犍为嘉阳小火车川南风景线上移动的风景

文+马恒健 图+袁成方

20世纪60年代的老电影《林海雪原》，将白雪皑皑的大兴安岭中喘息蠕动的小火车形象，深深印入如今年过半百之人的脑海里；进入21世纪的第十八个年头，随着电影《芳华》的热映，滇南一个废弃的小火车枢纽站——碧色寨，在这年春节期间涌入10万人观光游览。

头冒白烟、身披雾气、鸣着汽笛的小火车，行驶在伸向远方的锃亮铁轨上，令过来之人怀旧不已，也令新生之人新奇难抑。然而，至今尚在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桦南林业局的一条森林铁路上运营的蒸汽小火车，其乘客是无生命的煤炭；而位于滇越铁路和个碧石铁路交汇处的滇南碧色寨，也只剩下一节节窄窄的铁轨安卧于崇山峻岭间。

但别遗憾，如果你有机会去四川犍为，便还可以看到蒸汽小火车那久违的身影，回到各自不一样的芳华岁月，感受到那份独一无二的震撼。

嘉阳小火车——世界上唯一仍在运营的窄轨蒸汽小火车，号称“工业革命活景观”。数十年来，这列充满怀旧感的小火车披着阳光或雨露，摇摇晃晃地载着当地乘客或慕名而来的游客，蜿蜒穿梭在川南地区的青山绿水和油菜花海间。哐啷作响的车厢里，挑担背篓的乡民与你同坐；蒸汽升腾间，林海葱郁的自然美景在窗外缓慢移动……一段穿越时光的复古旅程就这样开始了。

左右页图：嘉阳小火车是川南风景线上一道移动的风景，金灿灿的阳光下，草木的葱郁和花海的绚丽，构成了一幅温暖的画卷。数十年来，这辆冒着白烟的小火车一路前行，载着观光的游客，也载着当地的乡民，更因它是“工业革命活景观”，吸引着众多外国游客慕名而来。

“工业革命活景观”

这是一条名为“芭石铁路”的762毫米窄轨铁路，坐落在四川省犍为县的嘉阳煤矿，始建于1959年，其最初的目的，是将煤炭运出交通极为不便的偏僻山沟。后来，又从接送煤矿工人上下井，发展到搭载当地农民进出山。它红火了三十多年后，眼看着就要油枯灯灭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近十多年来，随着蒸汽机车在世界各地相继被淘汰，到嘉阳乘坐观光小火车的人竟与日俱增。

左右页图：嘉阳小火车是沿线百姓出行时的主要交通工具，因此，对于他们来说，小火车早已融入了日常生活，出行赶集、探亲访友都少不了它。当你坐上小火车，除了欣赏沿途的自然风光，背着孩子的大姐、放学的小孩、扛着麻袋的男人……也是一幅值得你玩味的乡村生活图景。

最先对这个原生态的“工业革命活景观”感兴趣的，是对交通史有所了解、甚至有所研究的外国人。《满洲铁路史》的作者——日本人三井和来到嘉阳后，不禁感慨道：“这里的小火车应该是目前地球上唯一尚在正常营运的窄轨蒸气小火车了。”而就在这逼仄、破旧的小火车车厢里，还发生过一场“国际纠纷”：一位颇有绅士风度的英国人与一位看似学者的俄罗斯人，发生了激烈争吵，甚至差点相互推搡，而他们争论的主题是，蒸汽机车究竟是英国人史蒂文森发明的，还是俄罗斯人巴祖诺夫发明的。最后，嘉阳小火车的乘务员说，“这里的机车是中国石家庄动力机械厂制造的”，机智幽默地裁决了问题。此后，嘉阳小火车日益引起各路专家学者和旅游爱好者的关注，大家纷纷慕名而来。

本是抱着求新猎奇的念头来看一看、玩一玩的游客，在车站候车时，才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乘火车早出晚归的乡民中的一员。由于至今铁路沿线没有汽车、公交站，当地百姓赶集进城时，仍以乘坐小火车为主。铁路管理方也适时地开行每天早上7点、下午4点半的两班列车，以方便当地百姓出行，而且对他们只收取每站1元、全程19.84公里仅5元的低廉票价。当然，嘉阳小火车吸引游人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它整个运行过程全靠手动。在人类已经实现自动化、数字化的今天，这里仍像一百多年前火车刚诞生时那样，道岔用人工扳、信号靠人挥动红绿旗，甚至车厢与车厢间的挂钩，也靠人工用插销来连接。

火车捡客“刹一脚”

我曾两次乘坐嘉阳小火车，第一次是10年前，第二次是去年。因为两次前往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感受自然也就不同。但相同的是，两次都令我印象深刻，流连忘返。

10年前的一天，我从成都出发，中午到达到嘉阳小火车的始发站——石溪镇，在镇上吃了午饭后，刚好赶上下午两点始发的一趟列车。我站在站台上环视车站，这里没有遮风避雨的候车天棚，就像是正规铁路上慢车停靠的乡镇小站。机车后面挂了7节开了窗的铁罐式小车厢，每节长约5米。但令人不解的是，窗门不是玻璃，而是可升降的钢板。一问方知，这样一是能避免部分损耗，二是小火车时常运送农民的猪、羊等牲畜，钢板窗门可以防止牲畜破窗逃窜。进入车厢后，只见靠窗的两侧各置一根贯通车厢的木条凳，条凳上方接近厢顶处，用阿拉伯数字标明座位号。因此，条凳虽无扶手作为间隔，乘客也能对号入座。

两点整，汽笛长鸣，列车准时启程。随着车轮的铿锵，小火车给我的第一个见面礼便令人难忘，如同驾车新手松离合器太快一般，整个车厢猛地震动起来，乘客像青蛙似的，差点蹦离座位。不过还好，这情形只持续了不足一秒。原来，这是因为车厢之间的挂钩使用时间太长、间隙太大所致。

列车运行起来后就平稳了，乘客们纷纷倚窗探头，或拍照或赏景。约十来分钟后，列车缓缓减速并停了下来。我略感诧异，因为左看右看，都不见村不见店，莫非是出了故障或发生了车祸？正狐疑间，只见乘务员打开车门，几个背背兜、抱鸡婆的乡民不慌不忙地走上车来。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到了招呼 站。当年成都有句夸张地形容人情关系的俗话“人对 了，火车都要‘刹一脚’”，想不到在这里确是当 真！

左右页图：左图为蜜蜂岩的人字形上坡车道，该车道因形似汉字中的“人”字而得名，以求花费较短的距离和时间，使列车变换轨道后反向前行。右图分别为：当地百姓包下小火车办婚礼的气派场面、挑担背篓的乡民与游客同坐小火车的画面、乡民们牵着老牛、推着肥猪上车的逗趣场景。

当我将这句调侃之言与同车的乘客分享后，惹得全车厢的人大笑。笑声中，迎来了此行的第一个隧洞，它将人们带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由于游客们事先并不知道有隧洞，加之车厢没有照明设施，因此，女士们的惊呼声、男士们的欢呼声、儿童们的尖叫声在隧洞里响成一片。这仿佛是一种穿越时空的体验，因为在当今的任何交通工具上，这种情形都不会出现。

列车运行过程中，机车喷出蒸汽，裹挟着烧成细粒的煤渣，不时地扑进车厢，若将头伸出车窗，煤渣直接与脸庞“亲密接触”，感觉痒酥酥的。此时，车身的摇晃、轮轨撞击的哐啷声、煤烟的刺鼻味道、车厢里衣衫破旧的乡民和他们或买或卖的土货，令我恍若置身于夹皮沟的小火车里，少剑波和杨子荣持枪待击的身影似乎在眼前晃荡。

渐渐地，乘务员与我混熟了，也打开了话匣子。他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城里人结婚时兴包林肯、劳斯莱斯轿车，这里的乡民结婚有的就喜欢包小火车，够气派吧！”惊诧之余，小火车已经驶过了跃进站，在蜜蜂岩站停了下来。乘务员提醒我：“这段铁路是詹天佑发明的那种人字形上坡车道，赶快下车拍照！”我连忙跳下车细看，只见此处因地形限制，不能满足铁轨的最小转弯半径，车厢只能暂时停在“人”字的顶端，再将原来的车尾变为车头，迎着来时的方向沿另一条铁路继续前进。

全程共有6个隧洞，当列车钻出最后一个隧洞后，没过几分钟，便停在了铁路的终点站——芭沟站。芭沟站以满山遍野随处可见的芭蕉得名，是当年嘉阳煤矿总部的所在地。这条于1959年7月12日正式通车的铁路，初期客货混装，主要运煤，兼带载人；20世纪90年代初，煤矿资源枯竭，则改为完全客运。目前，小火车仍是当地职工、家属和乡民外出时的唯一交通工具。因为小火车由四川嘉阳集团自营，所以当居住在老矿区的职工或家属，遇到产妇难产、危重病人抢救等特殊情况时，还将为此增开专列。

田园老车两相宜

我第二次乘坐嘉阳小火车是在2017年4月。这次探访的一个主要目的，是拍摄小火车机头吐着白色的蒸汽、迎着朝晖、身披晚霞、穿行在油菜花海中的绚丽场景。同时，也是为了看一看位于终点站的黄村井煤矿，去亲身体验一下当年矿工的艰辛。这次，出现在我眼前的嘉阳小火车，一部分车厢已经换成了新式的旅游车厢，往返车票要160元；以前的老车厢仍保留了几节，维持着原来的票价。

四月是这里的旅游旺季，漫山遍野盛开着金黄色的油菜花。小火车一路开到蜜蜂岩站，专门在一处名叫“亮水沱”的地方停了下来。乘务员招呼游客们来到一处较为宽敞平坦的高坡上，只见小火车由远而近地徐徐驶来，同时不停地喷吐浓雾般的蒸汽，着实是一个拍照的好时机。金灿灿的油菜花海、乳白色的雾状蒸汽、工业革命时期的稀有古董，在绿树葱茏的冈峦映衬下，呈现出一幅浓墨重彩、生机勃勃的乡村田园画，令人赏心悦目的同时，又油然而生出时光倒流之感。这“老爷车”的雄浑和牛气，不由令人想起“老兵不死，他只是渐渐隐去”的名言。据在场的资深摄影人讲，如果运气好，气候适宜，蒸汽与阳光成一定角度时，还会出现转瞬即逝的彩虹。

小火车在亮水沱的“精彩表演”值得游人拍摄，在一处名叫“菜子坝”的路段，同样值得摄影人留意。这里转弯半径仅有70米，且有一定坡度，因此行驶相当缓慢。当小火车“吭哧吭哧”卖力而谨慎地行进在这段C形的极限铁路弯道上时，游人不但可以领略小火车如蛟龙盘缠的独特魅力，也能够放眼观赏梯田层叠、溪水潺潺、翠竹葱郁的川南田园风光。此外，喜欢机车的游人，可以在蜜蜂岩站的铁道露天博物馆观赏各个时期的火车头。锈迹斑斑的各式车头聚于一处，保持着威风不倒的原样，很是令人震撼。仙人脚站附近，是远古生态保护区，数十万株桫椤树见证了恐龙时代的变迁。

在终点站黄村井，始建于1938年的黄村井煤矿遗址对游人开放。该煤矿的设备，是抗战时期河南焦作中福煤矿经湖南湘潭煤矿拆运过来的。在数十米深的井下，我坐上当年矿工在坑道里通行的“猴儿车”，零距离地参观了当年那些粗糙却笃实的采煤设备，了解了采煤的大致流程，并在几处只能弯腰弓背、低矮狭窄的矿坑里，挥起铁锹和铁铲，挖掏坚硬的煤层，象征性地体验了一下当年煤矿工人以命换钱的辛酸与无奈。

左右页图：行驶在芭石铁路上的嘉阳小火车，一路翻山越岭，穿梭在金黄色的油菜花海中，沿途的风景美不胜收：途径亮水沱时，能看到小火车喷出的蒸汽，在阳光的反射下形成一道彩虹；途径菜子坝C形的极限铁路弯道时，目光所及之处，梯田层峦、草木葱郁。

嘉阳小火车，一度在经营方面遇到了种种困难，甚至几次面临停运的命运，但所幸的是，旅游业的发展使它保存了下来。它“扑哧扑哧”地继续着自己古老的旅程，使蒸汽火车不仅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更行驶在大美的川南花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