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铭
有人说,鸽子的眼睛很神秘,一点不假。我想说,鸽眼更能传神,真的!
听说鸽子能治头晕,亲戚送来了两只鸽子,说是杀着给我吃。
这是一对极为普通的鸽子,黑色,不是很大,当然舍不得就这么把它给杀了,我说养着吧。鸽子的小眼睛很亮,忽闪忽闪的,或许它想看看更大的世界。
谁都知道鸽子最能辨识方向,为了防止它跑掉,我剪掉它的翅膀羽毛,放在院子里养,就像养鸡一样。每看见它侧着头盯着天空,扑闪翅膀跃跃欲飞的样子,心里总是有些不忍,这并非泯灭你的天性,是为了让你熟悉环境,以后更好地翱翔。
羽毛渐丰,鸽子腾飞的高度也得以提升,一切都在我的计量中,也在我的目视下。以前的房屋都不太高,多为平房或二层楼。一天,它们终于登上屋顶,眼睛放出了少有的光芒。尽管有过无数次半空折返的经历,丝毫都控制不住它那颗活跃的心。
院子里搭了个简易小窝,鸽子早出晚归,它对伙食不挑剔,五谷杂粮都行,有时捉点儿虫子换换口味。鸽子会发出两种声音,一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咕咕”叫声,一是翅膀扇动的击拍声。我倒是很喜爱第二种声音,那声音,有弧线感,有节奏感,更有呼啸感。
放学回家,远远就看见那黑灰瓦上的黑鸽子,黑得油亮,黑得精神。这鸽子有点胆小,一般不会飞得很远。我不知道它有没有其他想法,但可以肯定,它在苍穹之下是潇洒的,快乐的。我的一声口哨,鸽子飘然而至,围着主人的脚打转,或许它也期待我的到来。
鸽子喜群栖,两只未免有些孤单。成群的鸽子从它们身边溜过时,它俩也只能睁大着眼睛,默默而无奈地望着。
黑灰瓦依旧,黑鸽子却不见了。我预感不妙,院里屋里找了個遍,又跑到周边寻觅了几圈,踪影全无。暮色降临,鸽子还是没出现,我的视线呈波浪状,越过一座又一座屋顶,最终失望、沮丧地收回。唉!祈祷它们是跟着大鸽群去遨游了。
没有鸽子的日子,真的不自在。
后来,有位邻居送了一对鸽子,父亲的朋友也送来一对。这四只鸽子长得竟是如此的相像,通身白色夹灰,羽毛丰满,翅膀上有几道粉红色的条杠,尾巴开张挺健,头部颜色稍深,鼻子宽大肥厚,眼睛黑中泛红圈,据说还是很不错的品种。乖乖,那就精心饲养吧。
所谓精心,许是心理的作用,我不知道饲养的正规套路,几年过后,也还是业余水平,而我却依然乐此不疲。
因是好品种,便不敢轻易动剪,就用胶带裹着翅膀,好让它对现在的家有个依恋。终于,它开翅高飞,那兴奋劲儿就甭提了,在上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向远方扑去。哪怕跑得再远,它们都会按时回家的。我心想,这下总算找着家了。天黑了,咋还没有回来?正准备外出搜寻时,朋友抱着它送回了家。原来,它们是去看望昔日的老伙伴了。于是,我只得再绑翅一次。别怪我心狠,是因为太爱你。
慢慢地,鸽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认可了这个家,也认识了人。为了试试它们的能耐,我做了一次检验。
我带了两只鸽子来到迎江寺,江风吹来,似为鸽子助力。打开便携式鸽笼,鸽子倒是不紧不慢的,伸头凝望着我,接着又左右打探了几下,然后拍着翅膀,呼地直冲云霄。虽然只有五公里的路程,我还是有点儿担心,怕遇到鸽群被拐跑了。两只鸽子先是一前一后,渐渐地就挨在一起了,在我的头顶上划了一个圆,接着又是两个圆,越来越大,最后朝着西北方向飞去。
不好!位置有偏差。那也没办法了,我连忙往家里赶。
忐忑的心把我快速地推到家门口。那不是它吗?哈哈!它俩立在屋檐上,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正在那等候着我。我高兴地向它们挥了挥手。天空是湛蓝的,鸽子是欢快的,好一个白羽衬青天,我不由地对它的神奇而心生敬畏。
一朋友出差,提出带鸽子去放飞。尽管有几百公里的距离,我原先的担忧也慢慢变为兴奋了,决定让另一对鸽子去担当此任。这对信鸽出身不凡,祖辈曾有军旅生涯,还获得过荣誉,何况它们自己也有过多次短距离的出行记载,想必不会让人失望。
我将两只鸽子交到朋友手上,沉甸甸的。我望着它,它看着我。去吧,去吧!我在家中等你。
鸽子在异地放飞。我没法见那场景,但想象得出,鸽子在陌生的天地里是孤独的,心中只有一个愿望: 回家!
天有不测风云。之后的几天,大雨滂沱,鸽子没有按照估算的时间正常回归。我的鸽子会有意外吗?它在哪栖息又在哪觅食呢?既要逃避凶猛动物的追逐,又得躲开人类枪眼的袭击。焦虑之下,我数着时辰,数着雨柱。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天,终于晴了,希望勃然再生。
傍晚,一阵熟悉的声响传来,我惊愕不已,奔出门。“咕!咕!”这叫声,喜悦掺杂着辛酸。我双手握着鸽子,身子湿湿的,鸽子侧眼望着我,也是湿湿的。我抚摸它,它一动不动,尽情感受这久违的温度。它不能告诉我这段历程的惊险,我更无从知晓。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回家即好!我一直不明白,鸽子为什么有如此好的洞察归巢的功能,是有超强的记忆力?亦或是受磁场、太阳的影响?
乔迁了新居,有大院子、大平台。我索性扩充规模,在平台上建起一座鸽房,鸽房有两扇门,小门供鸽子进出,大门则让人进出。鸽房很高很宽敞,前一部分是休闲之处,后一部分是卧室,设几层铺,中间用木板隔成了各个单间。为了更好地透气,还特意在两面壁上留有诸多空隙。此时,我的鸽子已是成群的了,除了购买几只色泽、品种不同的鸽子外,更多的是繁衍了后代。
成年鸽两个月左右下一次蛋,雌鸽雄鸽轮流孵化,很快破壳,雏鸽几天便长绒毛,然后褪绒长羽,三个月之后即能够起飞。一家老小几十只,相聚相融,十分和谐,仅在吃食时偶有争斗。它们的争斗都是明的,不来暗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渠道增添数量,别人家单个的鸽子常常会随我的鸽群来此居住。出现这种情况,还真是有点儿麻烦,我得去问问附近养鸽人有否丢失,知道有主人的就送去。要是找不着主的,我也不会拘禁,任它自由,离开或留下,全凭它自己决定。
这几年当中,我也将不少鸽子和鸽蛋送人了,好让和平的气息逐渐延伸。鸽子有着数千年的历史,曾先后担任祭祀品、宠物、信使等多种角色,重要的是能与人为伴。我为养它而欣慰。鸽子的眼睛很漂亮,很多人可以通过它去鉴别其品种的优劣,而我不会这一招,那也无所谓,因为我分明读到了鸽眼的灵气与深邃,这已足够。
清晨,我照例上平台去看一看那群鸽子。打开门,我差点儿晕倒。鸽房狼藉一片,鸽子全部倒伏在地上,脖颈已断,有的还身首异处。妈的,该死的黄鼠狼!阳光穿过墙上的缝隙洒了进来,原先的好意却布下了一个死亡通道。我懊丧极了!突然,一阵微微的声音,很低沉,打破了我的呆滞。一只老鸽子蜷缩在墙角,我慢慢托起它,鸽子的羽毛在颤摆,腹部剧烈地起伏,那双红红的眼睛,散发出惊悚、无助、悲哀、愤怒交织的目光。我用脸紧贴着这场灾难中的唯一幸存者,也知道此时的怜悯、抚慰对它来说仅是形式而已。我双手往上一抛,让大自然去滋养你吧!
鸽子胡乱地飞了一下,又落回原处。它,不想离开。一位熟悉的养鸽人找上门要购买此鸽。算了,我赠送吧,只提出一个务必善待它的要求。最终,它离开了我的视线。
很多次都想去看看它,但终没有,我是不想再见到那湿湿的眼神。打那以后,我不再养鸽。
二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有鸽子从天上划过,我总会不经意地抬头望上一眼,也有种湿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