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浩
喜欢看初冬的树,初冬的树似乎符合中年人的心态,面对现实,删繁就简,有着水落石出的坦荡,去留无意的淡然,直面风雨的担当……
初冬的树,是赵孟頫的行草,疏朗俊逸,木叶从绿变黄,由密转稀,顶着树叶的枝条已少了往昔的随和,变得刚硬,甚至有些冷漠,或许它也不想这样,现实赶到那儿,时过境迁,它必须做出选择。
在我的心中,初冬的树,还是形象化的乡愁,羁旅在外,望着孤立道旁的树,在寒风中的遥望的姿态,莫名地生出日暮乡关的思绪。
人们通常把故乡,称为桑梓之地,桑梓,桑树与梓树的合称,可见树与人之间不可或缺的关系。桑树,知道的人会多一些,梓树,似乎少人知晓了,梓树,民间叫它楸树,过去,家乡树木的品种多杂,桑树、楸树、杨柳、笨槐、榆树、银杏、梧桐、柿树、枣树、桃李等等,那些树有如民风似的质朴温厚,尤其是在初冬的时候,树木所散发的气息,古意悠悠,深邃旷远。
读初冬的树,犹如坐在秋水之畔,翻阅《庄子》,大地苍茫,树木诗人般,在寒风中吟诵着岁月的辞赋,随性,恣意,通脱,有某种意义上说,读树亦是自我观照,发幽思之情。
树中的梓,也就是楸树,高大挺拔,黑黢黢的树干笔一般,枝杈像是光着膀子往上生长,体态刚劲健硕,初冬时,叶子早已落光,像顶天立地的汉子,守护着家园,张望着他乡游子。
桑树,而今已不能称其为树了,只能叫它桑条,仿佛要加入荆的行列,过去,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复姓乔木,“鸡鸣桑树巅”,一个巅字,便可想见桑树之高大。儿时,家的门前就有一颗桑树,树身我是搂不过来的,爬树采桑叶、摘桑果、在桑树上玩“摸瞎将”的游戏,全村尽在眼底。
桑蚕似乎是中华文明的印记,陌上桑伸展在岁月里,风风雨雨,初冬,桑叶开始发黄干枯,一阵风来,枯黄的叶悄然离别枝头,随风飘落,聚集在树下,似如倦鸟归巢。
杨柳同属,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折柳话别,杨柳好像专为离别生长的树种。杨柳,这个词组是有所偏重的,重点在柳,柳树泛青吐叶比一般树木早得多,“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落叶却迟迟,秋冬之交,柳叶才开始慢慢转黄,明黄的黄,黄的有生机,柳丝随风摇曳,那种飘逸之姿,似乎是看透了人间的聚散离合。
笨槐,是相对洋槐,也就是刺槐而言的,笨槐乃国槐,国槐寿命长,少有老城之态,老有勃发之姿,冬初,国槐叶黄飘落,叶柄依然恋枝,叶落光了,冬雨淅淅沥沥地飘洒,风一吹,清寒,此时,叶柄方依依不舍地离枝而去。
国槐,多栽植在村头,它仿佛成了游子的根。大槐树,似乎已脱实入虚,成为乡愁的寄托。
“但见插桃李,谁曾种桑榆”,桃李,最美最风光的时候,是春夏的时光,可最有味道,最耐读,非冬天不行,桃树会哭的,尤其在春夏之时,冬天,它就变得坚韧了起来,春夏的眼泪变作了“琥珀”,枝干虬结黑苍,骨力酒劲,此时的桃是通神的,可以用来做桃符。
说到榆树,就会想到桑,桑榆组合在一起,让人想到夕照,想到晚境,想到冬景,冬日夕阳下的榆树,令人心静,让人放下杂念,大彻大悟,想着应活成什么样子。
冬天的枣树,就不用我说了,鲁迅先生后院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一株也是枣树,看到直刺天空的枣树,便会联想它们,在此,我想说初冬时的柿树。
柿树走到了初冬,便走向了极致的美,柿子叶一片都没有了,坠在干硬黝黑枝子上的柿子,鲜亮通红,無妨为挂满红柿的柿树设一个背景,山脚下。茅舍篱落,临水,柿树便长在篱前水畔,山色苍茫,水色青碧,干老枝曲,红柿如灯,天幽蓝深远,群雁点点。
冬日的柿树,属于水墨丹青,况味绵远。
初冬,有这般树木可读,想来也是胜读十年书的,可惜,城市多植常绿树种,入冬了,依然满目苍翠,偶见,银杏或法桐树叶的枯黄,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