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作家朋友

2019-04-01 02:32汤吉夫
长城 2019年1期
关键词:萧军孙犁河北

从维熙身上有教师的特点

我与从维熙接触不是特别密切,但感觉很好,他很文气,曾经给我的小说写过评论。我的那篇小说《在古师傅的小店里》,发表在《莲池》上,《小说选刊》竟然能注意到这个杂志,好像还放在头条,或者是第二条,很显眼的位置。从维熙看到了,就写了评论文章。那时候很多人都说这篇小说很可能会获奖。我觉得从维熙身上有一种教师的特点,他的评论很扎实,像中学教师讲作品,功底很好。

我们经常一块谈小说。我给他讲过一个故事:刽子手经常杀人,跟刽子手交朋友,刽子手会经常观察你的脖子,他要看看哪里好下刀。从维熙说:“这就是职业病。老汤你讲的刽子手就是有职业病。作家也有职业病,讲究细节,小说里面讲究细节。”

从维熙有一段时间受孙犁影响很大,是荷花淀派,是孙犁的门生,但是后来不学孙犁了。他说:“命运使我转向了。”他开始写大狱里面的生活,《大墙下的白玉兰》,孙犁不写那样的东西。

从维熙给我讲过,“反右”那年,孙犁被“戴上了帽子”。从维熙到北京去看孙犁,给孙犁买了一束花,孙犁没在,他就把花放在旅馆了。

从维熙算是河北作家,河北作家都有孙犁情节,都尊重孙犁,就像山西很多作家看重赵树理一样。

在五十年代开始显山露水的那一代作家中,刘绍棠是少年得志,从维熙是稳中前进,他晚年写作的《走向混沌》,很不错。两个人个性上也不一样,刘绍棠比较高扬、张狂,从维熙就显得老成一点,低调一点。

我们那时聚在一起的时候常聊天,也常争辩。在与他们聊天的过程中,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小说观念。

在我看来,小说就是个故事,写小说就是写故事,这个观念很现代,但是事实上就是这样。比较一下西方的小说和我们的小说,可以发现,西方的小说最初是在沙龙里读的,就是我写的小说你来看,你写的小说我也看,大家到一块朗读;我们的小说是听的,是从说书的那些人里来的,从话本来的。所以西方的小说有大段大段的景物描写,读者有兴趣来欣赏这些描写,比如说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里面,关于大雪、桦树林,就有很多的描写,中国小说就不行,中国小说如果这样写的话就没有人看(没人听)。相同的情景,放在中国的小说里就是:“那雪下得好大。”为什么呢?因为如果你大篇幅写雪、写桦树林,听众早跑了。

这就是中国小说与外国小说在技巧方面的不同,这些道理应该是比较文学研究的,可是我们中国的比较文学界不研究这些,像什么伊朗戏剧和中国戏剧的比较,这样比较有意义吗?都是些大而空的蒙人东西。

刚刚说到的小说观念,是我在和刘绍棠、从维熙聊天中悟出来的。他们都相信中国小说的中国作风、中国气派。

杨显惠这个人很真摯

杨显惠现在人在天津,也是天津作家协会的会员,但实际上他不能算天津作家,他是从河北调过来的,更早是在甘肃,很多甘肃人都认为杨显惠是应该属于甘肃的,我也没有意见。

我和杨显惠过去不认识。大概1980年前后,我的大学同学俞天白跟我说:“河北有个作家叫杨显惠,写得不错,你有机会多关照他。”回来后,我就和杨显惠联系,他那时在唐山的大清河盐场。1980年前后有一次在唐山开会,我约他见面。后来,杨显惠到廊坊找过我一次,就算认识了。

我关注杨显惠是从俞天白那里开始的,后来读到他的小说《这一片大海滩》(发表于《长城》1985年第6期,获得了当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我觉得,小说写得还可以,自然的美,但没有更多的特点。我也向河北文学界推荐杨显惠,他后来还写信感谢我,信上这样说的:“孙达佑老师来我这,说是您在河北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年会上提出小弟的名字,促成一件美事,我从心底里感谢您。您我只是在唐山聚了一次,就这样抬举我,我该怎样感谢您呢?这件事在我的心里激起这么好的浪头!在我接到孙达佑老师的信的第二天,我曾挂电话给您,想着向您表达我的谢意,但未挂通——邮局说您那边总机没人。我是个小卒、新兵,写得不多,好的更是没有,蒙您抬举,今后我当努力去写,写出好东西来,才对得住您。”

杨显惠很谦虚,也很重情义,最后更兑现了他的诺言,写出《夹边沟记事》《定西孤儿院纪事》,文学史会记住他的。

我当时要离开河北,告诉杨显惠我要走了,他也舍不得我,写信给我说:“不知去青岛的事如何了。想在你离去前去看望你,请寄封信给我。在信中写清廊坊下车后如何走法才能见到你。人真是个怪东西。你我几年来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听你说要走了,心里倒升起不少的惆怅,也颇多感慨。这几个月来,几次想起你。想和你聊聊,也算是送别吧。”

1988年,我们差不多一起来到天津,他是蒋子龙帮忙调过来的。另外同来的还有一个女诗人孙桂珍,写过《独身女人的卧室》。河北作协一下子走了三个人,而且都集中到天津来了,也算是一个缘分,对河北作协来说,也算是一个损失。

杨显惠这个人非常好,老实巴交,对朋友很真挚,不多说话,内心和表面是一致的,对我也非常好,总是以“老师”称呼我。我俩交往很多,他也经常来我家,来了说几句话就走,都不吃饭。他听说徐老师病了,就来探望。上车以前,在我手里塞了一个信封,后来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五千块钱。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包括客套都没有。我一生交的朋友里,他是最好最真挚的一个。

杨显惠待人很真挚、很淳朴、不虚饰,也是知道感恩的人。河北《长城》杂志有个女编辑,叫王泽震,提携了很多作家,包括我,杨显惠也算是一个。2000年的时候,王泽震去世了。王泽震的女儿打电话来希望我去,但是我因为正在天津组织小说学会评奖的会,我是东道主,又是会务主要组织者,走不开人。杨显惠去了,很真诚。王泽震是一个普通编辑,没有官职,真正感恩的人都去了,杨显惠是其中一个。

杨显惠应该有七十多岁了,我看他老得太快了,心脏搭了五个支架。他为了写作采访,瘦了三十多斤,走路都打晃。他是为写作把身体搞坏了,这样的作家在中国,比大熊猫都少,我很敬重他。

我和杨显惠的交流比较多,但是没法细说。他为人处世都是悄悄的,低调的,不声张。他是一个寂寞的人,不爱和别人交流,对别人很宽容。我跟杨显惠说过好几次,让他多参与文艺界的活动,和评论家们多联系。他很老实,也很低调,为了达成自己写作的最终目的,这些浮躁的东西他都不在意。

2000年左右的时候,我住在天津市和平区。有一天,杨显惠拿着一摞稿子来找我,让我帮忙对他的小说提提意见。他说:“类似的小说,我写了十几篇,您先看这两篇吧。”我看了两篇,包括《上海女人》,然后大为惊讶,我不住地赞叹说:“好,写得好。”杨显惠要把这些稿子投给《天津文学》,我劝他说:“你不要投给《天津文学》,给了也不好发,发了影响也不一定大,找一家有影响的刊物,最好把这十篇给一家刊物连续发。”他说:“好。”然后他就跟《上海文学》联系了,杂志的主编陈思和同意连续发表。陈思和在这件事上,是有眼光有胆量的。

这时候我就想起来了,1989年前后,杨显惠借过我的《古拉格群岛》,借了好久也不还,后来先还了两本。他说:“等看完再还那一本。”我问他:“你还没有看完吗?”他说:“我要反复看,《古拉格群岛》这一部书,等于中国的全部文学的价值。”我问他看到了什么?他说:“这里面写的都是苏联时期的冤案、错案以及这些犯人苦难的生活。苦难是文学的灵魂。”他后来还说,《上海女人》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完成的。

苦难是文学的灵魂,这个观点我也同意。我觉得杨显惠受《古拉格群岛》的影响很深很深。

杨显惠曾经为了《上海女人》的发表和出版,再三重复这是小说而不是纪实。这里就存在一个理论问题,因为小说是虚构的,但不虚构的就不是小说吗?2015年诺贝尔奖给了白俄罗斯的女作家,我就想到了杨显惠,也许这样的一个结果会对国内评论界认识小说有新的推动。

杨显惠到目前为止就写了四部书,一个是小说集《这一片大海滩》,另外是三个纪实:《夹边沟记事》《定西孤儿院纪事》《甘南纪事》。以后不写也行了,这三部纪实作品就奠定了他的文学史地位,他是真正写底层人民苦难生活。杨显惠刚开始出版《夹边沟记事》的时候,很难,不然第一版能找到天津古籍出版社吗?那个社长真是值得人尊敬。杨显惠的纪事,是还原历史现场的东西,具有很深的反思、批判价值。

2000年《上海女人》等小说发表以后,正赶上中国小说学会评奖,我就极力推荐了《上海女人》,评委们也都觉得好,最后被评为第一名。这是我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我觉得在中国文学圈里,没有人敢给杨显惠奖,中国小说学会开创了一个历史。我觉得,小说学会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发现和推出了杨显惠。

在小说学会开始运转评奖的阶段,我们私下里商量,小说学会的评选、评奖应该是独立的,應该看作品的人性深度和艺术方面。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学会开始评选作品。在短篇上,我首推杨显惠的《上海女人》。因为这个作品从草稿到发表整个过程我全知道,我就推荐它,没有想到青年评论家的呼声也很高,评委会几乎是全票通过,响应最积极的是谢有顺。杨显惠一下子就出名了,大家都开始关注杨显惠。

毕飞宇的小说我也很喜欢,《玉米》是他的代表作品,但是他和杨显惠的作品在品味上不一样。有些作家的品味是不好说的,比如说章诒和,读她的文字能读出老一代作家的味道来——三四十年代的作家的味道,那种很优雅、很缓慢的叙述风格。杨显惠的叙述干净利落,没有废话,不铺张,只有事。小说是叙事的艺术,这种东西有一些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可能叙述得很好、很详细,但不一定好。

杨显惠那样的小说,我写不了,我没有那么多材料,没有那么多体验,所以写不了。不是叙述问题,而是书写的内容。

当然,杨显惠获奖也让中国小说学会名声大震,这一点也要感谢他。第一次评奖、颁奖,主要是凭借杨显惠,如果只是毕飞宇那一篇小说,影响也不会那么大。

和老作家萧军有交集

汪曾祺是著名老作家,能代表一个时代,我跟  他没有什么交集,但是比他更老的一代,例如萧军,我和他有点交集。

跟萧军相识,起因是我很冒昧地给他写过一封信,目的是想了解鲁迅和萧红的情况。他很快回信了,是用毛笔写的,字很苍劲,有鲁迅遗墨的风范,信上说:“所问问题,信中不好说,欢迎你来家中面谈。”

后来我们约定在北海尹殿桥他的家里见面,已经是暑假了,我就带着两个同事一起去了。

记得那天很热,热得受不了,我坐在他家沙发上时挺后悔这天来的。我估计萧军也很受不了。

萧军的女儿叫萧耘,先接待了我们。我们上楼以后,萧耘对我说:“我爸爸岁数大了,你们说话短一点,别超过一个小时。他在楼下干活呢,马上上来。”

我当时在楼下看到一个老头,正在弄蜂窝煤,我不知道那个人就是萧军。一会萧军上来了,一手的蜂窝煤末子。他说:“你是汤吉夫?”我说:“是。”他说:“欢迎你来。抽烟吗?桌子上有。如果喝茶的话,也有。你自己弄,我就不管你了。”

萧军很豪爽,在他身上,能看到东北人共有的一些气质,说话很坦率,有什么就说什么,一股“胡子”气。萧军直接就说:“你们找我,不是问鲁迅就是问萧红。说吧。”我就忙补充说:“我们也想了解您。”他笑着说:“分不开,分不开!”

问到萧红的时候,他说:“有些事儿,我对不起她。她去日本了,我在上海寂寞难耐,就搞了一个对象,是一个女电影演员,名字我就不说了。萧红很生气,跑回来后跟我打架。”这是萧军当面告诉我的。萧军还说:“萧红这个人像个小鸟,我总想爱她、护着她,可是一使劲下手就重了。有一次过马路,我拉着她的胳膊,在她胳膊上一掐,就出现五道血印子。我对她保护得太过分了,她受不了。这就是我们俩分歧的出发点。”这些采访回忆,我后来写过短文,发表了。

在一些老作家中,面对历史问题和人情世故,表现最好的就是萧军,不像那些非常世故的人,遮遮掩掩的,不说实话,萧军有什么说什么。

我后来知道,在“文革”结束前夜,需要“四人帮”的一些罪证,就有人开始研究三十年代“狄克”的事。那个时候,茅盾那些老作家都不说话,都说不知道“狄克”是谁,萧军直接说“狄克”就是张春桥。萧军太了解“狄克”了。那个时候,李何林和鲁迅博物馆的那些人正在采访。许多人假装糊涂说不知道,只有萧军最勇敢地说出来。

关于鲁迅,萧军说到鲁迅的另一面,就是他特别爱自己的孩子。海婴早上去上学,到爸爸的床前摸着他的胡子。鲁迅说:“儿子,爸爸是可以吃的。”然后海婴哈哈一笑。鲁迅非常喜欢海婴。

鲁迅能够喜欢萧军很多人表示不理解,实际上我看鲁迅喜欢的是萧军的性格,是个汉子。

孙犁是个真正的文学家

我到孙犁家去过四次,总的印象是他待人很谦和,说话不多。

第一次是在1980年左右。

我在上海师大的同学俞天白,是个作家。上学的时候,他就在校报上写小说,我还记得一篇小说叫《不眠之夜》,我看了以后很激动。我就想:这种小说我也能写。后来他当了《萌芽》杂志的主编,发现了杨显惠,给我写信,让我多帮助杨显惠。世界真小,他竟然发现了杨显惠。他是个浙江人,很诚恳、很耿直,胖乎乎的一个人,他出版了七八部长篇。

孙犁挺喜欢俞天白,我去孙犁那里,就是受俞天白之托。孙犁说:“你这同学不错,文章写得好。”

那是一天的下午,我进了一个大杂院,很宽敞,一个西式的平房,有一个老头在那儿弄花。我冒昧地问了一声:“您是孙犁先生吗?”他说:“您是谁啊?”我说:“我是从河北来的,我叫汤吉夫。”他说:“你是汤吉夫啊,进屋吧。”

他的屋子里,书架作为隔断,上面都是包皮的书。包书的书皮又叫书衣,这些书的包书皮上记录了很多字,后来发表成集,就叫《书衣文录》,这些文字记录了他的文学思想,他也很重视《书衣文录》。

他桌子上有烟,天津牌的。我说:“抽烟可以吗?”他说:“抽吧。”他就把烟给我了。

我们先聊河北。当时河北正在办作家班,年轻作家都去学习、读书。他说铁凝来信,正在学习,读西方的好多小说,这很好,作家不读书不行,得好好读书。孙犁也说起河北的一些老同志不错,很关心青年,给他们办读书班,这是一条正确的路。

孙犁还说:“《河北文学》的主编张朴写信来介绍你,你可以把写的作品寄给我看,不要太多,一两篇就可以。”

张朴这个人,做了很多好事,自己去北京请刘绍棠,自己花钱让刘绍棠给《河北文学》写稿子,还向孙犁推荐我,让我拿作品给孙犁看。这个意思张朴确实也说过:“贾大山、铁凝、汤吉夫你们几个人,可以选一点作品寄给孙犁看。”

后来,我就给孙犁寄了一篇小说,叫《眼镜王》,当时发在《河北文学》的头条。他看了以后给我回了一封明信片说:“大作拜读了,写得很好,有欧美幽默小说之风,稍显不足的是语言还要进一步努力。”就这么几句话,我当时看完有点蒙,“有欧美幽默小说之风”,这是我当时没有想到的评价。后来想想也是,當时读了不少欧美小说,也许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影响。我的小说他还读过《遗嘱》。

孙犁家里的桌子上有个条,写着“来客访问不超过二十分钟”,跟钱钟书很像,那天聊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快到二十分钟时,我说:“我该走了。”他说:“多待一会也可以。”

我看了他在《人民文学》上发表的《谈编辑》,就问了他一些问题。当时孙犁是《天津日报》文艺版的编辑,他写的这篇文章很有趣,里面有很多生动的描写。有一段是写登记的事,党政机关经常登记,他填的是“编委”,管登记的小女孩说:“没有编委这一栏,只有编辑。”其实小女孩不懂,编委不是职称,是职务。他说:“那就写编辑吧。”他跟我说:“这一生只能是以编辑始,以编辑终了。”

关于他写编辑的文章,我说:“读起来很自然,理论文章写得很生动。”他回答我说:“文体都是杂交的,文体从来都是杂交的。我写了一辈子的小说,自然会把形象的东西带进理论文章中去,这就产生了文体的杂交。”

我后来又有三次去拜访孙犁。我看过孙犁给铁凝的信,这些信都已经发表了,写得很深刻、很有见解。我就跟他说:“信写得特别好,我读了几封以后,特别受启发。”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接触孙犁多了后,觉得他是个文人,他讲文学,讲文学中的人性。我在一两年的时间内调整、转向孙犁的文学理念。

1989年春天,有一个孙犁的学生,也是工人作家,叫阿凤,跟我说:“汤老师,咱们去看看孙犁吧。”我就跟他一起,带着相机去了。这是第四次去孙犁那里。

阿凤一进门就说:“孙老,先照几张相吧。”孙犁说:“要照就赶紧照!别人来,我也说要照就赶紧照。”说着,他自己就笑了。他的意思是自己时间不多了,快去世了,得抓紧时间照了。

阿凤照了一张我和孙犁的照片,但是相机交卷曝光了,没洗出来,很遗憾。

那天说得比较多,还说起我辞职的事。孙犁说:“汤吉夫你辞职了?校长不干了?”我说:“是。”他说:“为什么?”我说:“我当不了官。”他说:“当官是一种才能。我很欣赏有才能的人,郭小川在作协当官做得多好啊,可惜死了。”我就没往下说,只是说我当不了官。孙犁还接着说:“你辞职很遗憾。作家也可以当官,作家也不一定不当官。”

不知为什么,他两三次跟我说辞职的事情。

我跟他说:“我写了一篇文章,叫《孙犁的幽默》。”他哈哈大笑说:“我还有幽默?”我说:“我发现您有幽默,您有幽默的气质。”我还举了一些例子,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后来就说:“你愿意写就写吧。”

那天我还跟他谈起现代派,他曾写文章批评现代派。我说:“您为什么要那么批评现代派呢?我挺喜欢现代派。”他说:“我批得太重了,其实我不懂现代派,也没读过多少,我只读过一些中国人写的现代派作品,觉得不忍卒读,就写文章骂人家,其实是不对的,我不了解人家。”

我受孙犁的影响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写作风格开始形成。《苏联鳕鱼》开始写人性,写复杂的人性。这种写作思想延伸到后期的许多作品,虽然没有很明显的转向,但是渗透到了我的作品里,包括《地铁里的故事》,那是三十年代作家的笔法,不是当下作家的,有点像《在其香居茶馆里》,这是我的成名作之一。

我印象中,孙犁是一个全文人,真正意义上的文人,越到老,文字越老练、筋道儿,思想越来越纯,是个真正的文学家。我想他后来可能悟到了文学的真谛,小说就是要写人,写人性。其实想想,他的作品就是这样。

责任编辑 张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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