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林
传说狐狸愿意活跃在夜间。赶夜路的人往往都有提心吊胆之感,惊惧之间。每每发现前面有灯笼在闪,有模糊的人影提着往前走,于是夜行人得了救星一样追随而去。它当然不是真正给你提灯引路,而是用灯笼不停地引着你走,直到东方发白,公鸡第一声啼叫了,灯笼突然不见了,人也不见了,你才发现自己在一个有坟圈子的地方绕了一个晚上。我小时候就胆儿小,不敢走夜路。三奶就不止一次地告诉我:“第一,不要一个人走夜路。第二、万不得已的话,要带着火或者鞭炮,狐仙就不敢靠近了。第三,精神状态不好、身体状况不好的情况下,千万不要走夜路。”母亲更是说得伸乎其神:村里有个叫“于二迷糊”的人,太喜欢喝酒,每天都喝的晕晕糊糊的。一天他喝酒回家已是半夜,那“于二迷糊”仗着酒劲儿匆匆往家里赶。当时伸手不见五指,正迷间,就看见前面一灯笼,他就本能地跟着灯笼走,路却是越走越长,越急越怕,越怕走的就越快,却是怎么也走不到家。听见公鸡叫了,天也蒙蒙发亮,才发觉自己竟然在一个土坡上转了一个晚上,抬眼瞧,哪里有什么灯笼,哪里有什么人?
小时的我顽皮淘气,放学后经常到村西的乱坟岗子掏老鼠洞里的粮食回家喂鸡。那时正是农村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哪家也舍不得拿粮食喂鸡。而鸡蛋正是我念书的书本费的来源,不喂鸡吃的,它才不为我下蛋的。有一次,一个白面小男生一起和我掏老鼠洞,掏得很内行,问他姓啥,便说姓“胡”,却不说名字。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说:“天黑了,我得回家了。”等小男生走了,我却偷偷地跟在他后面,看他到底是谁家的。当我悄悄地跟了一段路后,一转弯的功夫,眨眼间他就不见了,怎么找也不见他的影子,就如凭空消失了一样!我一想,他肯定不是人,顿时头发根儿乍撒开来,心也砰砰地跳个不停。为了给自己壮胆儿,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小白脸,有种你出来,我知道你是啥了!”这一喊不要紧,便见乱坟岗子里风吹草动,似乎还伴着鬼哭狼嗥的叫声,吓得我头也不回地往家奔,从此再也不敢去乱坟岗子里掏老鼠洞了。那个白面小男生也就成了永久的谜。或许他本就是哪家淘气的孩子,和我开玩笑,我却被传说吓破了胆儿不敢深究了。
母亲听了我的述说却信以为真,煞有介事地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狐狸有时会变成小孩子,出来和淘气的孩子玩的。玩常了,就会把淘气的孩子领进它的洞里,再也回不了家了。”见我吓得眼睛都发直了,母亲又吓唬我说:“狐狸不但喜欢和淘气的孩子玩儿,就是母狐狸生崽子,竟然也找人类的接生婆呢!”接着,便绘声绘色地讲起狐狸找接生婆接生的故事。
在我的家乡黑龙江,都称接生婆为老娘婆。姥姥家就有一個远近闻名的老娘婆,不但接生技术高超,而且不管黑天白日,只要有人来请,有求必应。有这样一个故事。一天深夜,她家来了几个面生的人,自称是“胡”家的,孩子生不下来,急请去救命。又说只要去了,尽了心,不管能不能顺利生下来,一定重谢。还说,三天后请老娘婆在没人的西屋里准备三张空桌子等着,必有礼物送到。听了这话,老娘婆也没往心里去,他只想救人要紧,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跟着来人出了院门。让她惊讶的是,来人是赶着狗爬犁来的,说着话就坐上去,只觉得一阵风似的,眨眼间就到了“胡”家。当时她朝院里扫了几眼,只觉得胡家五间大房子灯火通明,确实是大户人家,日子过得挺富裕。便没想那么多,直奔产房。哪曾想,“胡”家的女人一连生下五个孩子,都白白胖胖的,落地时就活蹦乱跳的,每个孩子的后面都有一条尾巴,让老娘婆生起了疑心。忙活了一阵子,“胡”家为答谢她,请她吃了一顿饭。吃饭时,老娘婆实话实说:“孩子都是好孩子,咋都长着尾巴?我接了一辈子生,还真头一回见过!”谁知她这样一说,“胡”家人有些不高兴了,老娘婆发现自己说走了嘴,突然意识到什么了,只是不敢相信,便再也无心吃饭,没注意到半截面片儿从颤抖的筷子掉落在衣襟上。她坚持要走,“胡”家人也不挽留,依旧用狗爬犁送她回家。说着话天就要亮了,她远远地看到了村子,也听见了鸡叫声。随着第一声鸡叫,她坐的狗爬犁停住了,一眨眼的当儿,顿时狗去人空。低头细看,她坐的那里是什么狗爬犁呀,原来是一个鸡毛掸子!再瞧自己的衣襟,掉落的哪里是什么面片儿?原来竟是鸡毛!
这个老娘婆没再多想,管它姓不姓“胡”呢,我干的是接生行当,孩子也顺利接生了,看你怎样报答我!这样想着,便在没人的西屋里准备了三张桌子。天亮时,她到西屋察看,果然摆了五六只野鸡。不过,只有一张桌子满着,另两张桌子是空着的。她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是因为自己说新生儿带着尾巴,它们不高兴了,才只送了一桌礼物。
但无论传说是多么鲜活多彩,与现实总是隔了一层,让人觉得它是虚幻的。但三奶却说得更玄乎:“你三爷就被狐仙救过!”
三奶说,那天你三爷穿行在灌木丛中,查看前几天挖下的陷阱,可惜一无所获。当他走进一片榛子丛时心里一直忐忑不安:那是最后的一处陷阱了,如果还没有钓到猎物,便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三爷默默地想。慢慢走近陷阱旁,发现伪装的树枝不见了,陷阱露出阴森森的洞口。三爷立即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往里看:真的钓到猎物了,是只成年的狐狸,金黄色的皮毛闪烁着金属板的光泽。只见那狐狸正在陷阱底焦躁的团团转,边转边低嗥着。
靠近点儿,再靠近点儿,三爷告诫自己。他小心地边挪动脚步,边举枪瞄准。三爷明白,只有将子弹准确地击中狐狸的前额,才能获得一张完整的狐狸皮。三爷激动得心跳,连手心都觉得被汗水浸湿。但他全然不顾,全神贯注地往前挪动着脚步。突然,他脚下一滑,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尘土和雪沫子的坠落——他忽略了昨晚下的第一场雨加雪,导致陷阱边太滑了。
现在,三爷和狐狸一同被困在陷阱里,四周是三米多高垂直光滑的泥壁。三爷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哀:这大概就是报应吧,打了一辈子猎,结果却要死在亲手挖掘的陷阱,和猎物同归于尽!
在三爷掉进陷阱的那一刻,狐狸被这突如其来的坠物给震住了。它转过身,目光凶狠地盯着近在迟尺的三爷,呲着白森森的牙,鼻孔里发出低吼。赤手空拳的三爷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猎物同归于尽,要想方设法逃出去!
此时的狐狸也许感到三爷和它同命相连,还是逃命要紧,便开始用尖锐的前爪飞快地把扒着阱壁。被雨雪浸湿的阱壁不那么坚硬了,狐狸很快就在脚下扒出一大堆土,把阱底垫高了一层,便跳上土堆,竖起前爪,继续往高处抓。三爷很快就明白了狐狸的意图,跟在它的身后把抓下的松土踩實,踩成台阶状。
只用了两个多小时,三爷和狐狸都看见了头顶上的地面。只见那狐狸一纵身便蹿上地面,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回转身坐下来,目光盯盯地望着洞口。他看见狐狸正盯着自己,便慌忙拾起掉在地上的枪,瞄准狐狸的头。他不想让狐狸白白地跑掉,尤其是它那张漂亮的皮毛,第一场雪后能值大价钱呢!
那狐狸见三爷爬出陷阱,却全然不觉危险就在眼前,而是偏着头对三爷眨眨眼,好像说:“想恩将仇报?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性了?”然后缓缓起身,慢吞吞地朝着密林深处走去,快走进树林时,它又回过神来望了望三爷。三爷端着枪,任其从容地遁入林子里。
从此,三爷金盆洗手,再也不敢做图财害命的猎人了。他告诉三奶:“我已失去当猎人的那股狠劲儿了……”
江心岛上的小生灵
牡丹江在村后甩了个大弯儿,然后蜿蜒北去。在它甩弯儿的地方,冲击成一个沙滩,日久天长,渐渐形成一个小岛,家乡人称它为江心岛。
这些年来,城里人吃养殖的鱼少了,都喜欢吃野生鱼,说野生鱼味正,是绿色食品。这倒成全了我们这些喜欢钓鱼的人,钓的鱼多了,吃不了可以卖给城里人,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呢。
一来二去,家乡人都看出了门道,闲来没事,都扯着根钓竿到牡丹江边垂钓。我这个人喜欢吃独食,不愿跟大帮哄凑热闹,一是怕人多嘈嘈嚷嚷的吓跑了鱼,二是烦钓鱼人扎堆儿,你若是钓上几条鱼来,保准能凑上来几个人把鱼漂儿都往你这儿抛,让你气不打一处来,又没法儿发火。咱惹不起还能躲得起,我便买了个汽车内胎,请修理部的师傅在胎的一侧贴了一层橡皮,做成一个简易的橡皮船,每天划着橡皮船到江心岛独自垂钓,悠哉游哉,自得其乐,每次垂钓都能满载而归,馋得钓友们心也热、眼也热。
一天,我划着橡皮船来到江心岛,正准备垂钓时,见岛上又多了两个不速之客——一只黄鼠狼和一条乌蛇。乌蛇是无毒蛇,童年的我常常抓这种蛇,在它的上下腭一扯,再猛地一甩,蛇皮就会脱落,露出它雪白的身子,然后把蛇身扔进火堆里烧烤,顷刻间便会闻到蛇肉的香味,和黑鱼的味道差不多。
乌蛇是黄鼠狼的天敌,黄鼠狼遇到它会马上惊慌逃蹿,或浑身瘫软不敢反抗。但眼前这只黄鼠狼却像个猎手一样盯着乌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机会。
乌蛇终于急不可耐了,盘着的身体闪电一般向黄鼠狼射了过去,可怕的嘴也张成了V字形。我猜想眼前的黄鼠狼肯定成为乌蛇的美餐了,便放下钓竿,想看一看乌蛇是怎样捕食黄鼠狼的。却出乎我的意料,只见黄鼠狼身子一弓,弹簧似地跳了起来,灵巧地躲过了乌蛇的袭击。就在蛇头落地一刹那,黄鼠狼也同时落在乌蛇的背上,死死地咬住了蛇头后面的要害部位,任凭乌蛇怎样扭动身躯都不松口。没多久,乌蛇像一根烂绳子一样,慢慢地瘫在了地面上。黄鼠狼这才松口,开始撕扯乌蛇的皮肉。很快,乌蛇的身体被扯开一个大口子,蛇血把地面染得通红。
我很疑惑,通常人们经常看见乌蛇大战黄鼠狼的场面,结果都是黄鼠狼被活活地吞食掉,究竟是什么原因改变了黄鼠狼畏惧乌蛇的天性?
至此,黄鼠狼成了江心岛的长驻“居民”,我垂钓时经常能看到它在岛上蹿来蹿去。
转眼,初冬来临,可我来江心岛垂钓的兴趣却未减,因为此时市场上野生鱼的行情见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冷点倒不要紧,一见到活蹦乱跳的鱼儿,早把冷和累抛到脑后了。一天,我看见黄鼠狼在江心岛的一棵老柳树下挖着什么,便好奇地靠近它,开始仔细的观察。
随着黄鼠狼的不停挖掘,呈现出一个茶杯口大小的洞,又向下挖了半米左右,我看到了盘成一团的乌蛇。我知道,冬眠时的冷血动物血液的低温让它无法行动,所以它对黄鼠狼没有任何威胁,我眼见着它疯狂地撕扯着一动不动的乌蛇,有滋有味地品尝着它的美味大餐。
由此我推测,在初冬的江心岛上,黄鼠狼的食物减少了,便打起了乌蛇的主意。偶然间它挖开了乌蛇的洞穴,发现它根本没有威胁,而是一顿难得的美味大餐,便一发而不可收了。有道是,适者生存嘛。
又是一年的夏天,我在江心岛垂钓时意外地发现了四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黄鼠狼。四个小家伙显然出生没有几天,因为它们还没有睁开眼睛。这时,我看见斜对岸有只黄鼠狼突然跳入牡丹江里,然后顺流而下,向江心岛游过来。江水湍急,那只黄鼠狼头颅高昂,并拼命地用四肢划水。不时有涌浪砸向它,一个浪就把它冲出两三米远,但这并不能阻止它游向江心岛。它在波浪中奋勇搏击,渐渐向江心岛靠拢。牡丹江本来就很宽,特别是涨水后,水势更为湍急汹涌,水下暗流旋涡密布,就是我此时划橡皮船来江心岛都得系着泳圈,而这只黄鼠狼却勇于涉险,义无反顾,这场面实在让人惊心动魄,不由得使我为它捏一把汗,盼望它平安游到江心岛。
半个小时后,黄鼠狼终于游上江心岛,它来不及抖掉身上的水珠,便忙不迭地跑至小黄鼠狼身边,用舌头分别舔了舔那四只小黄鼠狼,然后躺在地上。小黄鼠狼急忙拥向母亲,尽情吮吸着它的乳汁。原来,这只黄鼠狼一直生存在江心岛上,当它生下这四只小黄鼠狼时,牡丹江还没有涨水,它每天都涉水到江对岸寻找食物。吃饱以后,再回来喂自己的孩子。但让它没有想到的是江水暴涨,四个刚出生的孩子竟然被困在江心岛上。以后的日子里,我发现那只黄鼠狼每天早晨都游回到岸上觅食,傍晚再游到江心岛上给孩子们喂奶,陪伴孩子们度过长夜。如此往复,每天两次。
我把这只黄鼠狼和它四个孩子的故事讲给钓友们听,一时把他们都感动了,很多钓友带着祝福,来到牡丹江边观看它横渡牡丹江时的场景,为它鼓掌加油。大家还为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英雄的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