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艺术家刘思麟,世界名人的合影里都有她

2019-04-09 01:31王霜霜
看天下 2019年8期
关键词:弗里艺术家摄影

王霜霜

Celine Liu无处不在。她穿着皮衣,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指向前方,作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而站在她旁边的“第一夫人”宋美龄却垂着手,温婉有加。毕加索半蹲着,聚精会神地画牛,她依样画葫芦,拿起一支笔,在毕加索的画旁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黛安娜王妃对着镜头微笑,她端着酒杯,站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她还旁观卓别林上妆,和肯尼迪、丘吉尔同车,和马丁·路德·金一起抗议游行……

Celine Liu是90后艺术家刘思麟扮演,精确点说,创造出的一个人物。她利用摄影和PS技术把自己和名人放在一张图片里,以假乱真,让人误以为她也是一个历史人物。不少人因为她这不大不小的“恶作剧”上当受骗。

从创作手法上来说,刘思麟的作品并不复杂,你甚至可以把它理解成每个女孩天天都在玩的自拍。但是她的自拍却被挂在了美术馆展览,并且屡次斩获了国际大奖。比如,2015年入选瑞士Musée de lElysée美术馆每五年一届、每届全球入选50位青年艺术家的Regeneration展览和出版项目。她的作品还出现在法国阿尔勒国际摄影节、维也纳当代国际艺术展等国际大展上。

虽然是自拍,但刘思麟却不因此认为照片中的Celine Liu就是她自己。“她实际上是nobody,谁也不是,但谁都可以是她。”事实上,刘思麟只把自己当作一个传播介质,在全民摄影、图片大爆炸的时代,她试图用这种方式去寻找符号和现实、艺术和大众在当下的连接,探求摄影作为“图像”本体的机遇和生命力。

Celine Liu无处不在

刘思麟给自己这个“伪造历史”系列作品取名为《我无处不在》,其创作灵感来源于一张老照片。

几年前,刘思麟翻家里的相册,看到一个爆炸头、穿着夸张运动装的二十几岁的酷女孩时,她惊着了,这还是自己那个整天围着灶台打转的妈妈吗?“这几十年时间里面发生了什么?可以把一个很酷的女孩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人。”刘思麟很疑惑,她想穿越过去,和当时的母亲做个对话。于是,把自己的自拍和妈妈的照片P在了一起,并打印出来,还故意用油盐酱醋茶泡来泡去,象征妈妈这些年被世俗生活浸泡的岁月。

刘思麟把蒋介石p掉,换成自己的形象,并摆出指点江山的姿态

Celine Liu和丘吉尔。当画中人物太鲜明,刘思麟就会选择淡化自己

Celine Liu就这样诞生了,她不仅出现在了自己的家庭相簿里,还穿梭在众多重大历史场景和名人的私人场所。宋美龄、张爱玲、李香兰、西蒙娜·德·波伏娃、弗里达·卡罗、卓别林……她和这些名人一起出现在图片中,关系暧昧,让人忍不住揣摩这是哪位大人物。

很少有人能看出她的这种乱入,甚至因为太过真实,闹了不少笑话。张爱玲和李香兰曾有一张合照是,张爱玲坐在前面的椅子上,李香兰站在她的斜后方。刘思麟把自己P了进去,她穿着民国时期的服装,和李香兰一样站在张爱玲的后面,并亲密地把一只手搭在了张爱玲的肩膀上。曾经有豆瓣網友专门开了一个帖子,讨论这张照片是真是假。Celine Liu和毕加索的合照更是被一个公众号当作真实存在的照片插在了一篇介绍毕加索生平的文章内,刘思麟只好留言告知真相。

Celine Liu像一个小跟班一样站在弗里达旁边

五年后,CelineLiu和弗里达已经成为朋友

虽然刘思麟的作品被一些人定义为“PS”,但它并非PS可以概括,事实上,在整个创作过程中,PS只占用很少一部分时间。如何能以假乱真,前期需要大量的准备工 作。

刘思麟曾经做过一张和墨西哥画家弗里达·卡罗的合影。原图中,弗里达穿着黄色上衣、蓝底裙子,一手掐着一支烟,下巴微扬,很高冷地坐在椅子上。这是一个很“弗里达”的表情。在构建和弗里达的关系时,刘思麟假想自己是弗里达的小跟班。她挑选了一套和弗里达风格一致,但略朴素的衣服,站在一旁,跟随偶像的目光向前望去。

刘思麟介绍,面对一张照片,先要做的事是,要确认自己以什么角色、身份、姿态介入这张照片,再根据原图的历史背景挑选衣服和造型;最后才是P图的工作。

要穿越到一个时代并不容易,为了画面和谐,首先要在造型上把自己变成一个“古人”。为了刘思麟的“名人计划”,妈妈和家人都贡献出了自己年轻时的衣服,她还在网上或者二手店里淘一些衣服,实在不行,就去订做。

刘思麟透露每做一张图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但她做完后,并不会马上发出去。而是要再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反复确认,“每天拿出来看一下,还有哪里不对”。有时候自己看不出来问题了,就让别人帮忙看。“这是一个不断校正的过程。不是说一拍脑袋,就发出去了,不是这样 的。”

细节对画面的表达特别重要。“比如弗里达是连心眉,所以我在后期时也特意加重了自己眉心的阴影。当然,这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像她。要像她的话,我可以化妆的时候直接画一个连心眉。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让观众不自觉地觉得我像她。这就更有助于表达出追随者的感觉。”刘思麟认为这些小手脚很重要,或许观众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更有可能让他们陷入她的圈套 里。

除了符合图片所处历史年代的服装、造型、表情,图片中呈现的光线等也都是决定刘思麟能否穿越历史现场的关键。

艺术家在线

在别人眼中,刘思麟的创作更像是玩,她的确是位有娱乐精神的女孩。Celine Liu和毕加索的合照中,毕加索在画自己很出名的“牛”,Celine Liu用光笔在旁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为什么选择签名,而不是其它?刘思麟拿出一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气势说:“我没有可以和他比较的,他画了一头牛,我难道在旁边画一只羊吗?所以,我可以签我的名字。”

棕黄色、有些爆炸的头发,在视频中和照片中刘思麟总有意无意间透露出一种漫不经心、鬼马精灵的样子,十分符合大众对于艺术家的想象。

2016年,刘思麟在重庆长江当代美术馆的个展中,把直播搬了上来。她每天把自己的直播平台账号交给一位陌生人,并邀请他进行一天的网络直播,同时美术馆对此进行现场转播。刘思麟给这场展取了一个幽默的名字“艺术家在线/The Artist Is Online”。艺术家已经不在场,改成在线了,而且创作的主体不再只是刘思麟,每个参与直播的网友都可以被称作“艺术家在 线”。

在一个网友的直播中,画面始终没有动过,镜头始终对着校园里的几棵树,但是旁边人来人往,可以听见大家说话的声音,后来刘思麟问这个网友,“你在拍什么?”对方说:“我在等一片树叶落下来。”“很有诗意,是真正的艺 术家。”刘思麟笑着说。

大多数艺术家选择把“艺术”二字放大,刘思麟则选择把“艺术”无限缩小,去消解艺术的“精英化”和艺术家的优越感,缩小大众和艺术之间的距离。

刘思麟“艺术家在线”个展的最初策划是让大家来美术馆看她直播,为了招揽观众,她还试图把自己打造成一 个“网红”。她每天在各种直播平台给大家读书、聊艺术,但后来发现根本没人关心美术馆发生了什么,大家更乐于去隔壁看一个大妈直播吃面。

刘思麟认为黛安娜王妃是一个“朋克”,她用翻白眼的方式表达黛安娜王妃对世界的态度

Celine Liu与玛丽莲·梦露自信比美

那既然没人理解你,你去理解别人好了。这也是刘思麟一直以来的创作理念,不囿于“自我”和所谓的艺术家身份,最大限度地寻找作品和大众的连接点。年轻人爱玩的自拍、直播都是她的表现方式,甚至她可以平分和转让自己的创作身份。

刘思麟曾做过一个《警笛》系列,她在农村喜宴、餐厅后厨、蔬菜大棚、街头等各种场景邀请别人和她一起对口型,模仿警笛的声音,并把它们录成视频。“这个作品就要求你在现实当中跟别人产生一个联系,迫使你跟人类沟通。这个交流的过程对我来说是非常有意思的。”

Celine Liu 和卓别林。刘思麟没有选卓别林的经典舞台照,而是特别选了后台照,让大家看到偶像的另一面

Celine Liu和安迪·沃霍尔在天安门,她特意给自己扎上红头绳,摆出上世纪中国人很少见到外国人的羞涩微笑

Celine Liu与肯尼迪乘车出行,向众人挥手示意

Celine Liu和女權运动的创始人之一波伏娃

刘思麟本来是打算找50个艺术家和她一起录这个视频,后来决定找50个普通人,“因为今天大家都是有这种发声权利,应该告诉别人,每个人应该有这种发声的觉 醒”。

她曾经为了和一个清洁工录视频,在一个大雪天追了对方好久,“如果我不跟他录这个视频,可能永远不会跟他说话。你说一个清洁工或者一个养牛的人,你有什么机会跟他们交流呢?”

摄影逆子

刘思麟是学摄影的,但她说自己曾经在很长时间,都走在一条对摄影的叛逆之路上。

2008-2012年,刘思麟在鲁迅美术学院学习摄影期间,科技革新促使摄影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上大一、大二的时候,数码相机还没有那么普遍,不久数码相机就很普遍了,等快毕业的时候,智能手机已经很普遍了,每个人都可以拿着手机拍照。我就在想,我这样费劲地在干嘛,跟社会已经很脱节了”。

刘思麟认为摄影不像绘画在艺术价值上有一个标准,但摄影的价值是多向的,它有社会价值、新闻价值、审美价值等,“当你无法用一个单一的标准去衡量它的时候,你就开始想一个问题:什么是摄影?”

因此,从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毕业之后,刘思麟没有立刻工作,而是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信息艺术设计系摄影专业攻读硕士学位,“读研主要出于一种自我保护,当时对自己可以做什么,想做什么,什么是你该做的,都不是很了解。如果自己一下漂到社会上,可能会很脆弱,可能坚持不下来做艺术”。

清华给刘思麟提供一个新的视角,“以前在纯艺术院校的环境里面,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艺术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艺术家是最伟大的人。到了一个更大的环境里面看一下,你会发现我原来的天空只有这样大。”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握成一个圈,“难道科学不伟大吗?哲学不伟大吗?那时候,艺术伟不伟大这个事情就没有那么重要了。那别人觉得是不是艺术就更不重要 了”。

当刘思麟不去寻找一些标准,刻意去做符合“艺术”的艺术时,她开始更加地关注自我。“历史上面那么多经典、完美的照片,我也可以选择像他们一样的,每天去拍照片,然后洗胶卷、洗照片。把黑白照片洗出来,100个层次,1000个层次都这么完美,但是我永远超越不了他们。就像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我导师也是非常厉害,我当然要跟他好好学习,但我永远超越不了他。可我为什么非要超越别人呢?我做我自己就可以 了。”

“你做你自己,就不要在意别人怎么定义你。如果那些大师当年那么在意大家评价他们的作品不是艺术,那他就不敢做了,只会做别人认为是艺术的东西。那么,你怎么可能超越别人呢?”刘思麟自问自答。

2016年,刘思麟的作品获得集美·阿尔勒发现奖,奖金是20万人民币。在她《我无处不在》的个展现场,刘思麟看到自己的作品散落在展厅各处,她突然意识到摄影其实是“无处不在”的。事实上,摄影从来没被完全定义。“从诞生到现在,这个定义一直在改变。比如说,在180年前诞生的时候,它就是一个银版照片,就是镜子里面的照片,是不可以被复制的,独一无二的。后来变成胶片,可以被复制了、被传播了。然后到现在,就是一个数字了,甚至没有一个物理的形态。”而刘思麟自己对于摄影的态度也不再是之前很叛逆、很想放弃的状态,而是重新发现了它的价值。

每个人都是一个符号

刘思麟最初“伪造历史”的时候,只是出于一种创作本能,实际上她当时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作品。

她和宋美龄的那张合影是她创作的第一张名人照片,也是她本人觉得很精彩的一张照片,但在大学毕业展时,她并未展出这一张照片,因为她不确定这一张图想说明什么。因此,在整个研究生期间,她花了最大功夫研究的是“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东西”。

她开始重新回头了解她做的这些人物,比如弗里达·卡罗。刘思麟曾经十分崇拜这位传奇的女画家,因此,在最初做和她的合照时,刘思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 “小跟班”“小粉丝”的角色。

五年前,刘思麟创作“弗里达”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只出现这样几个关键词:“一个身残志坚、有创造力、大胆的女艺术家”。这也与普通人对画家的理解别无二致,“就是没有把画家当作一个人,只是一个符号”。

刘思麟发现这就是我们对待名人的态度,“玛丽莲·梦露是一个性感的符号,她演过什么根本不重要;卓别林是一个幽默的符号,即便很多年轻人并没看过他的电影”。我们常陷入了一种对名人非理性的崇拜中,实际上,我们并不了解他们,只是在消费他们。从这个角度说,“Celine Liu”的出现就有了一种反讽意味。在当前的图像时代,我们每天都在消费符号,同时也在成为一个符 号。

刘思麟说,之后她也不会改变以自我为介质的创作手段,“因为我自己一直在变化,如果我能够把这种变化记录下来,我觉得也是会有价值的。我很愿意了解我自己,以我自己去见他人”。

对自我认知的增加让刘思麟更能理解她创作的人物,“弗里達身体不好,躺在床上还要画画,我觉得这个不光是因为有表达欲的缘故,不是今天不画,手难受。是因为像她这样深受疾病折磨的人,更渴望自身能够创造价值。”

前不久,刘思麟又做了一张Celine Liu和弗里达的合影。在这张照片中,Celine Liu已经可以穿着宽松的浴袍在弗里达家的院子里谈笑风生了。

曾经有人问刘思麟,“是不是女性主义者?”她觉得很奇怪,怎么会给别人留下这种错觉呢?后来她理解了,这个作品观众千千万万,各种年龄段的都有的。当一个20岁的女孩,看她的作品时,也是面临着她10年前一样的困惑时,她怎么不可以认为这是女性主义呢?“总之,怎么理解它都不过分。”

从网上下载下来的图片,经过PS以后,再主动或被动放到网上,和真实图片进行无差别的传播,刘思麟觉得这像一场行为艺术,而且这个艺术现场足够大,每个人都可以发表对它的看法。“我拍的照片是假的,但是想表达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它是可以引起一些共鸣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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