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艺初心

2019-04-21 07:08左了
大理文化 2019年2期
关键词:古建民居技艺

左了

三面环山,一面向海,挖色自古即为洱海东岸一个美丽富饶的鱼米之乡,是洱海地区历史渊源长远的白族本土文化发源地之一,古建民居随处可见,那一幢幢错落有致古老斑驳的青砖旧瓦,雕梁画栋的老宅庭院,寄托的是灵魂,折射的是历史,传承的是技艺……不难想象,那些衣锦还乡的人曾有过的辉煌。

初心源自谋生动力

行走在挖色到康廊村委会寺涧村的小道上,高原的山尖子上挤出来的阳光,安静地照着挖色坝子,迎着和煦的海风,目光漫过布满岁月沧桑的巷道,斑驳的光影透过巷道口的树木,忽明忽暗地洒下,让我恍如穿行于漫长的历史和岁月,静静体会那些或长或短的记忆。

找到赵琦老师家,第一眼便看到老宅大门上悬挂着“科贡世第”的牌匾,也许是多年外出做手艺早起养成的习惯,赵琦老师的儿子赵继元说,他爸爸早已起床,刚刚散步回来。赵继元热情地把我领进堂屋坐下,他们家正在改造一所三坊一照壁的老宅子。说明来意之后,赵琦老师点燃一支香烟,赵继元给我端上了一杯热茶,我们的采访交谈便正式开始。

各行各业的优秀从业者,更多的时候会被当地老百姓尊称为师傅,过去,在农村做个手艺人是个很好的行当,身怀各种技艺的手艺人,让农村的生活丰富起来,这也是使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比较容易亲近。师傅之名对于他们来说,绝非浪得虚名,没有些实实在在的技艺和干货,当地老百姓不会随意将师傅之名冠于他们。

赵琦在整个大理洱海东岸的民间泥塑、纸扎、彩绘和古建筑领域名气很大,名头很响,作为第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赵师傅”的称呼可谓是当之无愧。

1957年6月,赵琦出生在挖色镇康廊村委会寺涧村,在他刚刚记事的时候,就知道爷爷是挖色当地小有名气的手艺人,爷爷的那些技艺,赵琦一有机会就偷偷学习,他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作为白族古建筑较多的地方之一,挖色的民居建筑显得特别多,那些经过岁月打磨的民居建筑多为清末民初所建,新建民居在延续白族传统风格的基础上,整体格局相对统一协调,工匠大多出自挖色本地及挖色周边。

以前的挖色农村人多地少,只靠种地无法养活一家人,学一门手艺成了挖色当地男人们生存必需的依靠之一,因此关于生活中方方面面都有数不清的手艺人,在农闲的时候外出走街串巷,农忙的时候回家乡干一阵子农活,就像候鸟一样十分辛苦。

赵琦的父亲赵德明1929年生,今年已经89岁,1951年3月在当时的宾川县五区工作,1954当上了五区的副区长,后来当了区委书记。1957年1月份,赵琦的父亲调到宾川县委秘书科任副科长,1958年8月,由单位上推荐到昆明工学院读大学,1961年8月昆明工学院毕业后回宾川县工作,任宾川县监委副书记(现在的县纪委),后来工作到1988年4月,在经贸委主任任上退休。赵琦的父亲虽然有工作,还是从赵琦爷爷身上学习传承了诸多的技艺,在工作之余利用这些技艺贴补家用。

1970年挖色中学毕业后,赵琦没有继续读书,因为家里实在困难,赵琦干脆就一门心思地和爷爷学习一些传统技艺。那时候,爷爷在挖色帮人画一些彩绘,爷爷让赵琦帮忙做一些零碎活计的同时,也教给赵琦如何绘图、配色和制作颜料的技巧。比如墨汁,以前用烧瓦和烧石灰后的烟灰(窑烟灰),现在的都是化学颜料,以前颜料都是天然的。还有要让彩绘画上去后百年不变,如何用色,如何选料非常关键。那时候,现成的颜料很少很贵,更多的颜料是需要画匠自己配制的。在挖色海印的背山上有个矿洞,盛产各种颜色的矿石,那个矿洞里除了石蓝,石绿(翠绿),其他颜色几乎都有,先人们时常去山洞里挖颜料矿石,配制颜料,故此把这个地方称之为“挖色”,挖色一名沿用至今。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赵琦小时经常和爷爷去那个山洞里挖颜料矿石,背回家后自己配制颜料。

赵琦的爷爷赵堂在挖色当地还是小有名气的泥塑和彩绘师傅。在挖色当地,本主庙里的泥塑和彩绘,还是尊崇一些定论了的造型,虽然可以加一些技法上的创新,比如神态、手势、力度、用兵器等,但还是要在规范前提下,不能偏离佛像本身的类属,需要老一辈或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来口述,结合当地的民间传说和故事进行创作,没有具体的形象可以参考,而且必须要结合当地本村本寨的特点,所创作的造像,绘制的彩绘要符合传统、接地气,还要经得起看。破四旧时,赵琦亲眼所见各村各寨好多造型、技艺水准很高的佛像都被毁坏尽了,其中有好几个村的佛像还是赵琦爷爷所塑。

经过破四旧运动的洗礼,在整个大理坝子,会塑佛像的师傅可以说少之又少,塑得好的,更是凤毛麟角。以前,挖色属于宾川县,赵琦十多岁就跟随爷爷学做手艺,赵琦20岁那一年,也就是1977年,90多岁的爷爷去世后,赵琦就开始当小工头,他继承了爷爷大部分的手艺,在挖色坝里走村串社接活计做,开始独立磨练自己的技艺。好在赵琦从爷爷那里学习过一点塑像,他便开始在挖色塑泥像,有时候也用木料雕刻一些木雕佛像。先是在康廊村上的本主庙塑了一堂,然后在关圣殿又塑了一堂,接着是挖色上本主泥塑,下本主用香樟木雕了一堂木雕佛像),这些塑像在当时的挖色引起了很大反响。紧接着整个大理坝子和周边县到处有人来请赵琦塑像,后来名气越来越大。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琦为金梭岛上的本主庙用香樟木雕了一堂佛像,喜洲仁里村本主庙那一堂佛像赵琦雕了1年多,都是出像(木雕),接佛用。1980年底,村里有人向挖色公社告密,挖色公社立即派了工作人员赶到村里,有个工作人员朝着赵琦吼道:“以后再敢私雕乱刻,立即把你抓起来!听到没有?”赵琦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正在一家私人家里面专心致志地雕刻佛像,那个工作人员的呵斥声不绝于耳。

随后公社的工作人员稀里哗啦把赵琦雕刻用的工具及所雕的很多佛像统统收缴,搬到公社仓库封存了起来。1981年6月,海印三登(三队),挖色三登(三队)的老百姓几百人冲到挖色公社,把公社的仓库门窗打烂,七手八脚地把赵琦的木匠工具和几尊雕像抢了出来。

工具是要回来了,但还是心有余悸,不過赵琦对那些帮他抢夺回工具和雕像的群众心怀感激。既然雕像塑佛不准,那盖房子应该总可以吧!自那次惊吓之后,赵琦开始把从业的重心转移到做古建筑上来。乡村人把盖房子当成大事,破土动工垒砌房基,起房、立架、上梁时,都要选吉日良辰,请风水先生择定时日,父亲退休后,也在挖色农村做一些修房补屋的工作。在赵琦看来,那些技艺在古建筑领域派不上用场,于是,赵琦开始在村里和周边一些老木匠师傅的身边打零工,偷偷学习手艺,利用各种机会,对云南各朝各代的古建筑摸了个清清楚楚。

挖色境内凡名山胜地均建寺庙,大小寺庙亭台楼阁林立,自古称多胜迹之邦。沙漠庙是洱海东岸本主神都;崇福寺是鸡足名山的开山祖寺;南诏王嘉封大臣的封臣寺(今灵济寺);清代的文庙、武庙;海天佛阁小普陀;还有“大夫第”“进土第”“将军第”等刻有官绅功名匾额的气派的门楼。赵琦到过北京,看过九龙壁,所扎龙学了九龙壁的形象。在这其中,赵琦一直在帮着父亲,做助手的同时,也在做一些彩绘方面的创作,古建技艺方面的创新。

赵琦的父亲退休回家后,在寺涧村塑了两尊本主塑像,和宝丰寺里佛像(三圣佛,用了两个多月),免费,没有要工钱。还写了一副本主庙(伽楠祖师像)对联:“伽德巍灵三面九眼写真相,南天紫云六手双脚献佛身。”在赵琦的配合下,父亲为周围的乡亲扎了纸龙15条,各乡镇双廊、扎过1头,长龙1头,青山3头,挖色1头,海东3头,长育1头,大成村成2头、康廊1头。挖色镇青山村的其中一头龙到下关比赛,还得奖,奖了5000元奖金。

今天“匠”往往代表了一门技艺的拥有和娴熟,而这“匠”字,在过去有时并非好词,这大约与古代的社会分工有关,大凡称“匠”者,多是社会底层的手艺人,苦心经营,谋生而已。

技艺来自刻苦钻研

赵琦记得,小时候农村常见的木匠活是为老百姓盖房子,木匠,必须有两刷子才行……没有技艺,混不下去。和云南的许多美丽古朴的村落一样,挖色秀丽的山水与这片古村落完美地融合,行走在这青瓦白墙中,那些生满绿苔的斑驳墙体,似乎并不像它看起来那般冷漠,反而间接地展示了它特有的古朴风韵。

源自于挖色厚重的历史人文,过去一般较大的村都有本村培养的技艺精湛的木匠师傅,自从爷爷去世后,赵琦渐渐迷上了古建和彩绘,村里或者周边有人盖房子,赵琦会经常跑过去观摩,有时候遇到好一点的师傅,见他看得入神,还会热情地招呼赵琦走近观看,或者干脆让他帮忙递凿子、拿推刨,亦或者帮忙拉一拉墨斗,抬一抬排丈。看着手脚勤快、脑子灵光的赵琦,师傅很高兴,不时地夸奖几句。而赵琦呢!蹿上跳下,忙得不亦乐乎,脑子里也收获满满。

感兴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赵琦对白族民居和古建筑感到很震撼,每一次置身在那些雕梁画栋的老宅古院里面,他都会感觉到有一种被艺术所包围的感觉,他觉得这些建筑乐趣无穷。赵琦特别喜欢观看那些木结构(大架),木匠师傅们居然不需要钉子或者其他的东西固定,仅凭一个个小小的榫口,就能够让那些大大小小的木料乖乖听话,建盖起来的建筑,独特而新颖的同时又不失美观大方。对于那些民居建筑而言,木工活儿是关键中之关键,造型、设计、比例、计算等等,必须丝丝相扣,一点差错就会导致许多木料构件合不拢,要报废,从而造成重大经济损失。

赵琦醉心于那些和起房建屋相关的活儿,遇到不懂的东西就问父亲,父亲不在的时候就向村里和周边大伯师傅们虚心求教。更多古建筑方面的知识,求教同行的同时赵琦只能够靠自己摸索和钻研。他的忘我投入和工作,换来了技艺上的突飞猛进和家庭生活质量的改善,虽然活计很苦,工作很累,但是赵琦做得很开心。

老话说“3天能学个庄稼汉,10年学不了手艺人”。在好长一段时间里,赵琦属于“自钻师傅”“雨生徒弟”的类型,原因就在于,赵琦没有正式拜过师傅,而且,他在木匠技艺方面掌握要领很快。那时木匠全靠手工,一斧一刨全靠两只手和技巧,榫卯结构,无一个钉子,所以木工工具特多:大中小刨子、各式凿、锛、斧头、墨斗、大中小木钻、定规、角尺等。

随着技艺的增长,为了更好地掌握古建的设计和施工,干活之余赵琦到处跑、四处看,看各村各寨的老建筑、老庙宇,结合自己的所学认真研究然后用在建筑实践之中。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凭着那一股子对建筑的兴趣,赵琦还钻研了云南以及省内外汉唐以来的诸多古建构造方法和设计施工方面的技巧。在那一段时日里,他一有空就拿起纸笔练习琢磨,画过的建筑草图有一米多高。凭借着自己的勤奋和悟性,通过多年实践操作和到外地考察学习,赵琦基本掌握了云南古建设计和施工的技巧、方法和程序,他以木头为材料,伸展绳墨,开始了长达30多年的古建之路。

赵琦坐在椅子上,谈笑着呷吮杯中茶时,颇有些志得意满地说:“老祖宗聪明得很,比如‘排杖竿,又叫鲁班尺,用来丈量与校正角度等。就是拿着一种四方截面的木杆去量柱子、梁架、进深等尺寸,然后在竿子上做标记。斧头:用以劈开木材,砍削平直木料。刨子:更细致地刨平修饰木料表面。凿子:用以凿孔与开槽。锯子:用来开料和切断木料。墨斗;用来弹线与较直屋柱等。”为什么要这样?赵琦拿出两盒外面买的卷尺,然后在纸上量着画出线段,两条线居然并不完全一样长,要是去量20多米高的柱子呢?差一点,榫卯就合不上。老祖宗的方法看来笨拙,但更实用。

改革开放初期,大理各地蓦然兴起了一股恢复修建被破坏了的旧庙宇、道场、街头建设亭台楼阁的热潮。赵琦从先辈那里学来的仿古建筑技术有了用武之地,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早年的那些土技术远远赶不上需要了。时代变了,设计理念变了,建筑用料也有很大变化。怎么办呢?只有埋头苦苦自己钻研,赵琦常常同两个儿子和徒弟们一起,为某些设计,如何用料,探讨至深夜……与此同时,赵琦还协同挖色周边以及家族兄弟、子侄辈一起投身于这项事业中。赵琦参与修造建筑颇多,积累了很多经验,带出了一支骨干队伍……赵琦作为领头羊、尖兵,其个人的天赋,能够融会贯通,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那时候,有没有过当‘老板的欲望?”我问。

赵琦淡淡地说:“改革开放之初,机会有的是!但是,当老板,谈何容易,我们这些长期从事技术工作的匠人,哪来的时间去演练老板那些算来计去的道道,再者,匠人这个行当本身,就没有美好的前景,古来如此。匠人干活,人们看到的,不過是技术操作,看不到蕴含的脑力和心智。市场的竞争,一方面促使人努力提高技艺,稳定自己的一片天地,也造成有些人的晦暗心理和歪风陋习。造成这种相轻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雇佣市场的竞争机制,但根本原因在于人的认识水平。行业内少有大家公认的好师傅,能被认可某一方面技术还行的,已经是不错的了。但乡民对谁的技术优谁的技术劣另有分说。优而不富也好,劣而不穷也罢,谁也没有退出这个职业,大家都在干着。你要是当了老板,就得离开这个行当,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损失。”

“难道就仅仅满足于当个‘师傅,没有到‘外面闯一闯的想法?艺人不是愚笨的人群,凭匠人们的心智和勤劳,为什么‘不富呢?”

赵琦看了看屋外的天井,微笑着说:“想法当然有过,说实话,谁都想富,但问题是,古语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就一草根匠人,做好匠人就行。用匠德,来涵养技艺,能做实至名归那就非常不错了。各行业自有苦衷。就技艺而言,匠人出售手艺,按工日计酬,当是主要原因。比如,我现在在楚雄,负责一个古建项目,我每个月爬上爬下,负责技术和施工现场问题的解决,每个月也就万把块钱,大钱都被老板们赚了。我这样的大师傅,珍惜每一个工作日,不歇工,顶风冒雨,甚至不顾小灾小病,坚持每天都去干活,一个月能够拿到万把块钱,算不错了,如果项目不好,或者技术再弱点的话,累死忙活一个月也就三两千元,名声好,雇主多,活茬儿多,不至于停工歇业,但决不会有额外的收入增加。我觉得,这就是福,也是富,我知足了!”

“这种坚持,很辛苦,你就没有想过改善一下自己。”我依然揪着问题,问。

“从事了这个职业,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今天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的工作,也安排好明天的收入——做工。对行业外的事情,隔行如隔山,不会经营。只能安于本业,苦心支撑自己熟悉的小天地。歇工,就意味着损失。然而,一年365天,日出日落,即使一天不歇,又能如何!只专不富,不可能富起来。长年外出干活,每天早出晚归,既卖体力又费脑力,回到家里只想休息。有时回到家里,也要在心里过滤一遍今天的关键操作,检查是否有纰漏,并为明天的工作做出预想,不能安心休息。”赵琦双手垫在脑后靠着客厅的墙壁,然后淡淡地说。

“当下城镇化推进中的非遗传承保护是一个严肃而有挑战意味的课题。传统村落是大量民居建筑艺术聚集、传承的载体,随着城镇化进程的推进,原住民流失、传统村落中的民居建筑大量锐减,原有的生产生活方式、社会关系渐渐逝去,依附其上的传统建筑文化艺术日益瓦解,传承面临挑战。”我换了个话题说。

望了望院子天井上面蔚蓝的天空,赵琦神色中流露出无限的迷茫和惆怅,他说:“但新的时代,已没了旧时的过场,徒弟不再磕头认师,甚至没有行鞠躬礼,师傅不再满吃徒弟的工钱,还要支付一定的工资。匠人精神是精益求精、追求极致。每一件作品,若想达到精致和完美,就必须把工作的每个环节做细和做到位。名师出高徒,师承优秀,基础好,掌握的技艺知识更广泛,更全面,后来我带的徒弟也个个不俗。”

2013年6月份,省上来了古建方面的8位专家和教授,下来考核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专家和教授让大家进行自荐,轮到赵琦的时候,赵琦开诚布公地说:古建、绘图、设计、制作、施工我样样都会,而且我都能够独自完成。赵琦记得当时,专家和教授还问了赵琦一道题,其中一位专家问赵琦,鲁班尺的用途是什么?

赵琦不假思索地回答:“鲁班尺,又叫做鲁班营造尺,匠人本地人叫作‘角尺 或者‘曲尺,为建造房宅时所用的测量工具。”

另外一位教授笑笑又问赵琦还会哪些?给他们讲讲。

看看专家教授很认真的样子,赵琦补充说道:“从唐宋明清古建样式,从设计到施工,我全部会做,但艺无止境,还得一直努力学习钻研下去,活到老,学到老。现在我可以做到,一幢古建筑建起来,保证不用一颗钉子。”

“看来,你和鲁班尺一样,直来直去!”我开玩笑滴说道。

“一座庙、一座桥、一座戏台、一座牌樓,其背后都蕴藏着精彩的故事,孕育着独特的人文历史,保护他们不光是一座古建的存活,可能是一段历史的保留,是一个过去、现在、未来的见证。我用了将近30年的时间参与大理本地和周边县市的古建筑修缮和新建工作,其中大部分建筑和彩画都是我亲自设计和亲自施工的,可以说,大理周边的一些庙宇和民居建筑见证了我的成长,我也见证了大理和周边古建民居的变化。我就是个挖色的草根匠人,也不懂得怎么说好话,所以,管你什么专家学者,我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也就怎么说了。不过,那些专家学者听后,蛮高兴的!”赵琦淡定地说,脸上充满了自信。

近几年,赵琦做的工程越来越多,“泡”在古建筑工地上,把每次承接的工程都当手工艺品一样来细细打磨,工期越做越长,而他却不急,生怕操之过急,坏了名声不说,还对不起自己的手艺。云龙县的虎头山公园,第一道大牌坊,六角亭、四角亭,云龙县城的文笔塔,潘龙公园及附属建筑,云龙天池的牌坊及建筑(宾馆),云龙县各单位的六角亭等等,几乎都出自赵琦和他的徒弟们的手。

赵琦在云龙待了差不多十年之后,回到大理参与了大理古城部分建筑的维护修缮工作,苍山往电视台走,海拔3600米以上的两个亭子(水泥),也是赵琦做的,还有海印村的关圣庙、宾川唐棚的戏台、萂村(历史文化名村)文昌宫、观音寺、本主庙、报国寺和三个门楼、黑家营、老太庙和文昌馆(修缮寺庙是赵琦现在大部分的主要工作,都是整体做,不是单一)、漾濞县县委牌坊(唐式结构)。2017年赵琦还承接了宾川神龙寺的修缮工程和州外一座大型庙宇的新建工程。

传承为了后继有人

在跨入21世纪的今天,铺天盖地的全球化浪潮冲击到了每一个地方,它们在不断地挤占和吞噬着各民族传统建筑的生存空间,使传统建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摧残。好多最能够体现各民族伟大创造力和文化多样性特征的传统民居建筑,可能在我们还未来得及认识到它们的全部价值时就匆匆消失了。

赵琦说:“在城镇化进程中,我们的不少古镇、古村落,老宅老院面临两难:要么在衰败中不能自拔,老屋倾圮逐渐消逝;要么在过度的商业改造中,把传统文化弄得支离破碎。我们这些乡村匠人技艺的传承就在这种艰难的博弈中苦寻出路。”

“我们在积极吸收现代建筑文化成果的同时,如何将两者结合起来,如何使民族建筑在未来的社会生活中继续发挥作用,这都是我们必须加以关注和思考的问题。或许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在城市与乡间,是不是有着一条隐隐的线,牵扯着我们的思绪。在车水马龙中,是不是有那么一刻,会想起童年,在乡野间,带给你快乐的不仅仅是那份童心,还有可以让你撒欢放肆的民居老院。心地清净,从内心去向往自然,回归自然,久居市井才能真正地聆听到虫蚁鸟兽,风雨溪流,怀想小时候农村那些老院民居质朴的原状。”

“是呀!所谓古建筑‘原状就是建筑原本的结构、样式、色彩等。技无止境,学习古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有极强的意志力来支撑。为了设计出完美的作品,有时候感觉哪一部分有问题,就赶紧查阅古建筑相关材料,走村串寨看民居庙宇老建筑实物,在图纸上不停地擦了画、画了擦,冥思苦想,甚至好几天不出门,然后结合自己的实践之后用在承建的土木结构之中,技艺就是靠这样子点点滴滴,日积月累磨出来的!”赵琦接着我的话说道。

每一次,赵琦接到修缮或者重建民居老院的活计,他都会在心中暗自欣喜,暗自庆幸,每当完成了一次修缮或者重建,赵琦总要站在它面前,得意地欣赏它,就像农夫欣赏自己秋天的收获。赵琦为它的成功而喜悦,为世间又多了一件自己的作品而欣慰。这时,像孩子一样的纯真笑容漾在脸上,快乐发自他的心底。

曾几何时,新农村在“旧貌换新颜”的同时,失去了原有的特色与风貌。这种破坏远远不只破坏了古建筑的部分构件,如果对新农村建设的认识有偏差,就会把优秀的历史遗存铲除干净,以后想找都找不到。

“有时看到一幢考究的老民居建筑闲置、荒废或者倒塌,我难受得连饭也吃不下。”赵琦淡淡地说,脸上挂满了忧愁。

赵琦的心底埋藏了许多这样的快乐,也集聚了很多的忧愁,在我们谈话之间,赵琦的父亲步履蹒跚地走进来,丢下几句热乎乎的客气话后,又从客堂走入自家的院门散步。

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师傅带徒弟,尤其是初始阶段,徒弟是个绝对的生手,一切都需从头学,师傅又费力,又费心。

“大家都在吃老本,故步自封不学习,不吸收更多的营养,不与时俱进,无论多能干的匠人,都会有黔驴技穷的那一天。干到老,学到老。即使一位手艺出众的老师傅,毕其一生所掌握的技艺,其实也是很不全面的,总有我们接触不到的东西。在技艺传承方面,你有什么高招?”我抓住另外一个问题问道。

赵琦叹了口气说:“能耐是能耐,手艺是手艺,今天的农村里已经很难再看到有些手艺人了,生活水平的提高也让有些匠人们没了用武之地,大都已经改行,技艺也逐渐被人们所遗忘。过去的匠人都靠着手艺吃饭,从古至今一代代的延续。微薄的收入使得没人再愿意从事这行,如今这些环绷断了,这些手艺人也离人们的生活渐行渐远。我没有多少奢望,只想把自己的手艺传给我的孩子和徒弟们,守护传统,呵护乡村,传承技艺。没有哪个师傅敢说教授徒弟有什么高招,在我看来,最好的高招莫过于不断追求自己的技艺,师傅的技艺高了,带出来的徒弟也不会弱到哪里,俗话说的强将手下无弱兵!除非徒弟本身就缺乏悟性。”

我紧接着问:“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师傅们你留一手,他留一手,如此代代相留,到最后时,岂不一手全无,你担心过这个问题吗?”

赵琦摆摆手说:“过去,由于竞争厉害关系的存在,即使在师徒之间,也存在“宁教一手,不教一口”的现象。因为今天的徒弟,就是未来的师傅,独立之后就是有限市场中的竞争对手。但是,时代不同了,技艺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一代从事这些技艺的传承人在继承中又会将自己的体会、经验融入其中,所创作的作品也不可能不留下时代的印记和元素。非遗的基因是不变的,但在这不变中,每一代传承人的思考和人生又会汇入技艺传承的历史长河中,形成非遗传承恒定性和流变性的统一。你看看我们今天所见到的一些建筑乱象,在市场经济利益的刺激下,很多的建材产品流水线生产,忽视了产品的品质和个性,有的甚至粗制滥造、以次充好、唯利是图。油毛毡、石棉瓦、彩钢瓦,各种各样的临时性和简易型建筑材料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都是。这样的产品如果在物质匮乏的时代还有一定的销路,但处在现在的买方市场,人们的要求越来越高,匠人需要真正有情怀、有温度、有内涵的作品。”

科学技术和工业的高度发展,使木材不再是建筑的主要材料,钢筋水泥唱了主角。物美价廉的建筑预制件成品销售,也使人们犯不上费心、费事自备木料,雇请师傅。终于,大批的匠人失去了上门服务的业务和机会,自动结束了技艺生涯。只有极少数人还在艰难地维持着传统的劳作方式,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人又会是怎样的前景呢?许多年轻人不愿从事匠人职业,很大原因就是来钱太慢,用有限的时光换取有限的工薪,不能骤富,而且没有前途。

现在,尽管赵琦的实际收入高于一般人,但赵琦还是经常叹息技艺行业流传的一句格言——“艺人不富”。叹息劳作的艰辛,叹息生活的艰苦,遗憾又无奈。不过, 赵琦心中的“富”是什么样子呢?赵琦自己也说不清楚。既没有具体的金钱数字,也沒有确切的财产标准,只知道十分辛苦的劳作和每天的收入,与富人相比,人家每天都在享福,而匠人每天都在辛苦。

在师承的基础上,只要虚心好学,勤于钻研,人品端正有人缘,即使不是子弟班出身,也同样能学到更多的技术和知识。悟性高的,还能开发出新东西,或为佼佼者。多年来,赵琦逐渐壮大自己的古建建设、施工和彩绘队伍,让这项技艺不断发展传承。到目前为止,在周围古建、纸扎、泥塑、彩绘样样精通的,可以说还真没有几人,匠心,来自于一种坚持的倔强。

据赵琦介绍,他在传承方面,目前比较得意的弟子之中,杨光华是康廊村本地人,1981年生,1996年初中毕业后就开始跟着赵琦学习。杨光华主要向赵琦学习绘画和泥塑,杨光华现在也带了20多个徒弟。徒弟中霍立军主要学习彩绘和古建筑,他现在还收了十几个自己的徒弟,继续把赵琦师傅的技艺发扬光大。

赵琦的两个儿子之中,赵继增主要传承了赵琦古建筑方面的技艺;赵继元主要传承木雕和绘图技艺,也向父亲赵琦学一些彩绘和泥塑及其纸扎技艺。还有寺涧村的赵凡,跟随赵琦多年,在泥塑和古建方面都小有成就。

还有高兴村的杨克文,他的绘画、彩绘、古建都是赵琦一手教出来的,云龙县虎头山的第一道大门,就是赵琦手把手教徒弟杨克文做出来的,杨克文现在已经成长为省级非物质文化传承人了。截止到目前,经赵琦带出来的徒弟有一百多人。

赵琦笑笑说:“技之初,在于师;技之长,在于恒;技之美,在于心;技之巅,在于魂。我年事越来越高,精力、体力不足,我甚至都不想做了,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始终割舍不下!”

努力实现传承非遗与改善生活、丰富生活的统一,提升年轻一代对非遗重要性的认识和参与积极性,从而不断增强非遗传承活力与后劲,不断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非遗工作的重要目标,也是赵琦师傅们要为之努力的方向。

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徜徉于被古建筑群包围的小巷里,看那古瓦老墙一寸寸在视线里挪移,村头的炊烟也弯弯曲曲地升了起来,空气中仿佛蕴含着独特的情感指向,让我忽然惊觉时光的遥远。

编辑手记:

非遗是世代相传、并在适应周围环境及与自然和历史的互动中不断得到再创造的文化遗产,具有为相关地区和群体提供认同感和持续感的文化意义和社会功能。这种文化遗产是鲜活的而不是静止的,它是传统在今天生活中的现实体现,并在传承中不断被赋予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创造力。大理独特的地理位置与气候是白族传统民居生存的土壤,汉文化的影响为白族传统民居的丰富文化内涵提供了依据,发达的经济促进了民居建筑的发展,造诣非凡的匠人以及他们独具一格的技艺,丰富着大理一方土地上的人文。一种文化的传承单有传承人是远远不够的,只有真正的融入生活,融入群众才能不被时代的洪流所湮没。然而,随着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城市化的进程不断加剧,好多经济发达的区域许多富有价值、弥足珍贵的古建筑随着历史长河的流逝而转化为尘埃时,在规模化的工业制造冲击下,中国的传统文化与千百年来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无数精湛的手艺传承更加艰难,速度与激情正在吞噬着我们,因为很多欲望、诱惑、偏见、陷阱,我们已经很难看到一个手艺人阅历深久的目光……“匠”与“技”从古以来,一直是伴随着劳动者的光荣称谓,代表着“能人所不能”的自豪,支撑它的是知识,是经验,是长久的训练和心口相授的传承。这在传统技艺之中表现得最为典型,且成功的事例举不胜举,云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建筑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赵琦就是其中的一个,一个极其普通的民间匠人,在传承之路上默默做着忠诚的坚守,这种精神在今天显得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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