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中尉的女人》:虚拟现实感的瓦解

2019-04-16 08:08余毅
青年文学家 2019年6期
关键词:法国中尉的女人假定性中尉

摘 要: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约翰·福尔斯利用元小说的手法,模糊了现实和虚拟的界限,颠覆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权威,揭露传统小说的虚构性,这也使读者不再被动地接受文本的意义,而是对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进行反思。叙事是虚拟的,并非完全客观世界的反应,因为文学作品总是横跨在真实和幻想之间,读者不必一味地用现实的眼光去评判叙事。

关键词:《法国中尉的女人》;現实和虚拟

作者简介:余毅(1994.8-),男,汉族,安徽省安庆市人,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6--02

1.“萨拉”存在吗?

《法国中尉的女人》讲述的是发生在19世纪英国的爱情故事。一个悲伤、神秘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女人,明明是个纯洁之身却宣称自己已委身于法国中尉,被视为罪恶、不检点的女人而被嫌弃。而她的神秘、独特、忧郁的美以及野性的热情,唤起了早已同别人订婚的查尔斯的同情和爱慕。她与查尔斯产生了炽热的爱情,却在他解除了和别人的婚约后拒绝他的求婚,悄然离开。然而这并不是一个传统的爱情故事。Robert Huffaker(罗伯特·胡法克)在其著作John Fowles(《约翰·福尔斯 》)一书中认为,这部小说是“对旧的传统形式的有独创性的现代扩展” (Huffaker 98)。而这次“拓展”实际上是福尔斯对传统小说创作的颠覆和超越,放弃小说是现实的复制的理念。在这篇小说中,福尔斯他采用了元小说的方式,Patricia Waugh(帕特里克·沃芙)将它定义为“一种小说创作,这种小说系统而又充满自我意识地把注意力引向作为人工制品的地位上,并以此来对小说和现实之间的关系提出疑问”(Waugh 12)。也就是说小说叙述方式成为谈论的对象,成为叙述的叙述,作家不再相信作品的再现能力,与此同时,小说世界和外部世界不再界限分明,作者也会让自己在小说中现身,现实和虚拟好像会相互渗透。在比传统小说更有想象力的同时,使得叙事本事产生了很大的不确定性。在《法》这部小说中,萨拉是个特殊的人物,读者不能确定萨拉到底是现实的还是虚拟的人物。作者在小说中把萨拉刻画为一个“神秘而孤立的实在”而存在的人物形象。小说开篇以哈代的《迷》为引言,奠定了萨拉神秘的基调。小说中的萨拉是这样出场的:

“在昏暗、弯曲的防波堤上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站在临海的防波堤外侧,……全身上下穿着黑装,风吹处,衣服飘动,但是人却纹丝不动,面向大海凝视着什么,很像是溺水者的一座活纪念碑,一个神话中的人物,不像是微不足道的乡野生活里的正常景观”。(Fowles 27)

这样的一个出场亮相突出了萨拉的基本特征:孤独而神秘。随着故事的发展,情节的展开,展现在读者面前的萨拉几乎是将自己与周围世界隔离开的一个“多余的人”,是在莱母镇居民的冷眼和鄙视中生活的一个孤独的“局外人”,人们“不想走进她”,怕坏了自己的名声。而她自己似乎也在“享受”这种孤独,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游离于莱母镇的凡尘琐事。她自己就曾说过:“我一直过着孤寂的生活,……命运似乎注定我永远不能和同等的人建立友谊,永远不能住在自己的家里,永远觉得自己被排除在主体世界之外。”(57)读者会产生这样的怀疑,因为在以往十九世纪传统的英语小说里,存在着一个和现实世界非常相似的世界构架,每个人物的存在都能够在小说中找到合理性。不同的是,萨拉的形象似乎是从破碎的镜片中反映出来的。故事每推进一步,碎片就增加一块,其整体形象自始至终无法从这难圆的破镜中露出“庐山真面目”,一直笼罩在神秘的氛围中。旁人说她是“法国中尉的女人”,而她自己也不否认,说自己“蝼蚁不如,几乎不再是人……是法国中尉的妓女”。但随着她与查尔斯关系的发展,查尔斯发现所谓“法国中尉的女人”之称纯属编造,甚至完全是她本人把自己假想为一个“受谴责者”和“被遗弃者”的“有罪女人”的形象。萨拉似乎只有在假面之下才能真实地安置自身。情节的发展使她的神秘性愈发凸现出来,尤其是最后,作者设置了三个结局:她似乎是同性恋者;她似乎是精神病患者;她似乎是查尔斯的恩人。福尔斯不断地在建构萨拉的形象,但又同时在消解这些形象。她一直笼罩在神秘的气氛之中,并且这种神秘性随着她的失踪以及多重结尾而更加强化。这和传统19世纪小说人物设定有些许不同。Samuel Taylor Coleridge(萨缪尔·泰勒·柯烈律治)曾提出过“怀疑暂停状态”(Suspension of disbelief)的观点,作家通过某些手段,在设定的小说世界的设定只要逻辑自洽,观众就会暂时不会去质疑小说中不合现实世界常识的部分。而《法》的作者不断给出关于萨拉这个人物的相关信息,接着在叙事中再去否定它。后现代主义作家的这种行为,目的是揭穿传统作家的全知全能的假面具,对小说的成规、法则以及作者的权威提出质疑。因为,小说人物只有在特定的“假定性”下,存在才是合理的。 当“假定性”不断被瓦解的时候,小说人物的就会失真。现实和虚拟的界限就会相互渗透。

2.小说的“假定性”与“陌生化”

小说的“假定性”(supposition ),就是指“读者在看小说或其他艺术形式时会对故事“失真”之处视而不见,并且因为作者的设定能够自圆其说的缘故,会倾向于接受这个故事就是真实的,里面的人物和事件也是真实的,而不是编造的。所有的不合理之处,都会被人脑的想象力所‘补完”。(Logan 99)那么这个假定性所建立真与假的边界是什么?这里有一个更加复杂的审美因素在起作用。这个因素也就是被现代戏剧家布莱希特(Brecht)称作“间离效果”(alienation effect)。在叙事艺术里,间离往往是“把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化”。只要它为我们观众所熟知,那么它就可以被间离成陌生事物。在间离的驱使之下,原本依靠叙述所建立起来的假定性又会被叙述这个行为本身所破坏掉。观众会从那种想当然地、特别习以为常的戏剧情境里突然“跳戏”。在《法》中,福尔斯通过不断瓦解在萨拉这个人物身上的假定性,这个角色被“陌生化”间离了。在小说的前十二章,作者再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场景,把萨拉刻画得如在眼前,但在第十二章结尾,笔锋一转,把故事的叙述剎住,提出了一个怪问题:“萨拉是谁?她是从哪个隐蔽的角落钻出来的?”(274)。当读者已经陷入小说中刻画的场景时,作者却突然把读者从书中拉出来,告诉读者,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读者并不应该以现实的标准去审视小说中的现实感。

艺术创作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在其内容当中“制造一个可以在现实中存在的实在物”。它和现实是不同的。波兰现象学美学家因伽登认为,“叙事艺术本质上就是虚构。叙述者和作者可以随便卖关子,虽然他卖的关子不见得高明,但其实任何一种叙述,既陳述了一种‘实,也是在建立叙述语言的假定性”。即使花费大量时间考究萨拉这种人根本不存在,也无法推翻“我”(第一人称)作为作者,作为叙述者,去叙述萨拉作为法国中尉的女人的往事。这件往事至少在“我”所建立的叙事体系里,它是毋庸置疑的。但当“间离”的因素出现以后,叙述的真假性也是可以被观众所质疑的。就是在任何一部作品里,作者的主观认识和主观态度一定会存在。但正因为假定性,观众才有可能越过生活逻辑,去与小说里的人物达到“情感共鸣”的可能。当然,就像上文所说,在情感共鸣与假定性之外,还有间离的因素。作者主宰着观众如何阅读一部叙事作品。只要你作为观众认同了一部小说的假定性,也就不会去纠结它的真假问题。但如果作者非要读者跳戏,读者也就不得不跳戏。

3.虚实取决于读者?

文学作品本身是基于虚构的,即便是我们认为写实的作品,也会包含虚构的因素。特别是现代主义的兴起消解了文学模仿现实的美学要求,寻找真实这一价值诉求可能在文学作品当中并不是恒常成立的。比如众所周知的文学大师卡尔维诺和博尔赫斯的作品,就是以想象力著称于世的。卡尔维诺在他的《新千年文学备忘录》里,就用轻重的比喻来描述过真实虚构的相对性,他觉得:“当我们像是被美杜莎注视,快要被缓慢石化的时候,就需要借助想象的力量来逃避这种石化。简单说,你在日常生活中承受的现实压力可以被这种想象的力量轻松消解。”(卡诺维茨 71)。卡尔维诺称之为深思之轻,即这种轻盈源于我们的头脑,源于我们的想象,这种轻盈和思考是紧密关联的。

所谓的真实感未必真实,读者沉浸于作品的阅读经常是盲目的。普通读者是运用自己的生活经验,认为文本的含义会自动呈现给读者,但这种看也就把自己对文本的理解严格限制在视觉的范畴内。文本是没有深度的,一目了然,只要阅读就能得出结论。这种先在的思维框架严重制约了文本的阅读和理解。对于普通读者而言,当文学阅读只能够提供自我满足的时候,这种阅读方式也就不能提供充足的反思空间。要确定这种阅读是否有益,就要看看这种阅读是否能让自己意识到自身的不足。

帕慕克在《天真和感伤的小说家》里就提到了两种读者,“天真的读者和感伤的读者,前者相信自己所看见的真实,总是过于乐观。而后者总是沉溺于自己的幻想,太过忧郁”(帕慕克 27)。但是文学作品总是横跨在真实和幻想之间,在两者之间应该寻求某种平衡,读者不必一味地用现实的眼光去评判叙事。叙事是虚拟的,并非完全客观世界的反应,而且,故事的真实只限定在“假定性”的前提下,才能让读者产生情感共鸣。一旦在这一过程中,文本某些元素产生了“陌生化”效果,就会不断地在瓦解读者虚拟的现实感,因为叙事本身就是虚拟。

参考文献:

[1]Logan, Peter, Melville, ed. The Encyclopedia of the Novel. Wes Sussex: Blackwell Publishing, 2011, Print.

[2]Robert, Huffaker. John Fowles. Michigan: Twayne Publisher,1980. Print.

[3]Patricia Waugh. Metafictio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elf-conscious Fiction. London: Methuen,1984.Print.

[4]奥尔罕·帕慕克,彭发胜译。《天真和感伤的小说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5]约翰·福尔斯, 陈安全译。《法国中尉的女人》。海南:南海出版社,2014.

[6]伊塔洛·卡诺维茨,黄灿然译。《新千年文学备忘录》。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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