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海淀)
影视剧里的雍正
清代皇帝在雍正之后,基本规律是一代不如一代。道光天姿平常,能力比较差,也没有什么魄力。但是,再无能的统治者刚上台之时,也想挽起袖子,干点事业。因此,新帝登基,都有一番兴革。道光皇帝在位期间,唯一一次积极进取,就发生在即位初期。
道光皇帝登基不久,召见资深重臣英和,询问他如何整顿政治,改革国家。英和当时任吏部尚书,并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他为官多年,深知当时天下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吏治,而吏治的核心是整顿陋规。于是他建议道光从陋规这个问题抓起。
可惜,道光不是雍正那样的大有为之君,道光时的大臣们也罕少雍正时期那样的能臣,道光时期,“人才消磨已尽”,剩下的绝大多数已经是能力严重退化只知维护自身利益的庸臣。
道光皇帝的这道圣旨发下,大清官场一下子炸了锅。大臣们激烈反对,不断上奏,给刚上台的皇帝杀了个下马威。
气势汹汹的反对把道光皇帝一下子吓倒了。他本来是一个没什么主意的人,现在一看大臣们异口同声说此事不可行,那显然是不可行了。所以他后来回忆说:“据汤金钊、陈官俊、汪延珍先后陈奏,皆以此事为不可行,……朕心已悟此举之非矣。”等到地方大吏进京面陈,尤其是听了四川总督孙玉庭的上奏,让他感觉“此事不但无益于民生,抑且有伤国体”。他出了一身冷汗,感觉非常后怕,因为自己差点捅了个政治大娄子,造成政治严重不稳定,幸亏有经验的大臣们救了他。“幸而内外臣工知其不可,而肯据实驳正,若皆缄默不言,听其舛误,其失可胜言乎!”
道光皇帝于是立刻收回成命,下令立即停止查办陋规。
当然,这个弯子转得太快,道光对自己当初的决定不能不有所解释。他下达上谕说,之所以犯这个错误,一是当时刚刚奉皇父灵柩从热河回到北京,心绪烦乱,一时糊涂;二是“朕初亲政事,于天下吏治民生未悉”,初临政事,对天下吏治民生情况不熟;三是看“英和平时本明白敢言,其言似为近理,朕一时审度不明而误听”。英和看起来又是一个精明之人,他当时说的也似乎有些道理,所以引导他犯了错误。这实际上是把主要责任推给了英和。
最后,他向全体大臣道歉,请求大家原谅:“我不是一个文过饰非的皇上,既然深知清查陋规之弊,自当改过迁善。”“朕不慎不敏,为君之难,诸臣亦当谅朕之心。”
你看,这个皇帝当得还是挺有风度。而且虽然主要责任推给了英和,但是他认为英和也是出自公心,所以不必严惩。至于反对最力的孙玉庭,道光认为他“直言无隐”,是一个“公忠体国”的大臣,下令表彰。
大清王朝统治者最后一次清查陋规的努力就此流产。
然而,清代陋规问题发展到最后,终于把老百姓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导致太平天国起义席卷长江中下游。
在太平天国起义之前,江南诸省就有很严重的“浮赋”问题,“附加税”之高达到了惊人的程度。比如江苏省在咸丰前期,一石大米值二千文钱。也就是说,如果给国家交一石米的漕粮,老百姓本来只需要交二千文钱。但是官府却层层加码,各地需要交八千、十千至十八千文不等,附加税达到了正税的三倍至八倍不等。当时就有人说:“江南必反于漕。”果然,太平军一到,那些活不下去的贫民纷纷随之而去。
在镇压太平天国的过程中,中央政府的权威逐渐下移,各地督抚掌握了越来越多的实权,因此在镇压太平天国过程中,许多有见识的地方官员开始主动调整赋税,整顿陋规。他们认识到,如果不解决陋规导致的民众负担问题,虽然太平天国被镇压下去,另一场农民起义也会随之而来。
最早行动起来的是湖南省,因为湖南是太平军最早撤出的省份。经左宗棠建议,湖南巡抚骆秉章在1855年初秋决定裁革一些陋规,以减轻农民负担。他的具体方案是:“地丁每两加耗4 钱,漕米折色照部章每石完纳1 两3 钱,外加纳1两3 钱以资军饷,又加纳银4 钱作县署公费。其他款目,一概裁革。”就是说,地丁银加收40%的火耗。而漕米,只加收130%。这个数字看起来很高,但是比起原来的,已经低了很多:“新统一规定的田赋税率加上浮收约比原来总税率低二成,而折征漕粮加上浮收不到原来的五成。”当然代价是地方官灰色收入的减少:“为了能够减低税率,骆巡抚取消了许多归地方各级官员所有的津贴。”这是所谓晚清各地“减赋”的先声。
湖北巡抚胡林翼是晚清地方大吏中减赋工作最有成效者之一。他很早就提出,减赋是与太平天国争夺民心的最好办法:“御贼之法,先结民心;救乱之略,先保民命。”咸丰七年,湖北战乱初步平息,胡林翼对一度被太平军占领的那些州县也进行减赋改革。“1857年,胡林翼对一度被太平军占领的州县仿照湖南办法,裁减丁漕浮收,革除一些冗费。把漕粮折价,定在4000~6500 文之间,并宣布禁革由单费、串票费、样米、号钱等额外需索。”当然,改革的内容必然包括对陋规的裁撤:“对三十三个应照常征缴漕粮的县,他争取清帝的批准进行一次大改革—— 大量削减极重的浮收和取消名义上有数十种他称之为‘浮费’的收入。这里面包括过去巡抚本人、布政使、督粮道以及府道都享受的津贴。”
在这个问题上较有作为的另一个“中兴名臣”是曾国藩。咸丰十年四月十九日,湘军统帅曾国藩出任两江总督。
他在自己的辖区内裁除陋规,减轻百姓负担,也是在太平军撤出之后逐步推进的。同治元年(1862),江西全境生产基本恢复,曾国藩开始了减负改革。江西省田赋的附加税率,原来是百分之一百五到百分之一百七十之间(地丁每银一两,或收银一两五六钱至六七钱不等,或收钱二千四百文至三千一二百文不等)。漕米则每一石米或收银二三两至四五两不等。
曾国藩与江西巡抚沈葆桢商量之后,决定自同治元年起,将田赋附加税率定为百分之五十(每地丁正耗银一两一钱,实收库平银一两五钱),漕米每石改收二两白银。所有州县办公等费一概在内。农民按照减浮章程完纳丁漕,较前大为轻减。据布政使李桓估计,改革之后,每年可为老百姓减负一百多万两:“此次新章核扣,每年复可为民间节省银一百万余两,为军饷共筹银三十余万两。”
降低附加税必然就要裁减“陋规”。江西和其他省一样,“至于馈赠陋规,到任者则有上司各衙门之供应、门包,年例则有本管知府之节寿、月礼。收漕则有粮道、本府同寅文武、地方绅士之陋规与大漕馆、干修等名目。此外尚有一切随时零星馈赠之款”。曾、沈、李认为“江西一切积弊情形均与湖北相等”,曾国藩与沈葆桢“仿照湖北定章,先将州县一切捐摊款项全行停止,馈赠陋规悉数裁革,以清其源,再将各属征收丁漕数目大加删减,以节其流”。
从整体上看,江南地区的减赋政策对太平天国战争后经济的恢复功不可没。十余年来,两江总督所辖的江苏、安徽、江西都是清军与太平天国作战的主要战场。尤其是江南这从前最富庶的地方,遭受的破坏尤其严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之句,完全适用于两江。有外国人记述当时他观察到的苏州一带情形:“沿途所历各村,每三四处,必有一完全焚毁者;亦有三村相连,外二村未动,而其中一村仅余焦土者。”过去,南京到苏州一带,“皆富饶殷实,沿运河十八里,廛舍栉比,人民熙熙攘攘,往来不绝”。现在,则“房舍、桥梁,尽被拆毁,十八里中杳无人烟,鸡、犬、牛、马绝迹。自此至无锡,沿途如沙漠,荒凉万里”。曾国藩当湘军围金陵时就曾在给郭嵩焘的信中感叹:“皖省群盗如毛,人民相食,或百里不见炊烟。”
战争结束几年之后,原本被蹂躏得毫无生气的江南地区已经重现繁荣,许多地方已经见不到战争的痕迹。同时,官员们的贪婪榨取得到一定程度的约束,对澄清两江地区吏治也起了重要作用。让步政策确实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太平天国战争后,江南经济迅速恢复,让步政策功不可没。西方传教士目睹了太平天国战后经济迅速恢复的情况,卫三畏写道:“1865年中国所面临的形势”,“其被破坏的程度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然而,恢复的速度——居民不仅恢复了旧业,而且重建了住所,整顿了贸易——甚至使那些一贯诋毁他们的人也感到吃惊,并转而赞誉很被人瞧不起的中国文化所显示出的复兴活力。”同治九年(1870),曾国藩回任两江总督,经过瓜州,看到瓜州港口兴旺的景象:“荒江寂寞之滨,今则廛市楼阁,千墙林矣。”回忆起十年前经过瓜州时残破的情景,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