接到公司让我回去修复程序的电话。当时女朋友就怒了，因为这已经是我第N次临阵脱逃，还有很多时候，我是迟到或者干脆放她鸽子。”那之后，王凯杰恢复了单身。

人才招聘网站英才网联推出的《职场生存大调查》指出，职场人最多的加班原因是“单位要求加班”，占57%；“工作没做完导致加班”的占21%；发生“突发事件导致加班”的占7%；还有14%的职场人加班是出于“跟着别人加班”的心理。综合来看，超过七成的人是“被动加班”。

对此，王凯杰认为，这与外在竞争压力太大有关：到了下班时间，领导还没走，你敢走吗？如果比其他人早下班，会不会显得工作态度不积极？每个月的考勤榜，你的工作时长垫底，好意思吗？“现在竞争这么激烈，这种焦虑会倒逼着我也留下加班，其实最后往往也没做什么正经事。”王凯杰说。

资深HR张女士表示，很多企业把是否主动加班，视为评判员工是否努力的重要标准，有些企业甚至形成了“自主加班”文化。

王凯杰吐槽，自己和几个同学所在的公司都习惯于周末开会。每次开会都是领导带头，上上下下一片忙碌，“表面看很敬业，但反过来想想，到底有多少真正要紧的事非得在周末兴师动众？”

持续工作影响的不仅是王凯杰的生活，还有他的身体。“我刚工作时120斤，现在150斤，两年多长了30斤。有一种肥，叫做加班肥，我现在上楼都喘，身体大不如前。”王凯杰无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