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苗贯首衣的结构研究与装饰设计

李敏 贺阳 郭哲祺

摘要：贵阳市谷金村印苗贯首衣服装艺术特征鲜明，款式造型独具匠心。文章以北京服装学院民族服饰博物馆馆藏的印苗贯首衣为研究对象，结合田野考察的资料，对印苗贯首衣总结归纳，从着装风俗、结构研究、装饰设计三个方面进行分析，总结出贯首衣三大部位结构和以方形印章纹祥为主的装饰纹样。其独特的服装形制是民族服饰文化的瑰宝，具有传承价值，丰富的纹样种类及巧妙的国度关系是古代百越地区苗族妇女智慧的结晶，对现代服装设计具有借鉴意义。

关键词：印苗 贯首衣 着装风俗 结构分析 装饰设计

中图分类号：J5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069 （2019） 03-0104-04

序言

贯首衣——被学术界认为是世界服装史上最古老的服饰，目前在苗族服饰中仍然得以保留。《后汉书·东夷列传》曾记载西南古百越人“男女皆横幅结束相连，女人被发屈紒，衣如单被，贯头而著之”，可见苗族在历史上曾经使用贯首衣并延续至今。贯首衣传统的平面制衣结构与种类繁多的装饰工艺是其一大特色。笔者以北京服装学院民族服饰博物馆馆藏，和贵州谷金村上卡堡田野考察所得资料，通过对实物进行测量分析，将传统服装进行分解，有利于现代设计师从中体会中国传统的制衣理念和文化内涵。

一、缘起

在2017年7月，笔者有幸与硕士导师贺阳教授赴中国西南地区云贵川三省进行少数民族传统服饰田野考察，期间主要考察了苗族服饰文化、民族习俗及其民族现状。每到达一个乡镇，我们都在积极寻找当地的传统衣物，挨家挨户地询问谁家有“花衣服”、“花裙子”？在途经贵阳市乌当区下坝镇谷金村上卡堡时，笔者深深被当地妇女所穿的贯首女上衣的独特服装形制和华丽装饰所吸引。

生活在谷金村上卡堡地区的这个苗族分支自称“a miaogang”，他称“印苗”，该民族服饰在吴仕忠先生所著《中国苗族服饰图志》——书中，称之为“下坝式”苗装，主要分布于贵阳、黔西、修文、清镇、龙里等地，以贵阳市乌当区下坝镇为代表。（如图1）为《中国苗族服饰图志》书中的老照片，三位眉目清秀的女子身着色彩斑斓的女贯首衣盛装，形态拘谨而又质朴可爱。在此书中，贯首服共计11种，约占书中苗装种类的6%，是苗族服饰历史最悠久，保存最稀少的服装类型。（如图2）为《苗族盛装》中记录的笑容灿烂的印苗女性，其贯首衣的后背和双袖以贴布装饰方形纹、卷云纹等图案，相传该支系女子上衣的方形图案是先祖苗王的印章纹样。苗王以印章为民族标志，是为了在战乱中易于族人识别本族，既纪念了在迁徙中战死的先祖，又起到了加强民族凝聚力的作用。印苗妇女用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将辉煌灿烂的民族文化呈现于日常贴身所穿的精美服饰，成为族人铭记的民族史诗，这也是“印苗”称谓的由来。

二、印苗妇女的着装与风俗

贯首衣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晚期，在今甘肃、青海一带的辛店文化中发现部分当时人类穿着贯首衣的原始彩绘及原始岩画。《新唐书·南蛮传》记载“妇人横布二幅，穿中贯其首，号日通裙”，便是对古时百越民族所着服饰的描述。清代《百苗归流图》 -书曾记载贵阳府属之苗族，男女皆着绣花“贯首衣”，便是对今贵阳花溪地区苗族贯首服饰的确切历史记录。

苗族服饰是我国少数民族服饰中形制最繁多、工艺最精致的民族之一，而贵阳乌当一带的印苗女装便是苗族服饰分支中的翘楚，该支系服裝形制由青布头帕、上衣、百褶裙、围腰、绑腿、布鞋组成。妇女头饰为绾髻于顶（如图3），先在头上缠绕收集的真人假发，再将18米长的青布头帕呈人字形交叉缠于假发之上形成盘状。现今当地的年轻女性一改之前缠发的繁琐，使用一种固定好的布圈，使用时直接套在头上，远看效果与盘发包头十分接近。印苗上衣为交叉旗形翻领贯首衣，前后领均为斜向交叉的白色领条，前胸领条较长扎进腰带，后领条较短自由飘垂于背后，衣襟镶蓝白布条，衣背和衣袖装饰丰富的挑花图案，方形框内形成黑底的八角星纹。下着蜡染贴布百褶裙，裙摆上部以蜡染图案为底，在蜡染之上贴补颜色鲜艳的蚕丝面料，虽然贴布用色大胆，但在沉稳的蓝靛土布包容之下，随着褶裥掩进密密层层的百褶裙里，整体上不会显得过于突兀和跳跃。腹前系蜡染挑花围腰，左侧悬飘带。腿部打青布绑腿，先用青布包缠整个小腿，再在外层扎上白色刺绣腿带，脚着绣花布鞋（穿着示意图如图4）。

（如图5）穿着者为贵阳市下坝乡的王明芬、王大先两位婆婆，据两位老人家讲述：当地人在结婚时会穿三件印苗贯首衣，三条百褶裙，鲜艳的红色贯首衣穿在最外层，第二件为蓝色，最里面那一件是绿色。平时的日常穿着则比较随意，年轻女性一般穿红色贯首衣，干活的时候穿蓝色贯首衣。王大先婆婆现今已经71岁高龄，但她任然坚持画蜡、做衣服，婆婆称家里最小的孙女过两年即将出嫁，想趁着现在眼睛还能看见，抓紧时间为孙女做出一套出嫁的衣裳。老人家回忆以前年轻的时候当地每位印苗女性至少拥有1-2套衣裙，在出嫁和节日的时候穿着，这也是当地流传至今的风俗。无论是年轻姑娘、中年女性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穿上传统的印苗服饰都变得非常富有仪式感，周身流露出美丽自信、热情洋溢的气质。

三、贯首衣的结构分析

据《旧唐书，南平僚传》中对贯首衣制作方式的记载，传统的贯首衣由两幅横纱整布制成，仅在中间开口贯首，因此其衣外形均为方形。印苗贯首衣与早期的贯首衣相比，最显著的变化是由“通裙”变为上、下装分离，由无领向翻领交叉状演变，尽管款式不停在变化，但仍然保留着贯首衣的原始直线矩形结构。

Tilke在《Oriental Costumes Their Designs and Colors（东方服饰：款式与色彩）》一书中曾写道“研究一件服装，要看它有多少接缝”。首先应将注意力放在那些由于面料匮乏等原因形成的接缝结构线上，这样才能对服装进行深入研究。（如图6）贯首衣为北京服装学院民族服饰博物馆馆藏实物，从图中不难看出，印苗贯首衣的主体结构由衣身、袖子、领子三大部分组成，衣身的前片、后片由幅宽长度均等的横纱方形裁片缝合而成，衣身后片下面再接一块长17cm的方形裁片形成前短后长的造型。根据对实物的测量分析，从笔者绘制贯首衣缝制步骤图（如图7）中的结构线可以看出，衣身均为大小不一的方形面料组成，其中包含5块大的方形裁片和10块小的方形裁片。大小不一的方形裁片能在裁剪时最大限度地利用布料，以对称的方式排列组合，经由印苗妇女巧妙的双手得以焕发生机。

印苗贯首衣的领子呈翻领交叉型，（如图8）领子的制作是将两片横纱方形棉布A、B缝合在一起，由肩线两侧向中间分别缝合4cm，余下的部分不缝合作为领口M。然后将两片缝合后高5cm，长78cm的白色长条棉布F、G对齐后分别放于领口M左右起点处开始缝合。当F、G在领口M前后中心线处重合时，将F搭于G上方，重合部分交叉缝合四边形线迹。领口缝合之后余下的部分便是前后领子的翻领样式，一般前翻领均比后翻领长，穿着时扎进腰带，这也是勤劳智慧的印苗妇女特立独行的装饰新意。

衣身袖子部分的缝合线较多，由D、E、Hl、H2、Il、12、Jl、J2、Kl、K2、L等11块矩形布片缝合而成。D、E为左右袖子的主体布片，袖子分别由上下两部分的袖片组成。以左袖为例（如图9）：袖子上部由高18cm的D、Hl、Il三片棉布拼接，下部由Jl、Kl两片拼接，且下面部分的总宽度多出上面部分总宽度5cm，这也是整件上衣的特别之处。

值得注意的是，印苗贯首衣衣身侧缝近袖根处以上完全缝合，以下部分开衩不缝合。从人体工學角度来说，这样做的直接目的是为了方便人们穿着时能够灵活运动，减少衣服对人体的束缚，这也与印苗妇女长期辛勤劳作的生活环境有关。衣身点M、N处为开衩起点（如图10）所示，图中阴影部分便是Kl、L袖片接衣身处窝进去的5cm，当穿着贯首衣时多余窝进去的部分便会随着重力自然下垂，同时对腋下起一定的遮挡作用，这也是苗族妇女运用自身智慧所发明的一种灵活制衣的巧妙手法。

四、丰富多彩的装饰设计

纹样对服装的装饰作用及其重要，是整件服饰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而刺绣、蜡染等多种传统制作工艺的出现使各式各样的纹样装饰的实现成为可能。在印苗女性的传统贯首衣上，装饰着多种技法表现的特殊纹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传统女贯首衣上的方形印章纹样、十字纹和八角星纹。

（一）方形印章

馆藏这件女贯首衣的衣背、衣袖及后摆，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四方形纹样，传说这是先祖苗王的印章，因此也被当地人称为印章纹样。（如图1 1）在整件衣身上，最大的印章纹样分布于背部，左右衣袖的印章纹样稍小，衣摆处的则最小且图案丰富多变。背部的方形印章纹样内部使用挑花、贴布等传统制作工艺。在方形印章内的四个角各用挑花工艺绣成一个小方形纹，中心的方形较大，其四角外延装饰形似箭头挑花纹样。印章纹样中的左、右、下边三边以贴布工艺制成云勾纹样，形似三角形的云勾纹向印章内的四方形聚集。衣袖上的印章纹样与背部布局类似且更为完整，衣摆处则是五个大小一致的四方形一字排开，有序布局。整套纹样布局均衡，细节精致。

（二）十字纹

在苗族服饰的众多纹样中，十字纹是其中历史最古老、应用最广泛、造型最基础的纹样。印苗贯首衣上的十字纹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为单位十字纹样，一种为组合十字纹样。单位十字纹只绣于衣袖印章纹样的中心四方形内，由十字纹和正方形组成，以基础的基本形纹样再进行变换组合就形成了中心四方形内的第二层次组合十字纹样。整件上衣中组合十字纹样的应用十分广泛，几乎到遍布全身的地步，是方形印章纹样的主要构成元素。衣袖、衣背处的组合十字纹为散点构成（如图12），菱形点元素在方形框内沿对角线排列组成散点十字纹，因衣背处的菱形点元素是衣袖处的两倍，所以衣背处的组合十字纹样在视觉上更加饱满、细长。将方形框内由散点构成的完整十字纹元素视作一个正方形小点，并装饰在衣背、衣袖处方形印章纹样内的四角和中心，连接对角线，正方形小点在方形框内再次构成一个散点的组合十字纹样。衣摆处的组合十字纹由基础十字纹元素叠加而成（如图13），在十字纹的四角放置稍小的同样式十字纹，从而产生新的十字纹样式。十字纹将基础元素以重复、变换的方式不断进行再生，创造出的十字纹样变化多样、造型简洁，对现代设计具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三）八角星纹

八角星纹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图案，至今仍在我国西南少数民族服饰中流传不息。（如图14）馆藏这件印苗贯首衣下摆处的八角星纹，从颜色到构成均呈现中心对称的形式，图形核心以十字纹构成骨架，四周依次放置两组对称组合的四边形，大与小、繁与简二者形成鲜明对比，使整体的图形显得疏密有序且分割十分简洁。衣背、衣袖处的八角星纹以正方形为框架，在框内沿四边填充对称排列的十字纹、云勾纹、涡纹等多种图案，其中黑底未装饰纹样的地方形成一个巨大的八角星纹图案，因此成为“图——底”转换关系的“正负形图案”。（如图15）从图中可以看出，框内八角星纹的构成并非完整，上边缺少一组三角形的云勾纹，因此上面的两个八角星纹与图底融为一体，打破框内复杂饱满的“正形图案”关系。当贯首衣后领飘带自然飘垂而下，领带与框内其他“正形图案”一起使“底”形成一个完整的“负形八角星纹”图案，这样巧妙运用图底相互依存、相互转换的原理，是图案最为出彩、夺目的地方。纹样之美不仅注重整体图形的完整与骨架，更应关注图与底的关系，使图底关系呈现一种冲突与和谐并重的理性之美。

结语

印苗贯首衣在遵循古老贯首衣形制的同时，随着时间发展逐渐形成本民族的服饰演变史。印苗妇女更是凭借其自身极高的审美品位和铭记民族历史的初心，将民族史诗与随身衣物融为一体，其所制服饰瑰丽华美、活泼生动，更兼具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服饰中独特的翻领交叉结构、巧妙的侧缝开衩设计与衣身的装饰纹样巧妙融合，共同形成了集实用性与美观性于一体的印苗贯首衣。论文对研究传统民族服饰的造型结构和装饰设计具有较高的实用性，从古老的服装形制里探索朴素用心的制衣理念，有利于现代服装设计师从中汲取灵感，探寻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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