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锋
幼时觉得,世上最不安分的便是麻雀了。冬天大雪纷飞时,麻雀竟会穿行觅食,颇有“风雪夜归人”的情致。清晨,雪一旦顿住,万籁俱寂,你听到的第一声响应是雀儿的叫。轻轻地掀开窗帘角儿,顺着门缝儿向院里窥视,三三两两的雀儿正焦急地觅着米粒儿。孩子们若有善心,定会悄悄偷一把米袋里的小米儿,趁人不注意时,洋洋洒洒地去讨好那些可爱的雀儿。冬天,雀儿活得真不易。
一旦到了谷物丰收的季节,便是它们最欢欣雀跃的时候了。它们成群成群地飞,落时,呼啦一片,飞时,又呼啦一片。人挥起扫把,赶了这边的,那边的就得了嘴。这是属于乡村的独有的景致。而在城里,任何季节,雀儿无疑都是孤寂的,顶多三三两两地藏匿在枝杈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始终不敢成群结队地飞翔。
雀生于民间,便该叫,不该无语。它本来就小,微乎其微,唯有叫声,才能体现其存在的价值。我喜欢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
你见过一生不语的雀儿吗?那些雀儿不在北方,不在南方的市区,它们生活在广州东北部萝岗区的天鹿湖森林园区里。当我真的看见那些“雀儿”时,委实被它们吓了一跳。“雀儿”离我很近,咫尺之遥。我望着它们,儼然又回到童年时隔着玻璃与雀儿对视的时刻。这些“雀儿”没有丝毫的敌意与防备,黑芝麻一样的眼睛宁静而致远。它们站在树上,一只一只并排簇拥在一起,一点也不孤独。它们扎堆儿,却又不叠乱。它们的头大都齐齐地向里,只露出红色的尾巴尖儿和乳白却又带点嫩绿的“羽毛”。
我稍稍喘息,再放眼四周,“雀儿”也不是离群索居,而是三五成群。看,女儿喊,这里有!那里也有!呀,上头也有,快看,这边还有。“雀儿”已包围了我们,我们已进入“雀儿”的王国。有一缕阳光正穿越林隙,斑驳地落下,阳光让“雀儿”周身光泽四溢。我重又细细仰视最近的一簇,是的,它们不是真雀儿,只是像雀儿。它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禾雀花。像雀儿的花儿,像花儿的雀儿。不同的意思,一种意味。
我倚在树干上,偏着脑袋,仔细地端详着它们。要真是雀儿,怕早就被我吓得逃之夭夭了。这些三四月间开放的像雀儿的花儿并不真长在树上,它们长在藤上,由一根极长的藤串起一簇簇的花儿,每簇一二十、二三十朵不等。远远看去,像一大串葡萄,近看,俨然是一群群禾雀在栖息、密语、商议大事儿。
禾雀花的藤蔓顺着树干向上攀爬的本领极强。它们盘绕在一棵棵粗壮的树上,乃至一棵树与另一棵树之间,连缀成一条不断的思绪,让整个林间生趣盎然。我从地上捡起一朵显然离群不久的“雀儿”,让女儿把小手摊开,“雀儿”在她的手背上展翅飞翔。如此近,“雀儿”静静地伫立着,目光依旧宁静致远。它不为我们的呼吸所动,它就是一只禾雀,两瓣花瓣卷拢成翅膀,尾巴尖高高翘起,矜持,娇贵,从容。
这花朵一样的“雀儿”,这雀儿一样的花朵,让人温暖且友善。
我轻轻地坐在那一方被树木和禾雀花包围的“天井”里,各种鸟的叫声,蝉鸣,虫子的回响以及自然界其他的“絮絮聒聒”,让我无一点烦躁,相反却觉得鸣声上下,不绝于耳,不亦乐哉。
(摘自《羊城晚报》 图/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