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志
【主题导语】
古人云:民以食为天。人们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与饮食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一样食物能够唤起我们情感深处最温暖的记忆。它犹如陈年佳酿,越是时间久远越是香醇绵长。物换星移,时空转换,记忆中的美食散发着一缕浓香,这里深藏着漂泊异地的一缕乡情,蕴含着亲朋关爱的一缕温馨,承载着魂牵梦绕的一缕回忆,更满载着儿时的一缕温暖。记忆中的美食不知何时已融入到每个人的工作生活和精神世界,温暖着我们的一生。
【选文一】
温暖的记忆
[美]孟 悟
十二月的重庆城,空气里总是流转着烟熏的腊香,过年的味道。走过大街小巷,抬头就能撞见各种姿态的香肠腊肉,有的悬在阳台上,有的晾在树枝上,宛如童年时一幅鲜亮的年画。
美国的城市很少能见这样的年画。近日看新闻,说是紐约的华人在后院晒腊肉,引发社区的抗议,抗议腊肉臭不可闻,招来一群群苍蝇和老鼠,严重破坏了当地卫生。纽约住房密集,空间狭小,一个犯规的小动作,稍不留意就会导致想象不到的地震。还是我们这里好,地广人稀,美国的大农村,随便怎么折腾都没人管你。
每年的元月,一群人欢天喜地聚在一起熏腊肉、灌香肠,苏新便是这群人的总指挥。苏新是我的老乡,有着重庆女子的聪明能干,豪爽干脆,做一手正宗的川菜。因为热情好客,家里总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老公天性懒散,不好客,专注于自己的爱好,客人们一般不愿久留。朋友从外地来看我,我开两个小时车把他们带到苏新家,她家的餐桌上永远不缺美食。我赞她是现代孟尝君,家里常开流水席,到了周末更是宾客满桌,笑语喧哗。有些来客,她自己都不认识,反正是朋友带来的朋友,一上了桌,菜一吃,酒一喝,自然就成了朋友。众人酒醉饭饱后,如果不想开车,一般就留宿在她家,第二天早晨起来,还能吃上正宗的重庆小面,小面佐料就有十几种,更少不了滚热的豆浆和油条。那年父母来美国看我,我把他们带到苏新家。我父母特别喜欢她家的后院,花开得特别灿烂,树上挂着果子,菜园子的菜青润碧绿,一畦畦清亮整洁,赏心悦目。
似乎已成了固定节目,苏新每年春节前都会灌香肠,香肠灌两种,一种是微甜的广味,一种是麻辣的川味。行动之前,她会去专卖店买肉,两百磅的鲜肉扛回家,一忙就是好几个白天和晚上,她先生下班回家也会帮她的忙,比如切肉、灌肠、调佐料,然后在库房钉架子,灌好的香肠便挂在架子上风干。苏新做的香肠美味可口,远近闻名,极受众人追捧。这些年她灌香肠,越来越多的朋友愿意入伙一起干。几个小孩围在一边看热闹,他们都是在美国出生的孩子,看大人们灌香肠也是一种学习,见识中国的传统文化,感受过年的氛围。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还在重庆,风华正茂的我精力旺盛,白天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职员,晚上是娱乐城的模特儿和舞蹈艺员,外贸公司是5:30下班,娱乐城的上班时间是晚上8点,中间的几个小时也不浪费,见缝插针背我的托福单词。我最爱和朋友去鲁祖庙吃大排档,冬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慵懒而温暖,喝一口热腾腾的蹄花汤,桌上的香肠和蒜薹腊肉让人垂涎欲滴……
时光匆忙,不经意的瞬间已悄然远去,而腊梅、腊肉、香肠总会在我的记忆里温暖缠绵。
(选自《散文选刊·原创版》2017年第3期)
【解 读】
文章开头两段以年味十足的十二月重庆城和缺少年味的美国城市作对比,引出美国农村朋友苏新家浓浓的年味。因为苏新一家热情好客,家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周末更是宾客满桌,笑语喧哗,春节前熏腊肉、灌香肠成了苏新家固定节目。切肉、灌肠、调佐料、钉架子,把灌好的香肠挂在架子上风干,动作一气呵成,描写细腻传神。异国他乡,是美食汇聚了朋友,温暖了友情,传承了中国的传统文化,让出生于美国的儿童感受到过年的氛围。时光流逝,记忆深处的腊肉、香肠等美食已经超越了味蕾的限制,成为异国打拼的游子们的文化记忆,温暖了一颗颗漂泊思乡的心。
【选文二】
都市里的乡情
席晓艳
在中关村科技院所集中地区,有一座综合性写字楼,曾经有几年时间,我就在写字楼的十四层办公。在写字楼的地下一层、二层分布着公共食堂、各种风味餐饮店、花店、超市、电影院、健身房、游泳馆等满足人们日常各种需求的公共服务场所。每当午餐我不想去公共食堂时,就找个特色餐饮换个口味,经常吃的是一家日式餐馆的荞麦面。餐馆不大,整洁而安静,就餐高峰时座位还显得很紧张。一份荞麦面定食,以蘑菇、紫菜或豆腐海带作为辅料,浅褐色的荞麦面条,加上特有的汤水,热腾腾的一大碗,正值饥肠辘辘时吃上很过瘾。
对于荞麦面的特殊爱好,源于儿时的记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秋季,因父亲工作调动,我们举家从河北内地城市迁往内蒙古塞外小城。在县城安了家,我便进入县二中初三学习。坐在我后面的女孩儿叫小丽,扎着两条齐肩小辫,方脸、细眉、双眼皮,嘴角略上翘,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她性格开朗,心直口快,因是前后桌,经常讨论些学习上的问题,很快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中考在即,我俩经常拿着书本,到教室外背诵功课。有一天,她提议到县城南边的兴隆庄三姨家去,并强调三姨做的荞麦面条特别好吃!十几岁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诱惑,就这样,我第一次走进了北方塞外的农家。
三姨家的院子很宽敞,一进门的甬道两边是用矮篱笆隔开的菜园子,菜园子靠外墙的一角围成独立的猪圈、鸡舍之类。鸡鸭鹅散养在院中,大白鹅见有生人进来,伸长了脖子“嘎嘎嘎”大叫,其余的鸡鸭也跟着一起警觉张望,第一次见到这种热闹场面,我觉得又紧张又有趣。屋子里干净明亮,大炕上摆着一张小茶几,墙上贴着年画和镶在镜框里的黑白家庭照片。三姨纯朴、精干、略消瘦,一看就是个能干利索的女主人。见到我们非常高兴,嘘寒问暖后来到菜园子,园子有水萝卜、茄子、小白菜、西红柿、豆角等蔬菜,煞是鲜嫩。我们兴高采烈,眼睛和手脚似乎不够用,感觉什么都好。从菜园子回来三姨就开始张罗做荞麦面条,和面、擀面、切面,也就半小时左右,两碗热汤面就摆到眼前了。飘着油花、绿叶和蛋花,散发着葱香、菜香和特有的麦香,未动筷子已流口水。挑起褐色的细面条,筋韧不断,送到嘴里,清香可口。看着我的吃相,小丽一边呼噜呼噜吸着面条,一边还时不时得意地扬起眉毛说:怎么样?好吃吧!这是记忆中第一次品尝荞麦面,在物质生活还不富足的四十年前的塞外农村,饱含着童年小伙伴的盛情和三姨无限爱意的乡土料理,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影响了我一生对荞麦面的特殊情感,每每想起那温馨的场景,心里总是暖暖的。
高中学年开学后,我俩分别就读不同的学校,后来我又到北京上大学,各自有着不同的人生际遇,联系也越来越少。但跟小丽相处的生活学习片段总是鲜活地呈现在眼前,荞麦面则成为最温馨的回忆。
若干年后,我大学毕业并在北京成家立业,虽然吃穿住行方面越来越方便,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也越来越富足,但对荞麦面和儿时的乡土环境仍然情有独钟。除了在餐馆吃,还经常在家下厨操作。为此还购置了手动压面机、刮板等设备。荞麦面粉是专门托了妹妹从老家捎来的,想吃汤面时,就用压面机压出或宽或细的面条,开水煮熟后,浇上备好的汤汁。汤汁是根据季节和口味偏好,有时是牛肉西红柿口味,有时是鸡蛋紫菜虾皮口味,有时是蘑菇蔬菜口味……在我的主导下,荞麦面也深受家人的喜爱。
去年无意间看了一档《舌尖上的日本》电视节目,其中的一集是《梦幻的荞麦面》,说的是长野县富仓地区的手工荞麦面,因加入了一种“雄山火口”植物,增加了食物的白度和韧度,口感和口味更独特,吸引日本各地的国人趋之前往,只为吃上一碗。出于对荞麦面的喜爱,我忍不住对这种纯朴面食进行了粗浅探究。荞麦在我国甘肃、山西、陕西、内蒙古、东北等地都有广泛种植。早在西周至春秋时期的《诗经》中就有“视尔如荍,贻我握椒”的诗句,荍即荞麦,说明距今2500年前,就已有荞麦种植了。南北朝北魏时期的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杂说》详细记载了荞麦的栽培技术,如密植、施肥、收获等。唐代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及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还对荞麦的药用价值进行了描述。由此说来,荞麦面当属中国传统特色面食,流传到日本后被赋予了新的寓意,在民间大受欢迎。据说日本的金箔师傅,在工作时,常用荞麦面团沾起飞落在各处的金箔碎片。为此,日本民间认为荞麦是聚金收银的物品,便借其吉利之说,在订婚、结婚或吉庆活动时,都准备荞麦面条。除夕的晚上吃跨年荞麦面,也是为讨个吉利,祈望金银进家,健康平安,消除灾祸。
每年春节前后,妹妹都会从家乡捎来当年的荞麦面,隔着白色布袋就能闻到那淡淡的麦香气味,在我眼里,这早已不是普通的荞麦面粉,而是我无法割舍的乡情,无法忘怀的纯真友谊,是来自大地的泥土芬芳。
(选自2018年11月05日《人民日报》)
【解 读】
本文质朴清新,娓娓道来的叙述风格勾起了人们无限的遐想。作者以在中关村午餐常吃的一家日式餐馆的荞麦面导入,回忆了自己对荞麦面情有独钟的原因——“对于荞麦面的特殊爱好,源于儿时的记忆”。文章重点写了三次回忆。第一次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秋季,作者因父亲工作调动,举家从河北内地城市迁往内蒙古塞外小城。作者读初三时受到同学小丽的邀请到三姨家做客,记忆中第一次品尝荞麦面,童年小伙伴的盛情和三姨无限爱意的乡土料理,给作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影响了作者一生对荞麦面的特殊情感,每每想起那温馨的场景,心里总是暖暖的。第二次是大学毕业后,已经成家立业的作者,专门购置了手动压面机、刮板等设备,用压面机压出或宽或细的面条,经常在家下厨操作。在作者的主导下,荞麦面也博得了家人的青睐。第三次是写去年无意间看了一档《舌尖上的日本》电视节目,其中的一集《梦幻的荞麦面》给作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出于对荞麦面的喜爱,作者忍不住对这种美食进行了粗浅探究,揭示了荞麦面背后的美好寓意和人们赋予它的文化意义。荞麦面成为了作者最温馨的回忆,淡淡的麦香中寄寓的是作者“无法割舍的乡情,无法忘怀的纯真友谊”,以及对“来自大地的泥土芬芳”的感恩。
【选文三】
黏 小 馃
牛兰学
对于年的记忆,我们这一带还真有一种黏的东西,叫黏小馃。
黏小馃是用黍子面做的。黍子因为产量不高,一般的年景村里种的不多,只有在雨灾后,为了多收一点才补种度荒,好像就为了过年做黏小馃。进了腊月门,母亲就把黍子米用水泡起来,捞出来晾干,倒在碾子上去碾。有时候,我去帮母亲推碾子。黍子一遍遍被碾碎,越碾越细。母亲就把碾成的黍子粉用细箩筛出来,把没碾好的再倒在碾盘上继续碾,直到把那黍子面碾到细得能用为止。母亲说,面越细,馃越黏。凡事从根起好,才能做最好。
碾好面,再用水和好面团,然后摊放在锅里箅子的屉布上蒸。蒸好以后,就趁热取出来,放在面盆里或者案板上,赶紧揉匀实。有时候,热面烫得母亲手快快地搓着,嘴里嘘嘘着,因为面一旦凉下来,就不好干活了。揉匀实后,用擀面杖擀薄成面皮,再用刀切成一条条、一块块等等的形状,一家人围在一起就开始“拉小馃”。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爱好,拉成各种图案。有牡丹花,有野菊花,有矩形,有椭圆,有长方形,有绿叶样的,大体像碗底那么大。揉搓熟面时,有的加白糖、有的加红糖,有的掺进去几块剥了皮的甜红薯,那以后的黏小锞口味就多种多样了。母亲说,事情的中间,你做得不一样,结果也不同。拉完小馃放在盖帘晾干,等待油炸。那时,过年没有什么稀罕吃头(食品),有的时候,实在馋得不行,就偷偷取一个生小馃解解馋,生硬难嚼在所不惜,只嚼得满是嘴水和绿色的面沫。
晾干后,已经到年根了。从油锅里捞出来的小馃,才是真正的黏小馃。油炸也有技巧,母亲说,这最后关头,关键是火候。火候不到黏小馃不熟,火候过了,黏小馃又黑又苦。出油锅的黏小馃口味各异,加红薯的发暗发艮,加白糖的发白发脆,加红糖的发褐发甜,尤其是那各种各样的图案也叫人眼馋。凉好的黏小馃一筐筐的,杏黄色的,橘黄色的,土黄色的挤在一块,就像春天的花篮,开启人们的食欲和春节的快乐时光。脆脆的、甜甜的、多彩的、咔咔的,塞進嘴里就没有了踪影,沾满油的手随时会拿起另一个。大人们有时藏起来,害怕孩子吃完。因为黏小馃、甏枣、花生、瓜子等等还要招待前来串门、拜年的客人,我们家的黏小馃常常得到街坊四邻和亲戚朋友的好评,母亲此时总是乐得合不拢嘴。
当然,黍子面还能做黏窝窝、黏豆包、枣糕等各样的年糕。还能做灯盏,搓一个柱型,在一头凹处加个纸捻,倒点香油,点起来捧在手里,让星星之火照亮年的夜空。不过,孩子们大多玩一会儿,就让它去照亮肚子啦。
黏小馃应该是年糕的一种。现在,家乡种黍子的好像没有了,娘走了,黏小馃更是难见。
(选自《散文选刊·原创版》2017年第3期)
【解 读】
对于年的记忆,因人而异。作者记忆深处的年,恰恰与黏小馃紧密相连。黏小馃是作者家乡的一种年糕,它是用黍子面做的。作者详细地介绍了黏小馃的制作过程,泡黍子米—碾黍子面—和面团—蒸面团—搓面团—擀面皮—拉小馃—晾小馃—油炸黏小馃,整个制作过程全家齐上阵,而母亲始终是最忙的那一个。在食物并不充裕的年代,黏小馃与甏枣、花生、瓜子等,成为招待前来串门、拜年的客人的美食,黏小馃对儿时的作者来说可以说是难得的美食,具有魔力般的诱惑。“现在,家乡种黍子的好像没有了,娘走了,黏小馃更是难见。”时光流逝,黏小馃成了作者心中永恒的记忆,记忆中有对家乡美食的回味,更有对母亲的深深怀念,语短情长,发人深省。
[作者通联:安徽怀远第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