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喧钧
摘 要: 石黑一雄是用英语写作的日裔英国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更让其声名大噪。本文根据切斯特曼的翻译伦理研究,基于上海译文出版社、译林出版社和港台商周出版社对石黑一雄作品书名的中文翻译,分析石黑一雄八部作品书名不同的中文译法,探讨其体现的切斯特曼翻译伦理的再现伦理、服务伦理、交际伦理和规范伦理等翻译策略问题。
关键词: 石黑一雄小说 切斯特曼 翻译伦理
伦理是道德评判的尺度,是讨论人们行为对与错的准则。翻译伦理则是处理作者、译者和读者等复杂关系的道德约束,格林曾(Jeffrey M.Green)说:“一旦涉及翻译,你不得不要考虑作者、读者及他们的意图,哪里涉及意图的地方,哪里就涉及道德,因此,你不得不要考虑翻译的伦理。”[1]笔者基于切斯特曼的翻译伦理研究,在其提出的明晰、真实、信任和理解等四条伦理价值及再现伦理、服务伦理、传意伦理、规范伦理和专业责任伦理等五条伦理模式的指导下,选取译林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和港台商周出版社,三大比较权威的外国图书出版社对石黑一雄作品书名的中文翻译,窥探石黑一雄小说书名的翻译伦理。
一、西方翻译伦理研究
“翻译伦理”由法国翻译家安托瓦纳·贝尔曼(Antoine Berman)首次提出,认为翻译行为的“正当伦理目标”就是尊重原作、尊重原作中的语言和文化差异,强调直译的翻译策略。贝尔曼的翻译伦理事实上通过传介“他者”丰富自身。受到贝尔曼翻译伦理的影响,美国翻译理论家劳伦斯·韦努蒂(Lawrence Venuti)通过比较“归化”和“异化”这两种翻译策略的差异,提出在翻译中保存原文中语言文化差异的“异化”策略,是一种“存异伦理”思想,以抵抗种族主义的倾向。1997年,安东尼·皮姆(Anthony Pym)提出翻译的“文化间性”概念,认为翻译伦理已经把传统忠实伦理转向文化交际伦理。同时,他还指出翻译的作用就是将翻译职业化。
芬兰学者安德鲁·切斯特曼(Andrew Chesterman)在《翻译的模因:翻译理论概念的传播》(Mems of Translation:The Spread of Ideas in Translation Theory)一书中,专门探讨了翻译伦理问题,勾勒了翻译伦理的轮廓并阐述了翻译伦理研究的基本范畴。而且他在《圣哲罗姆誓言之倡议》(Pro-posalfora Hieronymic Oath) 一文中,修正了对翻译规范的分类,提出基于“真实”(truth)、“忠诚”(loyalty)、“理解”(understanding)、“信任”(trust)伦理价值的四种翻译伦理模式,即再现伦理(ethics of representation)、服务伦理(ethics of service)、交际伦理(ethics of communication)、规范伦理(norm-based ethics),在此基础上提出了第五种伦理模式,即专业责任的伦理(ethics of professionality),完善了翻译伦理模式。
目前,国内对切斯特曼翻译伦理的研究有两种明显的倾向,可以称得上是“理论派”和“实践派”。“理论派”是对国内外翻译理论的介绍和阐释,探讨某种理论的贡献和局限。如罗红在《切斯特曼翻译伦理模式的贡献与局限性》中从翻译伦理模式所关注的伦理层面不同、运用的伦理学方法不同和各自不同的适用范围等三个层面阐述其局限性[2]。郭磊在《安德鲁·切斯特曼翻译伦理模式透视》中通过对中西翻译伦理的回顾,重新透视切斯特曼翻译伦理模式,指出模式各自的理论基础、适用范围、局限性和不足[3]。“实践派”则是一种“拿来主义”,直接运用理论分析文本,落实到具体的翻译操作中。例如,谢东山(2015)《切斯特曼翻译伦理下〈苔丝〉两个译本的比较》[4],陶欢(2016)《切斯特曼翻译伦理模式下的葛浩文,〈丰乳肥臀〉英译本研究》[5],杨天娇(2017)《基于切斯特曼翻译伦理模型的字幕翻译伦理研究——以英剧〈神探夏洛克〉为例》[6]等,都是具体的实践。
二、石黑一雄小说书名翻译体现的伦理模式
(一)忠实于原作的书名
再现的伦理就是译者要忠实于原作,尊重原作者的意图,一般采用的翻译策略是直译。石黑一雄的处女作A Pale View of Hills,以一个移居英国的寡妇悦子的回忆双线平行展开,主线是悦子对曾经在长崎生活的一段回忆,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位单身妈妈佐知子,带着性格孤僻怪异的女儿万里子,副线是悦子当下在英国的独居生活。阅读之后发现其书名是理解小说的关键,尤其是对书名的中文翻译。上海译文出版社版的张晓意将其译为《远山淡影》,港台商周出版社译名为《群山淡影》,因为“Hills”是复数形式,所以译为“群山”,但既然可以看到群山,就说明这带有一定物理空间的跨度,因此译文出版社翻译成“远山”。望着遥远的山峦本就带有一种距离感,拉长了视域与感受官能的限度,前缀“Pale View”是苍白的、无力的、暗淡的景观,使本就遥远的事物蒙上了一层虚幻感。所以“远山”、“淡影”点出了这本小说的主题:记忆与身份的不真实性,以及战后人们的心理创伤。小说中的叙述者悦子与她所说的佐知子实际是同一个人,小女孩万里子正是她自己未出场的、自杀的大女儿景子。在战后移民潮中,景子因难以融入英国社会罹患社交恐惧而上吊自尽,佐知子正是悦子幻化出的“远山、淡影”。
2012年的Never Let Me Go(《别让我走》)是译林出版社出版、朱弃疾译的,是探讨克隆人的生命权利问题,克隆人是为人类移植器官解除病痛而存在的,当他们作为独立的个体,有没有生命的权利和尊严。中文名译为《别让我走》正是克隆人对他们生命权利的呐喊,也是科幻在人造人时面临的一系列复杂的道德伦理困境。石黑一雄不仅是一位大作家,而且是一位爵士乐迷。Nocturnes: Five Stories of Music and Nightfall是以音乐串联起来的短篇故事集,张晓意译为《小夜曲:音乐和黄昏五故事集》,是由五个不同的故事组成的,但主题是音乐,主人公都是音乐家或者音乐爱好者。石黑一雄把五个故事比作一首奏鸣曲的五个乐章、一张专辑的五支单曲,既各自独立,又密不可分。他以音乐为线索,把不相关的人和事联系在一起,五个故事服务同一主题。译为《小夜曲》直接点明了作品的主题和内容。2015年新作The Buried Giant,架空历史和时空背景,回到英国神话里的亚瑟王和圆桌骑士年代的末期。人们在恶龙呼吸的笼罩之下丧失记忆,但屠龙之后,记忆复现,面临着过去不好的记忆对现在生活形成伤害的煎熬。小说围绕记忆展开,提出了让人深思的问题,爱的弥久恒新是通过抹去悲伤的回忆呢,还是需要通过弥合疼痛来获得新生呢?周小进译为《被掩埋的巨人》,港臺版本中商周出版社杨惠君译为《被掩埋的记忆》,两者译法的不同主要是对“Giant”的理解,译为“巨人”一语双关。首先,巨人在小说中指沉睡的恶龙,而且巨人本身带有神话史诗的色彩,拉开时空的距离感。其次,深层的含义是人们丢失的记忆,忘记过去的一切。《被淹没的巨人》更契合了石黑一雄创作中以神话悬疑的小说模式,探讨创伤记忆的这种普遍性问题。石黑一雄的这几部小说书名的译法体现了再现的伦理,在分析过程中,都是采用直译的方法,但是一个单词对应多种中文意思时,还需要仔细斟酌不同的含义。
(二)服务于目的语的译文读者
服务伦理体现了服务对象的重要性。译者要使译文满足使用者需要,忠于译文读者,把原文用译文读者最容易接受的形式呈现出来。在作品书名的翻译中,译者遵循服务伦理首先体现在服务译文读者,一个好的小说书名往往能够吸引潜在观众的阅读欲望,而服务了观众也就变相服务了出版商。The Unconsoled根据英语的语法习惯可直接译为“无可慰藉的人们”,在英语中定冠词“the”加形容词就表示一类人,这种译法显得有些直白,不符合中国语言文化中讲究的含蓄和蘊藉,也欠缺悬疑性。上海译文出版社版中,郭国良和李杨译为《无可慰藉》,则把具体的人们抽象化和虚化,无可慰藉的不仅是小说中四处漂泊的钢琴演奏家瑞德及其他人物,还泛化到每一个个体。瑞德是作为这个城市的“救星”而来的,每个人都希望瑞德帮助自己解决问题。古斯塔夫想让瑞德和女儿谈谈,霍夫曼想让瑞德读读妻子的简报,霍夫曼的儿子史蒂夫想让瑞德听听自己的演奏,昔日指挥家布罗斯基要挽回柯林斯小姐的心,瑞德一直以为会出现在演奏会的父母,索菲的儿子鲍里斯对瑞德的期盼,等等。但是最后他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即自己的父母根本不会来它的演奏会。他本身作为救星般存在于这座城市,但其实他自己和大家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向自以为有希望的人求助,殊不知人人四周都有一座高墙,并没有谁可以真正解决谁的烦恼。每个人在精神上都是无可慰藉的。An Artist of the Floating World(《浮世画家》)是马爱农译的,这部小说是石黑一雄的早期作品,以战后日本为背景描写了知识分子的群像。将“the Floating World”译为浮世,译者是站在受众的角度,采取了归化的策略,浮世一方面是指小说中的“浮世绘”与美术馆里的浮世绘画产生了微妙的渲染作用,充满空洞和虚无的意味,另一方面暗含小说主人公画家小野浮世飘零的矛盾心态和表达荒芜人生的主题,对于过去,要彻底遗忘是不可能的,全盘否定似乎也不行。这种译法不仅在文化上给读者认同感,而且对读者而言有巨大的吸引力。
(三)传意伦理体现出译者主动性和翻译参与者平等性
译者的职责是尊重原作者、译者、译文使用者,实现原文和译文的平等,不能为了尊重原文而忽略了译文使用者,同时译者也不能为了迎合译文使用者而忽略原文不管。Never Let Me Go是在符合原名《别让我走》的基础上进行润色,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张坤译为《莫失莫忘》,据译者自己的解释,这个译名是来源于《红楼梦》中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上面写的字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这是对小孩子的一种祝福语,保佑孩子健康成长的。Never Let Me Go在小说中是一首歌,其中一个场景就是描写凯西抱着枕头和着音乐Never Let Me Go跳舞的解读。凯西想象那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终于生下自己的孩子,生怕孩子离她而去时的悲伤吟唱。小说中传达的意思和“莫失莫忘”的含义如出一辙。而且“莫”字由古汉语的“日暮,太阳快要下山”之义引申为现在的副词“别,不要”,不仅把原意表达出来,而且符合目的语的文化语境,同时具有对称性读起来朗朗上口,又带有传统文化的典雅型。对这个书名的多种译法,也是这本著作本身复杂内涵的体现,石黑一雄认为这本小说是“最为鼓舞人心的小说”,通过凯西、露丝和汤米三人之间的复杂情感关系,给我们展现了他们为活下去苦苦挣扎的勇气。即使他们是克隆人,没有正常人应有的权利和尊重,但他们仍不希望自己被遗忘,不想自己存在的痕迹在死亡之时磨灭,因为遗忘就意味着永远的死亡。
The Remains of the Day一开始被译为《长日留痕》,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冒安国翻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一套石黑一雄作品全集,将原来的《长日留痕》更改为《长日将尽》,相比之下冯涛译的《长日将尽》更符合石黑一雄的原意。首先,从字面意思上解读,《牛津词典》中对“remains”解释为“遗余部分、余额”,而The Remains of 这个词组翻译为“……的剩余”,那The Remains of the Day翻译为《长日留痕》更切合原意。但是通读小说作者想强调的不是剩余的日子,而是已经流失的时间。正如石黑一雄所说:“我刚刚完成的这个故事写的是一个英国管家,在人生的暮年,为时已晚地认识到他的一生一直遵循着错误的价值观,认识到他将自己的大好年华用来侍奉一个同情纳粹的人,认识到因为拒绝为自己的人生承担道德责任和政治责任,他在某种深层意义上浪费了人生。还有,在他追求成为完美仆人的过程中,他自我封闭了那扇爱与被爱的大门,阻绝了他自己与那个他唯一在意的女人。”[7]《长日将尽》切中地指出管家丧失人的自由和尊严,一生都在为主人而活,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人生已经过去大半,时间的不可逆性加剧了其悲剧性,而且“尽”字更是表达出管家希望的幻灭,让读者产生心灵的震撼。《长日留痕》中的“痕”字虽然体现出人生的虚无,但是雁过留声,仍然会留下很淡的痕迹。但至少是存在过的,而不是对管家大半人生的完全否定,没有《长日将尽》表现得更加彻底,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而且我们可以根据1993年这部小说翻拍的同名电影,同时又名为《告别有情天》让我们一听就带有悲伤的意味。
石黑一雄的小说When We Were Orphans译林出版社陈小慰将其译为《上海孤儿》,这种“地名+孤儿”的中文译法有一定的渊源,如18世纪伏尔泰的《中国孤儿》,19世纪英国现实主义作家狄更斯的《雾都孤儿》等,都是采用这样的方法翻译书名。但经过对比就会发现,这几部作品有很大的不同,《中国孤儿》和《雾都孤儿》故事主要都是发生在一个地方,即中国和伦敦。但When We Were Orphans发生在上海和英国两个地方,同时小说也不是强调这种地域上的孤儿,而侧重表达每个人都是精神的孤儿。2017年6月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一套丛书,将《上海孤儿》改名为《我辈孤雏》,这个名字更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意味,但是不免感觉有点拗口,带有一种古板文字的气息。不过这仅代表个人的观点,比如有些读者会更喜欢《我辈孤雏》这个名字,认为《上海孤儿》虽然尊重了原作,但是只会让人想到一个孤儿的故事,而不能完全表达小说的主题。相比之下,上海译文出版社林为正译的《我辈孤雏》更有超越地域性的泛指意义。而且在小说中,20世纪初的上海只是作为回忆背景而呈现,主要人物是英国侦探班克斯·克里斯托夫,童年时和父母生活在中国上海的租界,与邻居日本小伙伴朝夕相处。结果在10岁的时候,父母突然失踪,班克斯自此成为孤儿。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破解父母失踪之谜。上海只是作为故事的一条线索穿插在小说中,主题不仅是讲述一个孤儿的故事,还有这孤儿代表的时代精神,将孤儿由现实的身世孤儿上升到精神层面的孤独,每个人都是时代的孤独者,而且这种孤独是难以慰藉的。这种说法也有一定道理,这只能是仁者见智,不能说到底哪个好与不好。
小说书名的翻译不仅仅是翻译,更是一次伦理活动和跨文化交际活动,译者不能随意翻译。书名的翻译应该在不同的翻译情境下,侧重不同的翻译伦理模式,在侧重不同翻译伦理时又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如:音译、直译、意译、归化翻译等,这样才能更好地实现翻译伦理活动,实现不同文化的更好交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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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杨天娇.基于切斯特曼翻译伦理模型的字幕翻译伦理研究——以英剧《神探夏洛克》为例[D].重庆:重庆大学,2017.
[7][日]Ishiguro Kazuo. My Twentieth Century Evening and Other Small Breakthroughs[R]. New York:The Swedish Institute,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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