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小说中的生命气象

2019-04-10 23:59刘妍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散文化迟子建

刘妍

摘要:迟子建三十余年笔耕不辍,给中国文坛贡献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也在此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以主体性叙述方式、灵动的语言讲述了不少生动的故事,塑造了鲜活的人物形象,作品充满了悲悯的生命气象。

关键词:迟子建 叙述风格 散文化 主体叙述

“气象”一词,大都是说整体的态势,无论是气候、景象,还是人的气度,都是如此,亦可用来品评文章。韩愈在《荐士诗》中说“建安能者七,卓荦变风操。逶迤抵晋宋,气象日凋耗”,“气象”,就是说文章的风格气韵日渐凋微,这基本可以等同于众多作品中呈现出的作家的总体风格。被誉为“东北才女”的迟子建,三十余年笔耕不辍,不拘泥于文坛风起云涌的创作潮流与主张,她一直坚持用自己温暖的笔触,书写人世的淳朴与灵性,构筑自己的理想国度,形成独特的风格,作品中呈现出一种强烈的生命气象。

一、比拟中呈现的生动美

迟子建小说的生命气象,从小说语言的生动比拟中可以凸显出来。恰当的比喻和拟人会让文章生动、形象,亦会引起读者的想象与联想,拓展作品的审美局限,带给读者更为丰富的美感体验。迟子建的小说中有大量比拟的使用,且大多新奇,但不突兀,充满了生命意味。“朝霞却因为迟暮而变得艳俗,一抹又一抹的绯红像标语一样贴在天边”,“迟暮”“艳俗”这些词语原本都是用于说人的,而作者却用来形容过了时辰的朝霞,由于色彩的艳丽而变得过分和突兀的“艳俗”,又将其比作“标语”更见其不合时宜之感。再比如“最不幸的要属雌马哈鱼了,它们一上岸边首先被人用尖刀剖了腹,从里面涌出一汪汪金红色的鱼子,极似为爱情而落泪的女人的泪”。“鱼子”与“泪珠”,我们怎么也无法在这两者之间建立起联系,“鱼子”无辜,但“泪珠”却饱含深情,悲戚、喜悦,抑或是哀痛,背后可能都是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纠葛故事。细读文章,你便可体会其中的缘故。类似的比拟运用,在迟子建的笔下随处可见,不仅仅是小说,在散文中亦是如此。“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像什么呢?像这些远离家乡将被异国人吃掉的玉米吗?”“美奴觉得自己的那种担心跟干涸的河床上的桥一样多余了”,“土豆长成了,一个个圆鼓鼓的白脑袋拱在黑土里,拼命汲取养分,为出土做着准备工作。那些被留作籽的垂在架底的豆角,皮一天天地干瘪起来,肚子里一粒粒的籽却渐渐胀起来,跟女人怀孕没什么区别。最值得看的是朝天椒,它们被充足的阳光给晒红了,一个个噘着可爱的小嘴看着天,妖艳异常。”就是在作品的自序里,这样灵动、鲜活的语言也可看到。“秋天,江河消瘦了,水也凉了,落叶和鸟儿南飞脱落的羽毛飘荡在水面上,江河就仿佛生了一道道皱纹,说不尽的沧桑。冬天,雪花和寒流使江河结了厚厚的冰,站在白茫茫的江面上,想着冰层下仍然有不死的水在涌流,仍然有鱼儿春心荡漾地摆尾……”这些富有生命意蕴的比拟,将文章所及的物与充满生命力的物象联系起来,在时光与空间的动态变化中,缩短了“人”与物之间的距离。许是她的经历、许是她的情怀,让我们得以在她的作品里读到万物平等共处的悲天悯人之感。

二、主体叙事中凸显的灵动力

迟子建多采用主体叙事的方式,且擅用短句的篇章叙事,这能够彰显作者小说中的生命气象。篇章中的主体叙事方式,能够以节省的笔触凸显出小说人物的主体特性。间接的叙述或者置身事外的叙述有其客观、全面的特点,但在小说人物的主体性塑造上却明显没有主体叙事更为直接、有利。“徐五婆见鸭子全部到了草滩,就返身回家了。她进了院子,惯常地把棍子戳在墙角,然后进了屋里。灶里的火已落了,鸡蛋羹被吃了一半,另一半摆在了灶台上,几只苍蝇在那上面跳来跳去的。”“天已亮了。阳光把窗帘布上的花影给映在墙上,使那白墙上的花朵显得清新脱俗,就像白百合花一样……那里没有逃犯,只有一捆盘好的绳子像蛇一样安静地卧在那里。”这里“灶里的火”“鸡蛋羹……另一半”“几只苍蝇”“窗帘上的花影”“盘好的绳子”,因为使用了主体作为主语的叙事方式,可以让作者为其加上个性鲜明生动的修饰语的同时,也因为被叙述物在叙事语句中的主体地位而更增了一份生命气象。此外,文章少见复杂的长句,作者巧妙地将句子拆分为多个短小精悍的短句,以主谓句的方式表述出来,凸显被陈述物的独特之处,灵动精巧,符合生活的真实性。“入秋后,江水凉了,云彩淡了……”“我的话果然奏效,有一天挂着刺耳的西北风,天黑了,我和她爸爸已经吃完了晚饭,桑桑回来了。她瘦的可怕,嘴唇冻得发紫,还穿着秋季的衣裳。我给她做了一顿热汤热面,然后端给她,她乖乖地一言不发地吃光了它们,后来还用舌尖舔汤勺玩。”这种短句在叙述的过程中,灵活多变,可以自然地展现多个主体的活动,也符合生活场景的真实。小说中的人物对话更是如此。母亲从灶上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以为公公回来了,就从屋里迎出来,可是见到的仍然是关小明和狗,便焦急地问:“你爷爷呢?”“去王嘘嘘家了,不回来吃了。”“去王嘘嘘家做什么去了?”母亲跛着脚一晃一晃地回屋,对正在灯下看小儿书的关全和说,“你说爸怎么去王嘘嘘家吃饭了?我这韭菜合子不是白烙了?”“爸不吃,还有咱们呢。”关全和嘻嘻地笑着,与小儿书中的人物会心会意地交谈着“我说你打不过那个红胡子吧,怎么样,马不是让人给杀了,宝也丢了吧?小说中,这段对话是关小明、父亲关全和、母亲吴云华就爷爷去王嘘嘘家吃饭而展开的。平白质朴的生活化叙事,却将关小明的率真,关和全沉溺小儿书中无暇他顾的憨痴,母亲吴云华跛足但善良贤惠的性格特点全都呈现出来了。小说语言给人一种真实自在之感,仿佛坐在精致的小饭馆里吃着店主精心烹制的家常美味,虽无高级酒店带给人饕餮美食与尊贵的快感,却也珍稀难得,耐人细品,充满着市井生活的烟火气和生命感。

三、朴素叙事中展现的悲悯情怀

小说中散见的心理描写,没有精致强烈的情感、情绪宣泄,但丝毫不影响小说鲜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作品中彰显出的人性的感染力。迟子建的小说不常采用鞭辟入里的心理描写去凸显人物复杂、纠结的心理变化,而是用流畅的语言叙述人物心理的活动历程。“齐耶夫走后,丢丢有些失落。她拿起书,却看不下去了,那些字在她眼里如一片苍蝇,全都是一个模样,令她作呕。齐耶夫一样的神情和举止搅乱了她的心。他回来做什么?难道真就为了看她一眼?还是他果真不舒服,像别的男人一样迷信,以喝啤酒为借口,下去治病?”“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瓦罗加的怀里了。每个男人的怀抱都不一样,我在拉吉达怀中的时候,感觉自己是一缕穿行在山谷间的风;而在瓦罗加怀里,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畅游在春水中的鱼。如果说拉吉达是一棵挺拔的大树的话,瓦罗加就是大树上温暖的鸟巢。他们都是我的爱。”可以说,迟子建小说中的语言描写是融入到小说的叙事和情感的发展中的,没有艰深晦涩之感,而是以主体感受式的方式呈现出来,关注生命主体的主观感受,带給读者的是亲近真实之感。

四、诗化流淌中彰显生命气象

迟子建的小说,不以情节的曲折复杂取胜,也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自然流淌的叙述,更见鲜活之感。《额尔古纳河右岸》在去历史化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一个民族的搬迁、生存、发展;《群山之巅》塑造了一系列生活在红尘之中的小人物形象,在命运的抗争中,彰显生命的尊严。短篇小说情节更是简单纯粹《鹅毛大雪》写姥姥在大雪纷飞的一天去世;《重温草莓》写采草莓酿酒;《鸭如花》写一个囚犯的潜逃与救赎;《起舞》写老房子的拆迁与“隐藏”的故事;《日落碗窑》讲为实现孙儿愿望,爷爷在砖窑里烧碗的故事……作者擅将场景的描摹和人物的心理融于故事的叙述之中。没有故设悬念的离奇情节,无论是倒叙、顺序还是插叙,都能够做到朴素自然地流畅,描述的一个个场景,一幅幅画面,如一帧帧淳美的画卷渐次在读者面前铺开。中国现当代文坛中,沈从文的小说,被赞誉有“散文化”“诗化”的美感。或许,我们也可以借此赞誉迟子建的小说,在这样的自然流淌中,彰显出淳朴的生命美感。

迟子建的小说,以其散文化的叙述方式,在自然流畅的篇章布局中,用平白朴素的心理描写、场景描摹刻画出了众多鲜活的人物形象和精美的生命故事。作者以其生动的比拟,主体性的叙述方式,写出了她对万物的悲悯情怀,作品呈现出强烈的生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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