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勇 宋 亮
(西南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昆明,650221)
自19世纪90年代起,在黄石国家公园里观看熊(Ursidae)逐渐成为公园游客必经体验。然而熊毕竟是野生动物,人与熊的亲近带来了一系列问题,特别是人被熊所伤害。由此黄石公园加强了对熊的管理,管理好灰熊(Ursusarctos)意味着对灰熊的保护。黄石公园里有美洲黑熊(Ursusamericanus)与灰熊两个种,考虑到灰熊一度被列为濒危动物,对其保护更具有典型性。因此,本文把关注点集中在灰熊的保护上。关于黄石公园灰熊的保护,著述颇多,多从管理视角论述,对于灰熊保护理念也有所涉及,但从灰熊保护理念的演进这一视角进行的研究还有所欠缺,有待进一步深入考察[注]代表作品有Paul Schullery. The Bears of Yellowstone[M]. Worland Wyoming: High Plains Publishing Company, 1992; Alice Karen Wondrak.(Do not)Feed the Bears: Policy, Culture, and the Historical Narrative of the Yellowstone Bear [D]. University of Colorado, 2002.。本文在梳理黄石国家公园灰熊保护的历史过程基础上,分析灰熊保护理念的几次重大转变,并揭示野生动物保护理念演进的原因。
黄石国家公园创建者最大的关注点是壮观风景和地热奇观,他们对野生动物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管理者关注熊是在1880年,时任黄石公园管理主任的菲利特斯·诺里斯(Philetus Norris)表现出对熊的兴趣,他把熊分成六类:grizzly bear,silver-tipped bear,cinnamon bear,smut-faced bear,black bear,and silk bear。这仅仅是根据颜色把美洲黑熊和灰熊做了一个简单区分,但其意义在于黄石公园管理方开始关注熊。
地理学家朱迪斯·迈耶考证,1890—1900年,人们对黄石熊的兴趣比黄石公园建立前20年大大增加[1]。由此,可以大体判断,熊成为黄石公园游客受欢迎的旅游看点是19世纪90年代。那个时代的照片和文字资料反映出黄石熊受到人们的喜爱,人与熊在黄石公园里能和谐相处[2]。1916年美国生物学调查委员会主席爱德华·威廉·纳尔逊(E.W.Nelson)在他的《北美大型哺乳动物》(TheLargerNorthAmericanMammals)一书中认为,灰熊是“美国最凶残、最危险的大型猎物”“甚至猎手都会被它们杀死。”[3]显然,在他笔下,灰熊对人类是危险的。然而,从当时的老照片和文字叙述来看,事实并非如此。那么,为什么熊这样一种野生动物会成为人们在黄石公园的观赏对象?
第一,灰熊独特的生理和个性特征。关于灰熊的生理和个性特征,保罗·谢泼德与巴里·桑德斯(Paul Shepard and Barry Sanders)在他们的著作《神圣之爪:自然、神话与文学中的熊》中专门考察了人类喜欢熊的原因,他们认为熊不仅仅在生理上像人类,而且其个性也具有人类特征:
“像我们一样,它的眼睛几乎就在额平面,还能利用脚掌直立。熊利用肩关节自由活动它的前臂,一条腿蜷起来,屁股坐在它的尾巴末端……排泄出类似人类的排泄物,睡觉打鼾,拍打幼崽屁股,贪吃糖果;焦虑起来会发出牢骚和叹息的声音,会带着明显的情绪献殷勤,以及还有易怒的、粗暴的、阴郁的一面……似我们人类一般……”[4]
熊可爱的外形和个性历来都令人们产生喜爱之情,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黄石公园游客记录也反映出了这种情感。
第二,人们追求荒野经历的心理。19世纪90年代美国的荒野加速消失,美国人开始意识到,对民族性格形成发挥重要影响的荒野正在消失。“逐渐增长的认为边疆时代已经完结的意识,促使人们对原始状态的角色做重新的评估。”人们不再认为荒野是“恶棍”,而将“荒野价值当作美和精神事实的源泉”,于是保存荒野,去荒野环境里“回归原始”“回归自然状态”,成为当时荒野热的主要内容之一[5]。而对于西奥多·罗斯福来讲,他表达热爱荒野的方式就是倡导人们到荒野捕获大型猎物。然而,1902年,他在捕猎时拒绝射击被捕获的受伤熊,经媒体宣扬,激发了人们对熊的狂热。这种狂热具体表现就是到黄石国家公园观赏熊,与熊嬉戏。在人们看来,“熊是人类在荒野里的表意符号,似乎叙述着我们是什么,也许我们丢失了什么[4]。”这种情感在游客中普遍存在,如同F.杜蒙特·史密斯(F.Dumont Smith)在他的《一百只熊》(BookofaHundredBears)一书中叙述的,“第一次目睹真正的荒野熊,激动之情难以抑制,那可不是一只关在兽笼里或者动物园里的熊[6]。”
第三,黄石公园官方的大力推动和铁路公司的积极宣传。20世纪上半期,环境保护的“指导思想是功利性的人类中心主义自然观,其目的和出发点都是为了保证人类的持续利益,促使自然为人类服务[7]。” 1916年国家公园机构法对黄石公园的定位是“为未来一代的享乐而使它们不受损害”。这一定位正吻合当时环境保护的指导思想。因此,新成立的国家公园管理局大力推动黄石公园的旅游业,包括“熊观赏”旅游吸引物。为此,公园管理方在老忠实旅馆等几个地点设置熊喂养点,喂养点距离临近树林约50英尺,便于吸引树林里的熊;并配备半圆形长条木凳,方便游客观看。除此以外,护林员还参与熊的表演,其中最为出名的是护林员菲利普·马丁代尔(Philip Martindale)在老忠实间歇泉喂养点的表演,他常常策马扬鞭,大声演讲,与不远处正咀嚼食物的灰熊相映成趣。铁路公司的持续宣传也增加了人们对黄石熊的兴趣。北太平洋铁路公司自19世纪80年代起一直垄断着黄石公园的旅客运输,为了吸引游客,它发起奇境运动以宣传黄石公园,熊就成为它们宣传的重要旅游物之一[8]。1908年联合太平洋铁路通车至黄石公园西入口,它在1923—1960年间持续发行“卡通熊”宣传图册。
1916年之后,越来越多的熊被吸引到垃圾场以获取食物,由此带来了一些问题。首先,灰熊会在它活动区域留下特别的痕迹,散发出浓烈的气味,而垃圾场一般离酒店较近,这给公园的管理带来了麻烦。其次,人熊之间的冲突造成人的生命与财产的损害。熊为了方便地获取食物,它会培养出忍耐人类接近的特性。然而人们在垃圾场与灰熊近距离接触,包括抚摸灰熊,骑行灰熊,与灰熊合影留念等行为,会诱发灰熊对人类的伤害;露营地的食物会吸引灰熊前去觅食,这也会造成人类及其财产的损害。1915年汽车允许驶入黄石公园,带来了游客的快速增长,1915年有52 000人次,1929年达到260 000人次,1940年升至526 000人次[9]。游客的增加意味着更多的食物垃圾产生,由此吸引更多的灰熊前往垃圾场觅食[注]当时,黄石公园里的灰熊喜欢在垃圾场活动,美洲黑熊习惯在路边向游客乞讨食物。。人熊冲突随之也增加了。由灰熊造成的人员伤害数据如下:20世纪30年代6人,40年代12人,50年代6人,60年代达到39人(其中有11人重伤而入院治疗)。人遭受熊伤害事件增多,使得管理者不得不加强对熊的控制,由此导致熊的死亡增多。20世纪30年代有23只灰熊死于公园控制行动,40年代达到42只,50年有所下降达到25只,60年回升到37只[10]。这也表明国家公园管理者将管理的重点放在对熊的管理上,而对人类的约束较少。
1942年8月发生了汉森事件,游客汉森(Martha Hansen)住在老忠实间歇泉附近的小木屋,凌晨1:45前往厕所时遭到攻击,但不能确定是灰熊还是美洲黑熊,5天后她死于严重的头部、颈部和脸部伤。这一事件引发公众愤怒,舆论指责国家公园管理局管理不善。在舆论压力下,护林员用暴力惩罚方法予以回击。当年8月到9月30日有20只熊被射杀,全年共有28只熊死于控制行动[11]。这是黄石公园创建以来唯一的一次官方大规模屠杀行为。
1943年5月博物学家拉塞尔(C.P.Russell)参加了在圣路易斯举办的一次科学会议,批评了公园杀害黄石“问题熊”的做法,并指出公园缺乏对熊的任何科学认识的现状。在这种背景下,这一年,长期在国家公园局从事野生动物研究的奥洛斯· 穆里(Olaus Murie)、阿道尔夫·穆里(Adolph Murie)兄弟俩开始在公园开展熊的田野研究,主要研究熊的饮食习惯。研究结果表明:熊能依靠自然界食物存活,即没有垃圾场供应的食物,熊一样能在自然界获取足够的食物。他们指出,问题不出在熊身上,而是植根于人们的观念,即人们视熊为黄石公园“熊问题”的根源。因此,惩罚“麻烦熊”是无效果的,至少不是长久之计。穆里兄弟的研究对灰熊保护产生了积极影响。首先,此后20年间没有出现过官方大规模屠杀灰熊的事件了。1943年到1960年18年间因控制行动而致死的灰熊数量共43只,最高年份是1949年的8只,年均2.9只,甚至有6年没有[12]。其次,改变了过去只是管理灰熊的观念,开始重视对人的管理了。这一变化可从下列不同时期黄石公园关于熊的管理计划中看出。
表1 不同时期黄石公园关于熊的管理计划
Tab.1 Management plan of bears in YellowstonePark in different periods
续表1
表1来源于凯瑞A.贡特尔的论文《黄石国家公园里的熊管理,1960—1993》[13]
从表1可以看出,1960年以前,公园里的熊管理主要是针对熊的管理,针对人的管理措施很少;1960—1967年,开始加强了对游客的相关熊知识和安全教育,同时禁止游客喂食熊。这些都反映了公园管理理念的变化,不再仅仅限于对熊进行管理,开始重视对人的管理,从而达到保护熊的目的。
表1显示:20世纪70年代,黄石公园内的主要垃圾场都予以关闭了;到了80年代,公园外的2个垃圾场也关闭了。垃圾场的关闭意味着人熊接触机会的阻断,以及对公园旅游开发的限制,这反映出公园对游客管理的进一步加强。垃圾场的关闭与1967年的灰熊致人死亡事件引发的激烈社会冲突密切相关,当年8月冰川国家公园发生了一起两名妇女被灰熊致死事件,引起了公众的强烈愤怒,公众指责公园管理无能[14]。这对国家公园管理局产生了压力,迫使他们重新评估黄石公园熊的管理。当时的国家公园管理局主任杰克·安德森(Jack Anderson)在著名生物学家格伦·F.科尔(Glen F.Cole)支持下提出:为了游客和熊的安全,应该迅速关闭黄石公园内的垃圾场,这引起生物学家克莱海德兄弟俩的不满。克莱海德兄弟(John and Frank Craighead)此时已经在黄石公园从事了多年的研究,并成长为国际上灰熊研究的权威。他们兄弟俩的研究始于1959年,持续时间长达11年。兄弟俩的研究点是灰熊数量动力学。11年间他们标记了260只灰熊,其中1961—1969年,他们还使用无线电追踪了23只灰熊,由此获得了它们的身高、体重、围长以及其他科学数据。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lGeographic)特别节目播出了他们的研究成果,这给他们带来了广泛的赞誉。也正是冰川公园熊致人死亡事件的1967年,兄弟俩撰写了关于灰熊的科学报告,他们以大量科学数据为基础,讨论了如下问题:垃圾场喂养是否需要,灰熊营养的充足问题,以及如何关闭垃圾场问题;剩余动物概念;大黄石生态系统概念;灰熊系统管理计划;游客教育问题等。在关闭垃圾场问题上,兄弟俩认为应该“逐步关闭”垃圾场,理由是灰熊依赖垃圾场食物有几十年了,“立即关闭”会引起灰熊食物短缺、营养不足,从而造成灰熊数量的进一步减少;二是“立即关闭”垃圾场,必然造成灰熊被驱散到四处,从而威胁露营者和背包客的人身与财产安全,而“逐步关闭”则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进一步指出,长期来看黄石公园的自然食物供给并不足以保持灰熊目前的数量。
但是,国家公园管理局反对“逐步关闭”垃圾场,理由是 “逐步关闭”使得更多的幼崽获得机会进入垃圾场,学会喜爱上人类提供的食物,造成获取自然界食物的能力下降;而一旦垃圾场食物出现短缺,适应了垃圾场食物的熊在从自然界获取食物有限的情况下,转而争夺人类提供的有限的食物,从而增加熊争斗引起的死亡。因此,他们提出应该“立即关闭”垃圾场。1970年安德森突然决定关闭位于野兔溪(1970年关闭)和鳟鱼溪(1971年关闭)附近的两个大垃圾场。正好这一年有12只灰熊死于控制行动,另外还有8只送到动物园[12]。克莱海德兄弟认为管理部门“正在恶化形势”[15]。1971年,克莱海德兄弟终止研究离开公园。为继续获得相关科学数据,克莱海德在一些熊身上安装了耳标和无线追踪器持续追踪灰熊。考虑到1972年要举行黄石国家公园诞生百年庆典,安德森认为,留在动物们身上的各种标签,包括耳标和无线电追踪器影响观瞻,必须去除。双方为此争吵不断,最终安德森去除了灰熊身上的标签。
黄石公园管理方与科学家之间的争论虽然激烈,但其意义重大。第一,双方都认可灰熊保护应该注重对人的管理,这意味着人们对黄石公园内人与自然关系认识的重大转变,即人被视为生态系统的干扰因素。第二,争论表明科学逐渐成为管理决策中的重要影响因素。尽管安德森没有采纳克莱海德兄弟俩的意见,但他所采取的措施的理论基础也是科学家的思想,即生物学家科尔的生态思想。第三,双方通过媒体表达自己的观点,这让公众认识并理解灰熊数量的脆弱以及灰熊在黄石生态系统中的独特地位,有助于增进公众保护灰熊的意识。特别是克莱海德兄弟俩的灰熊数量动力学与栖息地研究有助于“大黄石生态系统”公共观念的形成。总的来说,这一时期黄石公园灰熊保护理念出现了转变。但长期“积极干预”的管理思维依然在70年代初造成大量灰熊死亡。1970、1971、1972这3年得到确认的灰熊死亡总数(只)分别是43、39、24,其中由管理行动引起的死亡或移除出公园的灰熊数量分别是20、6、9。这一局面直到1975年灰熊被列为濒危物种后才有所改善:1978、1979、1980年得到确认的灰熊死亡总数分别是5、3、7[12]。
“大黄石生态系统”(the Greater Yellowstone Ecosystem)位于怀俄明州西北部,蒙大拿州西南部和爱达荷州东部,包括7个国家森林,2个国家公园,3个联邦野生动物庇护所。其中“黄石国家公园是这个大的生态系统核心部分”,这个地区“环绕着黄石国家公园,大片连绵苍翠的森林覆盖着群山,众多未开发的草原和盆地点缀其中,这里是48个本土州最富饶、最完美的野生动植物和荒野[16]。”保罗·舒勒里考证了这个名词的由来:最早可追溯到1917年,当时,爱默生·霍夫(Emerson Hough)对为扩大黄石公园边界付出的努力表示赞扬时,使用了新词“大黄石”(Greater Yellowstone)。20世纪60年代中期,随着黄石公园周边新的国家公园、森林保护区的建立,国家公园管理局和林务局(the U.S.Forest Service)合作创建了大黄石协作委员会(Greater Yellowstone Coordinating Committee),这是当时的两大联邦土地管理机构,它们联手目的在于解决共同面临的管理问题。1983年大黄石联盟(the Greater Yellowstone Coalition)成立,这是一个民间环保机构,旨在推进以生态系统为基础的地区合作管理理念。这些机构的成立一方面意味着“大黄石”一词逐渐获得认可,另一方面也推动了大黄石地区不同自然保护区开展保护方面的合作。生态系统(ecosystem)这个概念是1935 年由英国生态学家坦斯利(Arthur G.Tansley)提出的,美国生态学家E.P.奥德姆(Eugene Pleasants Odum)完善了生态系统生态学理论框架[17]。尽管生态系统出现于19世纪30年代,但“大黄石生态系统”作为特定概念出现晚至20世纪70年代。很多学者认为,“大黄石生态系统”首先被克莱海德兄弟俩在20世纪70年代应用于黄石公园的灰熊研究中,80年代早期见于黄石公园官方文件,到80年代中期该地区官方文件就比较常见了[18]。
“大黄石生态系统”既是特定的生态系统,也是一种保护理念,它意味着生态系统内的各个保护区需要开展合作以促进更高层次的生态系统的保护。它的产生与这一时期的两段历史有着密切关联,一是公园边界的扩大与黄石公园周边保护区的纷纷建立。19世纪八九十年代,《森林与溪流》杂志编辑乔治·博德·格林内尔(George Bird Grinnell)呼吁要保护黄石公园里的大型猎物和水流域。他提出,大型猎物和水流域的保护必须扩展黄石公园的边界[19]。格林内尔这一建议富有远见。几经曲折,1929年东部边界、北部边界西端重新整合以吻合流域分水岭,并增加了78英亩土地给公园。1932年,根据地理特征,在公园北部增加了一块草地,用于有蹄动物的冬季草场。这些边界的扩大都为后来灰熊栖息地的保护提供了实践经验。20世纪前30年,美国掀起了国家公园和国家森林创建的一波高潮,到20世纪60年代,黄石国家公园周围创建了6个国家森林、2个国家野生动物庇护所以及提顿国家公园。这些保护区也建有相应的管理机构,为了更好地管理好这些保护区,各自管理机构就有了合作的需求。二是联邦环保法律的出台。1964年,《荒野法案》(TheWildernessAct)的颁布为野生动物和生态系统免遭人类干扰的自由提供了法律保障[20]。它还直接促成了黄石公园附近300万英亩荒野创建为国家森林得以保留,而位于黄石公园东边的肖肖国家森林(Shoshone National Forest)超过一半的面积被标记为荒野。1969年《国家环境政策法》出台,它被称为美国“环境大宪章”[21]。法案宣称,国会“意识到人类活动对于自然环境所有构成部分之间相互关系的深刻影响”,因此,该法案要求,“对环境质量有重要影响的所有重大的联邦行动”都必须事先提交环境影响报告书(environmental impact statement)。由此,法案的颁布和实施对几乎所有联邦机构都提出了环保要求。美国林务局和土地管理局(Bureau of Land Management)也必须改变过去一贯重视自然资源保护而忽视荒野保护的做法,现在它们必须重视荒野保护了。因此,黄石公园周边的荒野成为联邦管理机构的保护区域。1976年《国家森林管理法》(National Forest Management Act)明确林务局制定管理计划须与其他机构开展合作。这些法案的颁布和实施对“大黄石生态系统”概念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
“大黄石生态系统”理念应用于灰熊管理,是法律与科学共同作用的结果。1973 年,《濒危物种法》(the Endangered Species Act)颁布。该法案有两个突出地方:第一,法案明确“保护那些能给这个国家及其人民提供审美、生态、教育、历史、娱乐和科学价值”的物种[22]。这些物种包括所有动物(甚至无脊椎动物)、昆虫和植物。只有那些“给人带来不可估量的巨大威胁”的细菌、病菌和蝗虫被排斥在外。由此看来,列入保护名单的标准不再强调“对人的有用性”,它们被保护仅仅是因为它们是生态学家所理解的生命世界的一部分。第二,濒危物种法把“重要的栖息地”一词引入了美国的野生生物保护法中。栖息地的保护强调从生态系统的整体性去理解物种的生存,从根本上改变了过去只重视单个物种的保护。因此,“栖息地的保护是野生生物保护的革命性的变化”[13]。1975年,美国渔业与野生动物局(the U.S.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把48个美国本土州的灰熊列为濒危物种法下的“受威胁”物种。这意味着灰熊的保护理念有了根本的变化,不仅要保护灰熊个体,还必须重视对灰熊的栖息地的保护。
而对栖息地的理解,科学研究发挥了作用。1973年,跨机构灰熊研究团队(Interagency Grizzly Bear Study Team)成立,包括来自国家公园管理局、渔业与野生动物局、林务局和怀俄明、爱达荷以及蒙大拿州政府的生物学家以及其他科学家。按照濒危物种法,需要制定恢复计划,规划恢复的工作框架,这要求有物种的饮食习性、栖息地和数量趋势等科学理解为基础[23]。这使得该机构主导了之后的灰熊研究和相应的保护建议。国家公园内似乎并不存在灰熊栖息地的问题,因为国家公园开发区域不超过2%。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调查数据表明,开发区域一英里内,人类的存在都会对灰熊生存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即使是在公园偏僻区域也有灰熊与人之间的冲突。研究团队认定了部分区域是灰熊优良栖息地,包括黄石湖周边的溪流区域、钓鱼桥区域、大村寨区域。他们还认为这些优良栖息地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1985年,研究团队负责人生物学博士理查德·奈特(Richard Knight)等几位科学家合作绘制了一幅图显示,灰熊分布在公园附近3个州,它们的栖息地由几个机构分别管理;还有私人土地上也有灰熊的活动踪迹[注]《濒危物种法》不仅仅适用于野生动物保护区或联邦国有土地,也适用于私有土地,即私有土地主也必须承认其土地上的非人类存在物的存在权利。。研究表明灰熊的保护需要各管理机构的通力合作,以及私人土地主的配合,体现了“大黄石生态系统”的理念。
“大黄石生态系统”理念在法律与科学的共同推动下,逐渐获得了管理部门的认可并应用于灰熊保护行动中。1983年,跨机构灰熊委员会成立,主要由相关机构的地区高级官员组成,这些机构包括林务局、国家公园管理局、渔业与野生生物局,怀俄明州、爱达荷州、蒙大拿州、华盛顿等地区的野生动物管理机构。委员会的成立旨在由一个统一的机构协调各相关管理机构的保护行动,从而达到在更高层次的生态系统内保护灰熊的目的。在黄石地区灰熊保护历史上,该机构成为州和联邦合作的重要转折点之一[24]。
大黄石生态系统的保护理念对灰熊的保护产生了根本的影响。1985年奈特和艾伯哈特指出,1974—1982年,灰熊生育一窝幼崽平均数是1.9个,60%的雌性灰熊第一次生育是在6周岁;而1959—1970年2个数据分别是2.2和5。事实上,1974—1980年,灰熊数量以年均1.8%速度下降[25]。随后的1983—2006年,灰熊在黄石公园的数量以5%的速度回升[23],至2007年超过了500只[26]。鉴于此,美国渔业与野生动物局在2007年正式把大黄石地区的灰熊从“被威胁”物种名单中删去。
黄石公园的灰熊保护经历了一个曲折但不断完善的过程。20世纪60年代以前,黄石公园注重对熊的管理。60年代之后,由于社会舆论的压力和科学的介入,公园转向注重对人的管理,意味着人类被视为自然变化的因子,并且要约束人类的行为。随着黄石公园周边保护区的纷纷建立和联邦环保法案的持续推动,70年代,“大黄石生态系统”以强调更大范围、更高层次的生态系统的保护理念被人们认识并广泛接受,成为灰熊保护理念的根本转变,实践中也对灰熊保护产生了重要影响。从黄石公园野生动物保护这个大的视角来看,70年代以前,黄石公园对野生动物的保护很少考虑野生动物流动性特点,忽视大黄石地区生态系统的完整性,造成野生动物的生存始终得不到根本保障。70年代形成的“大黄石生态系统”从更大的空间概念来强调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充分考虑野生动物栖息地保护,这是保护理念的重大转变,意味着黄石公园里的野生动物保护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