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人
朱治安斜靠在客车座位的靠背上,歪着头,死了一样酣睡。他的睡相让人看了害怕:额头下面两道又粗又密的刷把眉紧皱,脸上一股一股的横肉橡皮筋一样弹跳着,嘴中风一样歪着,哈喇子从嘴角流出来,蛤蟆鼓气似的呵呵呵,像是在喊叫什么,双手呈跑步的姿式横在胸前,好像紧紧攥住什么东西。
朱治安是唐城东城区公安局的一名协警。这几天,他因为夜晚执勤耽误了睡眠,困得支撑不住,才导致他大白天竟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睡着了。
唐城这些年一直在搞开发改造,局部地区不断地拆了又建,建了又拆,路况不是很好。特别是老城区,环境更加糟糕,几乎可以用脏乱差来形容。朱治安乘坐的这路车是从西城到东城,正好要经过老城区,沿途建筑材料堆得东一堆西一堆像一座座小山似的,车绕着这些小山绕来绕去,再加上路面又凹凸不平,所以他这个觉睡得很不舒服,且不说车身左摇右晃和上下颠簸把他的身体摇来摆去弄得散了架似的,他还做了一个恶梦,梦到他正在执行任务追拿一个贼人。朱治安是特种兵出生,身手矫捷,腾跃之间渐渐接近贼人。他纵身一跃,探手去抓贼人,却总是抓不住。这个贼人比泥鳅还狡猾,好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总是和朱治安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朱治安快他也快,朱治安慢他也慢,好像在故意捉弄朱治安,不急不忙消耗他的体力。就在朱治安的手即将接触贼人的时候,贼人一个兔蹿,又往前面奔出了一米。
朱治安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猛喝一声:“看你往哪跑”,攒足了劲往前一个箭跃终于抓住了贼人。他把这个贼人按在地上,揪起他的头一看,吓得大叫一声。你猜这个贼人是谁?原来不是别人,竟是朱治安自己,吓出他一身冷汗。朱治安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车厢里突然响起一声骇人的尖叫:“狗贼!看你往哪跑!”声音尖锐愤怒,像一把剔骨刀杀进朱治安耳窝子,把他捅醒了。
朱治安吓了一跳,睁眼一看,车厢里乱糟糟的像炸了一窝子马蜂,人挤人,人骂人。混乱中,一个龅牙齿正和一个秃头老人打得难解难分,两人像搅麻花似的扭成一团。
出现这种情况,客车自然不能继续行驶,司机于是当机立断采取了应急措施——紧急刹车。大客车嘎的怪叫一声停了下来,把一车乘客簸土豆似的抛了起来,有人碰伤了脑袋,有人摔折了胳膊,有人爬在地上,有人像鸟似的飞起来又被车顶棚碰下来,唉哟哭爹骂娘之声不绝于耳。
车上的人被吓坏了,大叫:“开门,我们要下车!”售票员惊慌失措,真就要去开车门。出于职业习惯,朱治安屁股下安了弹簧似的一跃而起,大吼一声:“别开门,谁也不许下车!”
众人都被他唬住了,车厢里暂时安静下来。朱治安凭他多年的办案经验一眼看出那个龅牙齿是个扒手,他趁着车上人杂偷了秃头老人的钱包,不料被秃头老人发现。这会儿,钱包正握在龅牙齿的手里,但他的手却被秃头老人紧紧攥住,两人像两条红了眼的牯牛较上了劲,正扭打得激烈。龅牙齿毕竟年轻力壮,秃头老人年迈体弱,时间一久龅牙齿就渐渐占了上风。
朱治安分开众人,冲过去一把扭住龅牙齿握钱包的手,骂道:“哥们,青天白日你竟敢在大庭广众面前作案,你贼胆可以包天了!”
朱治安这天没穿警服,龅牙齿不识庐山真面目,见一个陌生人胆敢管他的闲事,恼怒地挣扎着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作案了?这个钱包是我在车上拾的,你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
“你莫听他的!”秃头老人急了,扯起被刀子割破的衣服口袋给朱治安看:“你瞧瞧,这钱包是不是他偷俺的?同志,你可晓得,这是俺卖猪仔的钱呀!俺全家人一年的油盐酱醋开支都在这里出呢。”这个老人衣着朴素,身边还放着一个装东西的蛇皮袋,上面印着“发酵鸡粪有机肥”的绿字,一看就是个进城卖东西的农民。这龅牙齒在众目睽睽之下敢偷他的钱包,并不是没有人看见,而是如今的人都怕惹祸上身不想多管闲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路见不平敢站出来为他说话,贼人却为自己巧言开脱罪责,他怎不着急?
朱治安当然不会轻信龅牙齿的谎话。他抬腿给了龅牙齿一脚:“人赃俱获你还敢狡辩?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你还是给我老实点吧!”说着掏出手机报警。朱治安虽然也是警察,但是单独在外面碰到意外情况,还是觉得有必要请示以求得到援助。
“你敢打我?”龅牙齿也不是善类,当即凶相毕露,“你活得不耐烦了,你算哪根葱?”
朱治安冷笑一声,把便衣的下摆往后一撩,露出挂在腰间皮带上的铮亮钢铐,说:“我名叫朱治安,就是专门收拾你们这些人的。”声如炸雷,震得车厢嗡嗡响。
奇怪,朱治安一说出自己的名字,沉寂的车厢里立即喧哗起来,显然很多人都知道朱治安这个名字,而且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还有一定的震撼力。有几个原来一直冷眼旁观保持沉默的人现在开始说话了。一个人说:“朱治安,钱包就是他偷的,我敢作证。”另一个人说:“这小子也太不要脸了,这么多人看着,他还敢拿刀割人家的口袋,真是胆大包天。”
俗话说邪不压正,那龅牙齿耳闻目睹这般阵势,吓得小脸灰白,双腿哆嗦,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朱治安有些困惑,没想到这钢铐的威慑力这么大?一亮相就把场面镇住了,看来还是代表法律和正义的东西有力量。他丝毫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在唐城比这小小的钢铐还要耀眼。遗憾的是这些人就像墙头草,没有定力。但毕竟还有这么多人支持他,说明这个社会的民众不是没有正义感,也不是完全泯灭了良知,而是缺少引领者。他精神倍增,正准备收拾罪犯,旁边一个黄毛头突然问龅牙齿:“咦!你小子不是刘平吗?”
朱治安看了黄毛头一眼,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用意。龅牙齿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什么似的,没好气地冲黄毛头说:“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又怎么样?”
“你果真是刘平,我说为什么看着你这么面熟呢。”黄毛头说:“好多年不见,没想到你小子做起这种营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