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珠澳大桥意味着什么

2019-04-11 09:42金心异
同舟共进 2019年3期
关键词:都会区珠三角珠海

金心异

廣东是开放的,香港和澳门也是开放的,而且它们都在一国之内,紧密地相互依赖,因此也必然需要加强联系。港珠澳大桥是其中的一个重要进展,也是中国主动与世界联结的证明,未来必将有更多基础设施建设将香港、澳门与广东联结起来,这个趋势是无法阻挡的。

2018年的岭南与两件“大事”紧密关联。一是港珠澳大桥,它于2018年10月底正式通车,横空出世;二是粤港澳大湾区规划。表面看,粤港澳大湾区要解决的是岭南地区几十年来的“老问题”:粤港澳一体化;而实质上,粤港澳大湾区规划是一个风向标,它预示着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将往何处去。

从这个角度说,港珠澳大桥解决的正是上述的“表面”问题:这座桥把珠三角的三个“角”联结了起来,形成了干线公路网的闭环,为粤港澳一体化打下了物理基础。这个物理基础意味着什么?这正是本文希望加以探讨的。

扁平化的珠三角

广州作为省会,位于广东省这个“钝三角”的中心和珠江三源头的汇合处,从交通地理上说,具有必然的优势地位。在改革开放前,除广州外,广东另有三个比较重要的城市,分别位于“钝三角”的三个“角”上,即:韶关、湛江、汕头。三市均为军事要地和区域政治经贸中心。其时,广州与香港、澳门也构成一个三角形,但港澳两地是作为异质性的“他者”存在,自1949年后几乎断了联系。当时,广州四周均是珠三角肥沃的农耕地区,只存在一些与农业紧密相关的小工业。

改革开放40年来,广东的经济与政治地理格局发生了颠覆性变化。韶关、湛江、汕头三个城市的经济地位相对下降,广东的经济能量、生产力与财富、资源分布向珠三角集聚。深圳、珠海、汕头成为经济特区,其中深圳与香港对接、珠海与澳门对接,汕头与东南亚华侨联结。其结果是港澳尤其是香港与广东和珠三角发生了紧密的经济联系,珠三角形成深港、广佛、珠澳三个都会区,构成了不平衡的“金三角”地带。

所谓不平衡,是指广州—深圳—香港的轴线成为整个珠三角城市群的“主街道”,深港与广佛两个都会区的规模远远大过珠澳都会区。到了2017年底,深港都会区总人口约3000万,GDP超过4.5万亿人民币;广佛都会区总人口超过2500万,GDP约3万亿人民币;而珠澳都会区总人口约300万,GDP不到1万亿人民币。

这40年里,广东的交通基建投资主要集中在珠三角地区。粤省主导的交通规划以广州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在珠三角则形成以广州为扇轴向南展开的扇面——亦即过去熟悉的“A规划”:以广州为“A”字型的顶端,以广深、广珠为“A”字型的两边,以虎门大桥为“A”字型中间的一横。珠三角的交通网络以“A”字型为骨架进行敷设,一方面确保广州的顶端和枢纽地位,另一方面努力将珠海放在与深圳同等重要的地位。

实际上,这些年来,珠三角在经济上主要接受香港的辐射,形成以“香港—深圳”为轴心,向北展开的扇面。不仅是深圳,东莞、惠州、珠海、中山、佛山、江门等珠三角城市都急于得到来自香港的资本溢出与产业转移,希望与香港有更便利的联系。珠海一直认为,自己之所以不如深圳发展得那样蓬勃,就是因为自己紧邻的是澳门而不是香港,某种意义上,澳门也是香港的一个卫星城,其旅游和博彩业受益于香港的经济成就,以及香港作为全球旅游胜地的身份。广州也一直追求与香港的战略合作,以求引入更多的发展资源。香港作为大珠三角或粤港澳地区的经济中心和服务中心,这一特点在2001年之前更为明显,2001年后虽稍有弱化,但始终保持这一地位。

但是,在交通网络上,并未因应经济格局而形成以深港都会区为轴心向北辐射的交通网络。在港珠澳大桥建成前,香港与珠三角的陆路联系都要通过深圳进行。但深圳与珠三角各个城市的联系,除了与广州和东莞的交通比较便捷外,无论是向粤东、粤北还是粤西都不太方便。尤其是深圳通往珠西、粤西地区,一般要绕行广州,在虎门大桥通车后,又饱受拥堵之困。深圳与粤东的联系也是在深圳主动推动厦深高铁建成后才大有改观。

加强珠三角东西两岸或说粤东与粤西之间的联系,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作打通香港—深圳都会区与珠三角西岸、粤西地区的联系。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珠海就提出伶仃洋大桥的建设方案,希望使这个大“A”字的下端形成闭环,变“A”字为“正三角形”。这个建议经过多年讨论,最后变身为港珠澳大桥方案,并由港珠两地的单点一线修正为“单Y”方案。

也有观点希望大桥的东端可以再搭上深圳,使得“单Y”变为“双Y”,不过没有被采纳。我一直是“双Y”方案的反对者,我认为,与其“双Y”,不如“双桥”。也就是说,不如在港珠澳大桥外,再建一座“深中大桥”,主要因为港珠澳大桥涉及港澳两个特别行政区,并不能充分承担联结珠三角东西两岸、粤东与粤西之间的主通道功能,而“深中大桥”(后定名为“深中通道”)能解决这个问题:深中通道东接机荷—深汕高速公路,西接江中—江湛高速公路,才是打通粤西与粤东的公路运输主动脉。

事实证明,“双桥”计划得到了实践。对于珠三角来说,横跨珠江两岸的交通联系,其重要性怎么形容都不过分。随着经济的发展,“A规划”是远远不能满足需求的,我们现在已在东莞以下河面上得到或即将得到4座“横杠”:虎门大桥、虎门二桥、深中通道、港珠澳大桥,将来说不定还有一座将深圳与珠海直接联系起来的“深珠通道”。

只要有需求就会有供给。跨江通道越织越密,两岸最终融为一体,“正三角形”中的任何一条边、任何一个角都应具有同等重要性,问题的关键是,应让珠三角的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节点,都能从十分稠密、便捷的路网中获益,不仅仅是公路网络,还有轨道交通网络。当网络足够细密,任何两点间都能高效地通达,整个珠三角的空间结构就会表现出网络时代强烈的扁平化特点,而港珠澳大桥的落成,则大大加快了这个进程。

港珠澳大桥是发展珠江东西两岸所需

在改革开放前,广东的工业仅在广州有一些中型的国企如广钢、广石化、广船、广汽等,另外在韶关有冶金工业,在茂名有石化工业。其余均是为农业生产服务的“五小工业”(小钢铁、小煤矿、小机械、小水泥、小化肥五种工业企业),佛山有一些乡镇企业。虽然广东地处前沿地带,但在全国工业布局中的地位并不高。

改革开放后,香港、台湾、日美欧的轻工制造业先后开始投资深圳,后来拓展到东莞等地,并在珠三角西岸的珠海、中山、佛山等零星发展。与此同时,佛山、中山等地的五小乡镇工业开始接受香港、广州的技术、资本、管理的辐射,慢慢发展起来,一些个体工商业者也开始沿着产业链进行创业。在潮汕地区,潮商也开始了自己本地生成型的工业化进程。广州的国有工业利用改革开放进行了技术改造提升,渐趋发展壮大。这些努力共同推动广东成为中国第一经济大省。

在1990年代中后期,珠三角的家电产业在全国市场取得优势地位。其中,东岸地区与西岸地区发展出不同的行业特点,即“东黑西白”之说。东岸的深圳、惠州以黑色家电——电视机为主,康佳、创维(其主要工厂后来迁往东莞)、TCL三巨头成为强势品牌;而西岸的佛山、中山、珠海则以白色家电为主,涌现出美的、科龙、格力等优势企业。

进入21世纪后,东岸渐渐告别家电行业,转向电子信息产业,并最终形成一个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产出规模超过3万亿人民币的深莞惠ICT制造产业集群。而西岸则继续在家电领域深耕细作,虽也同样形成了具有世界级竞争力的家电企业集团军群,但与东岸的技术落差渐渐显现。

广州则发生了另外的变化。几大国企并未能借市场之力发展成全球500强级别的巨无霸,但在1990年代后期引入的三大日资汽车公司则迅速在中国市场发展壮大,使得广州成为全国性的汽车制造基地之一,并形成一个汽车配套产业链。广州在21世纪前15年的经济增长很大程度上是受益于这个万亿级的汽车产业集群。

当然,珠三角的产业结构并非仅是上面所述及的这些产业。事实上,在珠三角东西两岸遍布着大量纺织服装、家具、玩具、陶瓷建材等轻工制造业。不过最近10年,由于制造成本急剧抬升,使得这些轻工制造业向外转移,不过高端部分仍留在珠三角各个工业城市。

2008年,我曾撰写一篇关于广东省区域统筹协调发展的策论文章,在那篇文章里,我提出广东省的区域经济格局可以用八个字来提纲挈领:珠高北绿,西重东轻。也就是说,珠三角应该进行产业转型升级,转向高技术含量、高附加值的产业,而粤北应放弃工业化,以保持生态环境和保障珠三角水源为主;在粤西的湛江、茂名地区,应该形成世界级的石油化工、钢铁等重化工产业基地;而粤东的潮汕地区本已有不错的轻工业基础,又有汕头海港,应集中承接珠三角的轻工制造业转移,成为中国主要的轻工业基地之一。10年后我们看到,珠三角的产业转型升级虽已有不错的进展,但离完全实现目标尚有一定距离。按照经济学家罗斯托的经济起飞理论,经济发展都会经历一个从轻工业化到重工业化的阶段。广东在上世纪90年代完成轻工业化阶段后,重工业化进程较为缓慢。

到了21世纪第二个10年,尤其是近5年,广东经济最主要的世界级或全国性亮点,就是珠三角东岸深莞惠地区的ICT产业集群。这个产业集群不但支撑深圳成为广东第一经济大市,而且支撑东莞经济度过产业转型期并迎来可喜的复苏。而惠州则已跃升为全省GDP排名第五的重要工业中心,可以断言,接下来的10年里,惠州将更进一步融入东岸ICT产业链,这对惠州经济的贡献将越来越显著。总的来说,珠三角的经济格局一定程度上出现了“东重西轻”的局面。

湾区内部的现代化交通网络

在追问珠三角西岸为何在最近20年里落后于东岸地区时,许多人归因于东岸靠着的是香港这样一个全球性金融中心、亚洲级经贸中心,并曾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发展起一个颇具规模的轻工制造业体系。香港的制造业北迁成就了深圳和东莞最初的工业化;而西岸毗邻的澳门则是一个消费和休闲城市,无法辐射和带动珠海、中山发展出深圳、东莞那样的经济规模。

这也是珠海为什么早在1990年代就提议建设一条把珠海与香港连接起来的伶仃洋大桥。珠海希望这座桥西接淇澳岛,东连香港屯门。为了促成伶仃洋大桥上马,珠海主动先行建设了从唐家湾到淇澳岛的一座桥,作为伶仃洋大桥的先期工程。

毫无疑问,每个地区主体都深知珠江口这座跨海大桥颠覆区域格局的巨大价值。在经过十多年的多方探讨后,大桥最终确定为港珠澳大桥。2009年12月15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宣布港珠澳大桥正式开工建设。2017年7月,港珠澳大桥主体工程竣工。2018年10月23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宣布港珠澳大桥正式建成通车。宽阔达50多公里的珠江口海面终于被一座大桥跨越,香港与澳门两个特别行政区建立了陆路联系,珠三角三大都会区终于形成了闭环的三角形。

在港珠澳大桥通车之时,粤港澳大湾区规划正在酝酿过程中。而此时的珠三角经济版图与大桥开工时相比,也有了不小变化。香港已成为纯粹的服務业中心;深圳已成为全国高科技中心和金融中心,其科技制造业也正向东莞、惠州和广州等地转移;深圳已成为广东第一大经济中心。

这时的香港已无太多产业可向西岸转移,大桥对香港而言主要有利于它向珠三角西岸地区提供服务(包括金融、商贸物流、休闲旅游等)。对珠海而言,能联结香港意义最大,它有望得到香港更便捷的投资与服务,更多香港人可以到珠海游玩。对澳门来说,它的物资供给依赖于香港,旅游业也依赖更多客人的到来,大桥开通当然有百利而无一害。

港珠澳大桥开通后,珠海下一步考虑的重点即转为如何与深圳联结。在此之前,深中通道已于2016年12月开工建设,预计2024年成通车。此外,广深港高铁香港段已于2018年9月通车,香港通过这段高铁连上了国家高铁网络。另外一条国家沿海高铁正在规划与建设当中。深圳亦在推动深圳—肇庆高铁规划。国家有关部门也在论证深港机场快轨的可能性。当然,这些项目对于粤港澳大湾区的重要性都无法与港珠澳大桥相提并论。

粤港澳大湾区内部的现代化交通网络已初步成型。这将为粤港澳进一步一体化奠定基础。问题来了:如何推动粤港澳在更多层面上的一体化?

“中国开放的大门只会越开越大”

研究粤港澳大湾区,主要需要弄清楚以下问题,大湾区内的各个主体想通过这一规划获得什么,它们的目标有什么交集,实现目标的挑战有哪些。从过去的观察看,广东最希望与香港和澳门尽可能多的“通”,港珠澳大桥的着眼点就在于“路通”。

路通是车通、货通、人通、钱通、信息通的第一步。广东过去20年研究过诸多计划,归根结底都是想借地利之便抢占一些先机,获得更多发展机会,保持相对竞争优势。从区域的角度看,香港与世界自由流通,这意味着香港即世界,地理距离的缩减能让深圳、广州等城市进一步向香港学习更先进的城市治理、社会治理等的经验。从全国的角度看,港珠澳大桥让粤港澳更紧密地趋向一体化,这既有利于港澳的繁荣稳定,也有利于让港澳经济更加多元化,促进香港尽快建立创新科技产业,澳门尽快向文化创意产业转型。

“中国开放的大门不会关闭,只会越开越大。”正如国家主席习近平在2018年首届进博会上所言,“中国不断扩大对外开放,不仅发展了自己,也造福了世界”。我们无法预测未来中国与世界关系的变数,唯有希望开放与包容的体系始终不变。广东是开放的,香港和澳门也是开放的,而且它们都在一国之内,紧密地相互依赖,因此也必然需要加强联系。港珠澳大桥是其中的一个重要进展,也是中国主动与世界联结的证明,未来必将有更多基础设施建设将香港、澳门与广东联结起来,这个趋势是无法阻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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