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就是教孩子读书史绍

2019-04-10 23:58典剑男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9年3期
关键词:状态读书语文

典剑男

史绍典,湖北省教育科学研究院特级教师,湖北省教研室原副主任。华中师范大学、湖北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教育部基础教育质量监测中心语文项目专家。中国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学术委员會副主任,湖北省教育学会中学语文专业委员会理事长。主要著作有《语文永远是语文》《交流 沟通 对话》《高中课程方案教师读本》《听老典说语文》《中学语文高效创新教学研究》《语文与生活》。主持多项“十五”“十一五”规划课题。

剑男:典主任好,我们是多年朋友了。一直想给你做个访谈,我不定题目,我们漫谈怎么样?

史绍典:没有束缚,好。说什么好呢?

剑男:你这个名字很雅,有朋友说,看见你这个名字就觉得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要不先从你的名字谈起。

史绍典:哈哈,从这里切入我喜欢。那我就先来一段“故事”吧。许多年前了,大约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吧,跟北京张必琨先生有较多交往。张先生早年北京大学中文系出身,古文功底深厚,文言文教学尤其了得。我们因实验人教社周正逵先生高中语文教材,经常活动在一起。某日,先生颇有情致,出一谜语,谜面“司马迁作书”,谜目“打一人名”,然后自揭谜底“史绍典”。“司马迁作书”怎么就是“史绍典”?先生说,读读《司马迁自序》,就能解出了。读《司马迁自序》,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司马迁说,我呀,不敢推辞先人(司马迁之父),正是要“绍”“正”“继”“本”,而这里《易传》《春秋》《诗》《书》《礼》《乐》,正是六经之典籍,作书(写《史记》),不就是为要“绍”典(典籍)吗!这就明明白白言明司马迁(太史公)作书(写《史记》)之要旨了。岂不就是“史绍典”?

剑男:张必琨先生解名解得好,没有作史,却成为湖北省语文总教头,从另一个层面看,也是绍典了。

史绍典:这里一方面是必琨先生之机敏,更重要的是他对“书”的娴熟。我名“绍典”,也有会议书名将我的名字错为“少典”。我说,请读《史记·五帝本纪》:“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少典”可是万万僭越不得的。但我确实喜欢跟书有关的名字,我长女名“玉菡”,取“玉函”为珍贵之书的意思。孙女名“晓书”,明白、通晓书之意。祖孙三辈名字,皆与书相关联。晓书三岁时,未告诉她拼音识字,但是她会读书。我带着她读少儿画册,画册是一些故事,图文并茂,孩子喜欢。一遍遍地逐页读给她听,她一字一句背下,再指着画册一字一句自己读。故事了然于心,识字似乎是“副产品”,这就是“读书”的力量。捉襟见肘教孩子一个个字地认,无甚效果,而把字放在“文”里、放在故事里,即在一定的语言环境(语言实践)里,孩子于趣味盎然中,自然收获了识文断字。

剑男:语言学习包括识文断字,应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进行,这是常识,可惜我们的语文教育往往忽略了这种常识。

史绍典:是的。我以为,语文,就是教孩子读书的学问,是教孩子识文断字,作文做人的。

剑男:你看,我们说着说着就说到语文上了。

史绍典:那我们接下来就说说语文吧。我还真正不大服膺“语文”的宏大叙事,什么人类文化啊、什么这个性那个性啊,等等。我是从“原点”上来寻求语文的真谛。

我就佩服古人的造字,你看这个“语”字,[汉]许慎《说文解字》说:“论也,从言吾声。”[清]吴大澂认为:语,从言吾声,本义作“论”解,乃有所叙说之意,故从言。又以吾即我,语在向人表达我之意思,故语从吾声。“文”字,[汉]许慎《说文解字》说:“错画也,象交文,凡文之属皆从文。”[清]朱骏声则以为,文,“今字作纹”。错(交错)画之纹饰也。

剑男:所以有口头为语,书面为文之说。

史绍典:是的。“语”在向人表达我之意思,即吾之言。我之意思,是我的观察(视角、胸襟)、我的思考(思维、意识)的结果。因此,它是自我的、独立的、独到的,是“我说的话”。那么语文就是要教学生,用“我的话”,来表达对对象的看法。文,则在纹饰之美。得体、准确、精当,文质彬彬。

也就是说,语者,吾之言也;文者,言之美也。语文,就是用我的话,把对象说得得体、准确、精当。这个对象,就是你的所读、所见、所思、所感,等等。

剑男:我非常赞成语文的原点解释。优美的语文无非是两个层面,一个是词达,一个是得体。

史绍典:《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说:“语言建构与运用是指学生在丰富的语言实践中,通过主动的积累、梳理和整合,逐步掌握祖国语言文字的特点及其规律,形成个体言语经验,发展在具体语言情境中正确有效地运用祖国语言文字进行交流沟通的能力。”这里“语言实践中”“通过主动……”“形成个体……”“发展……能力”云云,实际就是“吾之言”的放大。

剑男:所以说语文是教孩子读书的学问。

史绍典:又回到读书上来了,那我们继续说读书。其实读书是讲情境和状态的。去年这个时候,我在一家网站讲《世说新语》。我在开头时说:“时令已是寒冬,冬日的晚上,寒冷、寂静。古人这时候正好‘雪夜闭门读禁书。为什么读禁书是在雪夜?我想,一是安静,静悄悄;二是雪夜,少人打扰。这时候读禁书,不但相对安全,也能保证读书的连贯性。禁书毕竟是难得一读的。如果被前来下棋聊天(甚至打麻将)的人打断,岂不扫兴?再说,门外大雪纷飞,室内炉火明灭,拥暖衾,伴孤灯,读那些让人心跳、让人愉悦的文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和刺激?所以,晚上,尤其是寒冬雪夜的晚上,是读书的好时光。” 说的就是读书的情境。我当时还讲了一个《世说新语》中的小故事:说的是书法家王徽之,他是书圣王羲之第五子,住在浙江山阴,就是今天的绍兴市。此人生性高傲,放荡不羁,对公务并不热忱,时常东游西逛。有一天夜里,天降大雪。他一觉醒来,打开房门,叫家人取酒来喝。他眺望四方,一片皎洁。于是起身徘徊,吟诵左思的《招隐》诗(左思,西晋诗人。西晋时以“招隐”为题诗作蔚然成风。左思招隐诗,通过描写隐士的生活及居住环境,表达诗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决心)。忽然想起戴安道,当时戴安道住在百里外的剡县,他立刻坐小船溯江而上到戴家去。船行了一夜,第二天才到。抵达戴家后,王徽之没有敲门,而是转身对随从说:“我们回去吧。”随从问:“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呢?”王徽之答:“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这个故事,后人给加了一个名字,叫“雪夜访戴”,或“子猷访戴”“剡溪雪访”等等。戴安道后来得知此事,说,徽之不囿于礼,独钟于情,真是我的知心朋友。这就是成语“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由来。

看似不相关联的三者雪、酒、诗,论起来还有些意思。通常,大雪、酌酒,生活情态而已,也是常态。而一旦有文学(或艺术)活动的介入,比如这里,吟诗(就是读书吧),就是一种高雅情致了。若仅限于大雪与酒,也不过是饮酒赏雪,身心陶醉愉悦,赏心悦目,有了感官的享受(“大雪”之于视觉,“酌酒”之于嗅觉、味觉,乙醇之于神经),这就似乎抵达高潮了。一般人、一般状况也就止于此。但其人不同,他是王徽之,他有了某种情绪的焕发,其绝妙之处尽在“忽忆”!他为什么“忽忆”,怎样就有了这样的“忽忆”,我们只是觉得突如其来,灵光乍现,这样一种思维的跳跃,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能分析出来的是在“皎然”与乙醇的双重刺激下,至于舞之蹈之,至于吟诵诗句,是情、境、意的一体了。够精彩。而吟诗内容,“左思《招隐》”,“杖策招隐士,荒涂横古今……”,犹如苏东坡“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一样,他要手拄树枝寻隐士去了,这才又有了情节发展的更大的跌宕,才又有了后面常人不可思议的“乘兴”“兴尽”故事,才又有了那样一种“读书”时及“读书”后的超功利、超实用的状态。这是大雪、乙醇、诗义的综合发酵,是无法杜撰的不可复制的人生精彩,更可以说,这是环境融合“读书”产生的“创造”!是“读书”状态所诱发出来的意想不到的奇迹!这里,其实是说到了读书的状态。

剑男:看样子典主任喜欢闲适、惬意的阅读。

史绍典:正是。“头悬梁”“锥刺股”“囊萤映雪”“凿壁偷光”的状态,不过励志“鸡汤”。不足训。商务印书馆涵芬楼纪念墙上,有百年商务的奠基者张元济先生(中国近代杰出的出版家、教育家、爱国实业家)题写的对联“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以为商务印书馆办馆宗旨之鼓吹,而这实实在在也是劝学、劝读书的极好的一联。其实,该联是同治、光绪二皇帝的老师翁同龢原创,乃翁同龢为南浔张静江故居所撰。张元济在商务,组织、编写新式教科书,致力引进西学、介绍新知,编撰大型工具书,功莫大焉。他一生与“书”结缘,所谓嗜书、寻书、藏书、编书、出书也。

积德与读书,该是人生两翼。两翼伸张,方能翱翔,“其翼若垂天之云”,“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而这里“积德”之“积”,与“读书”之“读”,实为最精彩的两大动作。“积”,据《中文形音义综合大字典》(中华书局1989年11月版,为影印台北正中书局版《正中形音义综合大字典》,台湾学者高树藩编纂),字义繁复,“积累”“堆积”等通常义以外,“久曰积”“习曰积”“功业曰积”等项,尤可关注。即是说,“积德”,是恒久之功,而终成习惯,至于功业。它是一个没有穷尽的过程,除了外在的“积累”“堆积”形态外,至有时间上的恒久,养成上的习惯,过程中的功业。那么,“读书”也应该做如是观了。“读书”,也是一个“积累”“堆积”的工作,而其中,“恒久”“习惯”“功业”为其精髓。从“读书”到“读书”,从起点到终点,出发点和归宿,都是“读书”。

剑男:积德与读书是人生两翼。说得好。

史绍典:近读刘再复先生《读书十日谈》(商务印书馆,2018年7月版,刘再复著),与其大女儿剑梅对话,刘再复谈道:“你说到‘读书状态,我想强调一下。从事文学工作,其实最重要的不是‘文学理念,而是‘文学状态。读书也是如此,‘状态比‘理念重要。所谓‘文学状态,就是超功利、超实用的状态;所谓‘读书状态,则是沉浸、面壁状态。读书,需要沉浸下去。沉浸之后才能与人类历史上的伟大灵魂相逢,即与他们展开对话。这样的读书就会有心得。”刘再复先生的“读书状态”,于我心有戚戚焉。前面谈及雪夜闭门读禁书、雪夜访戴等,都是“读书状态”的经典例子。

剑男:“状态”比“理念”重要,我也主張这样的读书态度。

史绍典:犹胡适之“少谈些主义”。“状态”就是你读书的情状或者也可称为“姿势”或“姿态”。台湾齐邦媛先生抗战时于陪都重庆读书,她在《巨流河》中写道,“我大量地看古典小说,《水浒传》看了两遍,《红楼梦》看到第六遍仍未厌倦,因为书中男男女女都漂亮可爱,和战争、逃难是两个世界。《西游记》里的人都不好看,《三国演义》,我想大约只有爸爸才看得懂……”一个高中一年级、十五六岁女孩子读书的状态,你应该想象得出。她是迭经困苦,“从辽河到长江,溯岷江到大渡河,抗战八年,……奔往战时首都重庆,颠沛流离在泥泞道上,炮火炸弹之下……”,而其对于四大古典名著的独有心得,女孩的细腻、纯洁的审美、状态的唯一(“人”的是否“好看”,以及“书”的能否“看懂”)等,让人有丝丝甜蜜亦或酸楚。语文应该让学生处在读书的状态之中。

剑男:刘再复先生说读书状态就是沉浸、面壁状态,是不是太严肃了一点?

史绍典:关于“读书”的“状态”,当然不必如此严肃,我这里再略作延伸,——我觉得主要有四种状态。

剑男:愿闻其详。

史绍典:其一曰“孤独”。王国维先生的三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以述说人间儿女私情的“艳诗”,解构做学问的境界,巧妙、得体又透彻。撇开其景代表的境界次第、内涵,其实就是“孤独”二字。做学问要在“孤独”处下功夫,“读书”何尝不是如此?反观现在的“读书”,十分喧嚣。央视的“朗读者”“诗词大会”“成语大会”等,做足了热闹。还有我们的语文课堂,“活动”充斥、声光电干扰,教室几无安静书桌。

有一年,“全国首届农村语文教师课堂教学大赛”在西安举办,我在高中组,任评委组长。点评时,我对某“名校”一位老师的一堂课,表示了深深的担忧。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老师甫进课堂,即将学生以六国之名分为齐、楚、燕、赵、韩、魏六组。老师“用意”:西安其地为“秦”,“六王毕,四海一”;先是六个组相互争斗,胜出者即为“秦”,取六国归秦意。整一堂课,学生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硝烟四起、攻城略地、熙熙攘攘。我在想,语文的课程“内容”呢,哪里去了?苏轼不见了,皓月不见了,苏轼思念子由的那份情意也不见了,是“读书”吗?

剑男:读书从来不是一种热闹的事业。我一向对竞赛课、公开课持谨慎态度。

史绍典:[美]布鲁姆说:“如何善于读书,没有单一的途径,不过,为什么应当读书,却有一个最主要的理由。”这个理由即“孤独”:“善于读书是孤独可以提供给你的最大乐趣之一。因为,至少就我的经验而言,它是各种乐趣之中最具治疗作用的。我转向阅读,是作为一种孤独的习惯,而不是作为一项教育事业。”

其实,安静,就是一份孤独。去年,我去山东济宁講学,我跟老师们沟通,我说在五十年代初,一句“微山湖上静悄悄”(济宁境内有微山湖)薄雾轻绕、湖面涟漪,鸟鸣、桨声,揪心的静寂,带给人莫名震撼。“岁月静好”(胡兰成,虽为汉奸,若不因人废言,这句话确是极好),宁静、恬淡。静静地、孤独地读书(哪怕是一个班级里面,悄无声息的默读,整体的氛围中进入个体的“孤独”,对走进文本,对话,诸多方面)是享受。

剑男:第二种状态呢?

史绍典:其二曰“慢板”。刘再复先生的沉浸、面壁状态,除却“孤独”因子,更多的怕还是“慢板”。这里的“慢”,并非速度上的绝对慢,乃是一种意境,一种回归自然、轻松和谐。

梭罗的《瓦尔登湖》。瓦尔登湖位于康科德镇区南边大约一英里处,虽然费奇堡铁路紧贴着湖边经过,但由于人迹罕至,依然是个非常安静的地方,梭罗在这里度过了也许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年,朴素、真实、清醒、自然的生活方式。“牛蛙奏响号角迎接黑夜,吹得湖面水波荡漾的凉风送来夜莺的欢唱。迎风摆舞的赤杨和白杨令我心旌摇动,几乎无法呼吸;然而,我宁静的思绪就像湖面。只有微澜轻漾……”(《瓦尔登湖·孤寂》)。我翻开《瓦尔登湖·阅读》,梭罗说:“好的阅读就是以真正的精神去读真正的书,这是一种高贵的活动,和如今备受世俗推崇的各种活动相比,它需要读者耗费更多的心血。”梭罗“隐居”在瓦尔登湖,细细品味,娓娓向我们道来……

“好的阅读”“真正的精神”“真正的书”“更多的心血”,慢板读书的精髓就在这里。

我们现在的读书,“备受世俗推崇的各种活动”太多,诸如无穷的“小组”、繁复的“探究”,遮蔽了“慢板”读书。

[德]尼采说:“我们二者——我以及我的书,都是慢板的爱好者。……因为语文学是一门体面的艺术,要求它的爱好者最重要的是:走到一边,闲下来,静下来和慢下来——它是词的鉴赏和雕琢,需要的是小心翼翼和一丝不苟的工作;如果不能缓慢地取得什么东西,它就不能取得任何东西。……这种艺术并不在任何事情上立竿见影,但它教我们正确地阅读,即是说,教我们缓慢地、深入地、瞻前顾后地、批评地、开放地、明察秋毫地和体贴入微地进行阅读。”

尼采在演绎他的“慢板”读书的同时,第一句话隐含玄机,他是在自豪又自信地宣称,“我们二者——我以及我的书,都是慢板的爱好者”!轻描淡写一般,其实是宣示,“我”,还有“我的书”,不是“慢板”,你走不进来。意思是,你得花点“慢板”功夫,才弄得懂“我以及我的书”。

尼采为“慢板”制定了、提供了“正确地阅读”的标准。

剑男:应该还有一种快乐的读书状态吧。

史绍典:我猜你会问到这个。第三种状态就是“快乐”。以《世说新语·咏雪》为例,这就是一次很有价值的教学活动,透露出浸润其中的读书快乐。当然这个故事和良好的家庭教养有关,在“寒雪日”聚集子侄,至少有这样两层意思:一为“内集”已成定例,即便是“寒雪日”,也不可更改。一为家族和谐,上下辈之间、同辈之间,了无隔阂。

尤其是“讲论文义”,养成与养育俱在其中,古人之重视文章义理,可见一斑。

“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即景命题。我们可以说谢安是最好的语文老师,他知道文章义理和生活的关系,他引导孩子们对生活的关注,尤其是生活的细节的拿捏。这里,命题的要点乃“白雪纷纷”。

我们设想,谢安的“讲论文义”,肯定是有准备,用我们的话来讲,就是有“备课”的。但他能据环境的变化,而改变教学的“预设”。这里的“欣然”,说明了他的灵动、豁达、敞亮、不拘,以及对教学实施的自诩。用今天的“行话”来说,这是“对话”情境,在教学实施中的最上、最佳营造。对于我们的语文老师,具有教学法的引导意义。

谢朗,字长度,小名胡儿,谢安之兄谢据的长子,官居东阳太守。“封胡羯末”四才子中的“胡”(封,谢韶;胡,谢朗;羯,谢玄;末,谢琰。皆小名)。谢朗也是谢家公子,父辈都文采斐然,谢朗文思也不错的。《续晋阳秋》说他“文义艳发,名亚于玄”,即仅次于谢玄的意思。谢朗的比喻,从一个孩子口中脱口而出,也当另眼相看。但是谢朗倒霉就倒霉在他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堂妹,一下子使他相形见绌。

谢道韫,字令姜,东晋女诗人,宰相谢安侄女,安西将军谢奕的女儿,书圣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的妻子。谢道韫因“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比喻,与汉代班昭、蔡琰等成为中国古代才女的代表。而“吟絮之才”也成为后来人称许有文才的女性常用的词语。这段事迹,为《三字经》所提及:“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

“撒盐空中”与“柳絮因风起”优劣。我的看法是,“白雪纷纷”,以其“纷纷”之状,为“盛多貌”。它务必地域广大、自然形态、洋洋洒洒,且纷扬密集,以一人之手“撒盐空中”,断不能形成如此态势。

宋陈善《扪虱新话》三云:“撒盐空中,此米雪也。柳絮因风起,此鹅毛雪也。然当时但以道韫之语为工。予谓诗云:‘相比雨雪,先集为霰。霰即今所谓米雪耳。乃知谢氏二句,尝各有谓,故未可优劣论也。”如此翻案文章,实学究论学,罔顾“纷纷”的意境,不可信。余嘉锡先生在《世说新语笺疏》中说:“二句虽各有谓,而风调自以道韫为优。”此乃的评。

剑男: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教学实例。不过将雪比作盐并不见得就一定弱。比如一个人正在遭受人生的痛苦,他完全有理由认为雪像盐一样撒在伤口上。

史绍典:你这算新解。但要看语境。我要说的第四种状态正是其“痛苦”。

剑男:痛苦也是读书状态的一种?

史绍典:“让人读书的快乐和被迫读书的痛苦”,[日本]东野圭吾发出过这样的呐喊。东野圭吾天生讨厌读书。他说在自己还是孩子时,看到姐姐们读着什么世界文学全集的时候,就觉得她们很蠢。他拒绝妈妈的荐书《弗兰德斯的狗》,也反感名人传记《伽利略传》。他抵触除了算术和理科之外的所有科目。他脑中的公式是这样的:“科学伟大→科学之外的学问狗屁不如→语文之类的不学也无所谓→语文就是读书→所以不读书也无所谓”,他持守坚定地拒绝读书的立场。憎恶班主任老师的荐书《次郎物语》还有《大藏永常》,这都是当时最好的书,他却痛恨致于咬牙切齿。然而事情却在他进高中之后不久发生变化。他大姐带回一本书名《阿基米德借刀杀人》的书,推理小说。然后是松本清张的《高中生杀人事件》,接着《点与线》《零的焦点》等,“一气呵成,爽快至极”,“竟生出写推理小说的念头”,并即刻实行(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了推理小说的创作)……再后,东野圭吾成就为日本最伟大的推理小说家。这说明背离孩子趣味,无论以什么名义“荐书”“读书”就会是一份痛苦和煎熬。当然,反过来说,有时“痛苦”之于“读书”,或许还是必须的。

剑男:想来读书确实有这诸种状态,只是现在的学生恐怕被迫读书的居多。典主任谈到是读书,其实也蕴含着诸多语文教学和语文学习的至理。我的访谈就到这里。谢谢你!

史绍典:不客气!《语文教学与研究》这几年新气象,大手笔,祝愿《语文教学与研究》越办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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